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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清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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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殷红的梅花林,凝结的冷香四溢,氤氲在空气中,梅花花瓣混合着白雪,飘飘摇摇自空中落下,枝桠交错间,银色的流光翻转着,剑锋划过空气的声音冷冽而决然。
树影后,院墙的角落里,一身墨色衣衫的少年静静站立。
几棵梅树簇拥的中央,少女梳着双髻,穿着水蓝色的衣衫,手执银剑舞得刷刷作响。飞霜廻雪,斩碎三千落花。
翩翩然若凤凰起舞。美目流波,睫毛若三月里盛放的花蕾。剪瞳微垂,眼底漾起的是摄人心魂的灵动。
剑影翻转间,世界只剩了那片深深的秋水。
少年始终站立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院中忘情舞剑的女孩。
须臾间碰触的目光,铸就了一生的难以忘怀。
一套剑法舞罢,女孩收剑,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少年转身,默默的离开。
对少年来说,这是他与女孩的初见,而这一次,女孩却根本未曾看到少年。
而那双眼睛,自此便印在了少年的心底,成了千古的记忆。
第二次相遇,是在灭情崖。
已经长大的少年救起了跌落悬崖的女孩。
这一次,少年认出了女孩,女孩亦被少年深深迷醉。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花自飘零水自流...
只是少年没有想到,这一次的相遇,铸成了六年的相互折磨。
风墨坐在清辉教的密室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玛瑙瓶,雪白的瓶身上,几朵梅花开得分外夺目。
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料竟然奇迹般的醒了过来,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内息均匀,心脉平稳,尝试着攥紧右手,一股热流随着手臂直窜到肩。
他怔怔的重复着这个动作,一次,两次,直到第无数次,却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自己没有死,而且,内功也还在。
回到内室,运了半个时辰的功,非但无事,内息竟还越来越平稳,血脉全通,阳气正盛,性命已经无碍。
正在诧异之际,他在密室的角落,发现了这个小小的瓶子。
瓶身上除了梅花,还有三个血红的字:
胭脂泪。
风墨拿着瓶子瞪大了眼睛,嘴唇剧烈的颤抖,只觉身上一时极热,一时又极冷,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的敲了一下,呼吸瞬间停滞。
之前一切的不解与愤怒,现下仿佛全部明了。
怪不得昔云极力的想激怒自己,诱使了自己杀掉她,自以为已经洞察了真相,原来...一切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胭脂泪,武林上相传的一种奇药,专克天极功。
天极功是奇功,能克它的药,自然会有些古怪。
胭脂泪却古怪异常,相传,此药只能由女子服下,服后无毒无害,不会有丝毫影响,但是如若中了天极功的男子运强功攻击服了药的女子,女子必死无疑,而男子所中的天极功,瞬间可解。
原来,当时她背对着自己,竟是在服用此药。
而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傻?一片假文章漏洞百出,为什么那样容易便丧失了理智,轻信那傻傻的谎言。
十年了,自己在江湖上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处事不惊,明察千里。为何一遇上与她有关的事,所有的理智便都在瞬间溃不成军。
十年前,自己初即教主之位,去云家拜访之时,意外的在后园看到了十三岁的她,当时她正在舞剑。
剑气啸过九天,她轻转腰身,如凤凰在半空中回眸,天地万物在瞬间竟似都失去了光辉。
十年前的一场剑舞,让他记住了一双全天下最美的眼睛,同时也注定了一生的痴缠折磨。
那双眼,积蓄了千万年的眼泪,却倔强的不肯低落。
那颗心,隐忍了无尽的伤痛,却连悲伤都已经干涸。
曾经,她有着艳羡世人的一双明眸。
而那双明眸,不在了...
曾经,她有着倾国倾城的绝世容貌。
而那绝代的风华,亦被他亲手葬送...
她用一条命,想扯断两份宿世的孽缘,从今后,便各不相欠。
可是情丝却早已变成了千丝万缕的纠葛,生生嵌进血肉深处,与心融在一起,剜下一根,都是彻心彻骨的痛。
风墨对着瓶子,怔怔的出神,好半晌,才垂下眼,缓缓将瓶子收入怀中。
当年收她入教,是因为那双让他无法忘怀的眼睛。但在她入教之后,自己不久便识破了她的身份,只是一直未曾说出。
自己知道寒笑言在等她,尽管会痛,可仍旧希望寒笑言能够带她走。她跟着他,比跟着自己要安全得多。他能够给她的爱,也比自己更能让她幸福。
只是那种快要窒息的痛,只有自己能够体会。
推开密室的门,飘飘扬扬的雪花涌入了视线。
他们在雪中相遇,最后...亦在雪中相离...
韶乡市镇上,街边的店铺一如往常一般热闹,酒肆林立,行人如织,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角落里比较偏僻的一间茶馆相比之下,倒还算个清静去处。
两个穿着普通的汉子坐在一起,一个浓眉大眼,颇有江湖之气,脚踩着凳子大声的谈论着什么。另一个眯缝着小眼睛,好整以暇的端着茶杯,翘着二郎腿不紧不慢的摇晃着。
从远处飞驰过来一人一骑,马蹄声声卷起地上的黄土,骑马之人驰到近前,缓缓立住马,在原地转了半个圈,下得马来将马往树上栓了,走进小茶馆,捡了个与那二人邻桌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壶茶,悠闲的喝着,耳朵却听到了那二人肆意的谈话。
江湖汉子嗓门大,说话声音也听得比较清楚,他咕咚咚喝进去一碗茶,抹了一把嘴,冲那眯缝眼道:“唉,你说奇怪不,好端端的四大家族,如今竟然变成这样,先是赵寒二家围攻风家,这到后来,寒家又反过来打赵家,江湖上的事儿啊,乱的很那。”
眯缝眼奇怪道:“你还别说,这赵寒两家围攻清辉教我倒是知道,那天听说可是个极大的场面那,清辉教主最后竟然不知去向,可这后来的事儿,又是怎么说?寒家怎么好端端的,又会和赵家过不去了?”
“嗨!”那江湖汉子一拍大腿,道:“也不是寒家和赵家过不去,是寒家的三少爷,那天不知为何只身闯入曲阳赵家的老巢,也不知他如何办到的,竟然杀了赵家的掌门天极长老,还在墙上蘸血题字,说天极恶贯满盈,被杀是罪有应得。然后这三少爷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赵家没了掌门,溃乱自不用说,风家的独子风墨不知去向,风家也算完了。云家七年前就被人灭了门。寒家没了三公子,没人有那样强大的内力再去修炼他门派的奇功,也算是垮了台。现如今这四大家族啊,是都没了影喽!”
眯缝眼惋惜的摇摇头,叹道:“要说这四大家族当日在武林中是何等的声望,当日云老爷子过个寿,天下的英雄豪杰齐聚云府。风家创立武林盟会,年年是自家夺魁。这怎地好端端,说没就都没了。唉...”
江湖汉子咂咂嘴,也叹道:“这还不是最奇的事,我听说寒家三少爷杀的,不只是天极长老一个人,有人看见那天极长老的尸体旁边还死了一个人,是清辉教弱水堂的堂主,邵阳!”
眯缝眼听了这话也把眼睛瞪的大了,连问:“邵阳?他是清辉教的人啊!赵家不是围攻了清辉教么,怎么他们又会在一处?乱了乱了...彻底乱了!”
“要想不乱,只有一个解释。”江湖汉子又喝了一口茶,摇头道:“那邵阳背叛了清辉教。”
他们正聊着,邻桌那名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们面前,冲着二人抱拳拱手:“二位英雄请了,在下正有一事相询。”
那二人抬头看去,见面前站着一位青年男子,穿着湖蓝色的长衫,剑眉星目神采奕奕,腰间一把宝剑隐隐透出江湖之气。江湖汉子首先拱拱手,笑道:“这位兄弟客气了,请坐请坐。”
蓝衣男子撩袍坐下,那眯缝眼盯着他看了看,忽然道:“邢陌天!你是邢陌天!邢大公子!那年武林盟会上我见过你的,对不对?”
邢陌天淡淡一笑,拱手道:“惭愧,在下云南轩辕派大弟子邢陌天,见过两位英雄。”
那二人一起拱手笑道:“不敢不敢,见过邢大公子。”江湖汉子又问道:“不知邢大公子想打听的,是什么事?”
邢陌天轻轻一笑,摆手道:“说来惭愧,当年武林盟会之上,在下曾以剑法输给了一位姑娘,她是清辉教的新任护法,姓柳。在下当时年轻气盛,不想竟输给一个女子,这件事在心里着实是放不下,想择着机会再行比过,却一直没有柳姑娘的音信,方才听二位英雄提及清辉教,在下方冒昧前来相询,二位英雄,可有听说过此人?”
江湖汉子不等他说完,便摆手道:“这怎么没听说过,我当你是问谁哩。那姑娘年纪轻轻就当上清辉教教主护法,江河上任谁也得好奇一番。可是她现在何处,我是实在不知,好像就从那次围攻之后,这柳姑娘也莫名的消失了,至今也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是哪家的闺女,师承何处。唉...江湖上的事,说不清啊...”
邢陌天听他说完,沉默了片刻,也叹了一口气,道:“倒是可惜。二位英雄,在下奉家师之命,尚有要事在身,恕在下不能奉陪了,告辞!”
那二人也都冲他拱手:“后会有期!”
邢陌天走出茶馆翻身上马,微微叹了一口气,加紧马腹向那马儿抽了一鞭,马儿嘶鸣一声,撒开四蹄,疾驰而去。
烟尘古道,黄沙漫天,一人一骑渐行渐远。
山崖上,清风吹过,雪滴铃兰随风摇曳,一地的玉蕊琼珠,摇晃着,痴缠着,仿佛酝酿了千年却不肯落下的泪滴,美丽,亦绝望...
山崖下的一块青石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
男子似乎在这里坐了很久,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低垂着头,凝视着脚下的草地,和地上零零星星开放的雪滴铃兰。
落日的余晖洒在男子的脸上,高耸如雪峰的鼻梁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了一个浅浅的影,英挺的剑眉,不带一丝弧度的唇,长发如流水一倾而下,遮住了半张侧脸,影影绰绰。
男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雪滴铃兰上,轻抿着嘴唇,最终,他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缓缓蹲下。
一只手在草地上缓缓摩挲,抚弄着雪滴铃兰细腻的花瓣,然后轻轻将它摘下。
风墨凝视着手中的雪滴铃兰,怔愣了许久,唇角微微动了动,笑了。
他笑得很淡,若不仔细看,看不出那浅浅的笑容,他的眼睛弯起来,眼神有些空,仿佛透过这朵小小的雪滴铃兰,看到了美好的回忆。
男子抚弄着雪滴铃兰倒垂着的花瓣,在山崖下伫立良久...
曲终,人散,唯余一缕清烟袅袅...
只这情,又该归往何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