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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木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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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木瓜
暮色染上天际的时候,婢女过来寻他们。他们已转到书房处。玲珑不看书,这书房是为花满枝而设。一贯的简单。一桌一椅一博古架。博古架上只有一刀没开封的宣纸。桌上有文房四宝。笔架挂着簇新的毛笔,旁边是一方没用过的端砚……花满枝用手指划了一下桌子。很干净。
他说:“差了颜料。”
她应:“要不,现在拟个单子。明儿去买,怎样?”
他点头。
婢女来到门口,行礼后说:“大小姐,晚饭好了。二小姐让我来请你。”
“好。一会,你让人搬张椅子过来这里。再放上两个软垫。”
婢女应后,带着他们前往饭厅。
玲珑已在那等。张承木也在。他见了他们,行了个大礼。
花满枝没看他,径直往上首走去。落座后,招呼敖子青过来。敖子青给张承木回礼后,也问了玲珑好,这才走向她。
桌子上摆了十数个菜,都是花满枝爱吃的。她像以往一样,给玲珑和敖子青一人一个大鸡腿。又给敖子青盛了碗汤。
敖子青见她舀汤给自己,一下又恍惚了。似是看见两百年前的景象。以前,她也是嘱咐自己吃饭前先喝口汤。花满枝给汤他的时候,见他眼神迷离。知他又看错人了。笑道:“阿青,小心烫。”
他这才回过神来。记起她爱吃鱼,夹了一尾小黄鱼给她。
她一愣,笑着收了。
玲珑见状,也拖了只鸭腿给张承木。张承木不慌吃。他夹了一尾鱼,在碟子上剔骨头。将刺挑净后,夹给玲珑。玲珑将它又夹给花满枝。花满枝瞥了他们俩一眼。两人都讨好地笑着。她没说什么,接着喝汤。
玲珑想说什么,见姐姐不太搭理的样子。转去看张承木。他专心地又在挑第二条鱼的鱼刺。她想:姐姐和他还不熟。熟了就好了。
吃完饭后,玲珑送张承木离开。敖子青说要去书房写采买单子,花满枝自然是跟上。
书房内,椅子软垫都送来了。未拆封的已全拆了。笔也开好了。桌上还多了一个双耳瓶,插着刚摘下来的桂花。一大捧,香飘一屋。
“可以请你帮我磨墨吗?”敖子青拿起纸刀,打算将那卷宣纸裁成合适的尺寸。
“好。”她挽起袖子,抓起烟墨就往砚台怼上去。后又想起没加水,拿起水滴就倒。一不小心倒多了,又倒掉点。这才正式开始磨。三五圈后,啪一声,烟墨断了。她的手砸进了砚台里。身上、脸上被溅了点点墨迹。下意识用手擦了擦脸。这一擦,将墨点拉成数条黑线。
“别动。”他放下纸刀,从袖子取出一方帕子。先擦脸,再擦她的手。
天丝质地的手帕本就柔软,他动作温柔,似被白云亲了几下。她心神摇荡,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
“磨墨要用阴劲。太用力,就会断。你要像这样,慢一点。”他示范给她看。
她望着他认真的侧脸,笑笑说:“没听懂。你再教教我。”
敖子青又说了一遍。
“还是没懂。你手把手教一下。”
他依言握着她的手,告诉她要怎么运用巧劲。
淡淡的暖意从他手掌传来,她的嘴角弯成了上弦月。他觉得她不像这么笨,但还是耐心教了好久。直至看到她嘴角的笑意,才放手。“胡闹。”
她笑着将墨研开,浓淡正好。
他满蘸墨汁,将画画需要的材料写在上面后。又摊开一方纸,在上面勾勒起来。她坐在他对面,托着腮,望着他。
桂花异常香甜。她没闻过这么甜的桂花,连空气都是甜的。
偶尔,他抬眼望一望她。
她报以一笑。看饱了以后,就歪在椅子上,畅想了一下未来。美滋滋地笑了。
他不明所以,却捕捉到了这难得的甜笑。付诸于笔端。
“阿青,花要画得比上次大。像碗口那么大。一树都是。桃子也是。粉□□白,要比王母五千年桃子的颜色要好看。还要比她的大。这么大。我要花开不败,热热闹闹的。”她嘴角含笑,手里比划着。
“没有花。”
“没有花?都是桃子吗?”她坐直了,探头往前一看。
纸上是一名女子的轮廓。没有花,没有桃子。她直起身子,半个身子越过桌子,就快碰到他的头。画上的女子脸上只有一抹笑容,没有眉眼。其余的是用线条勾勒出身形。腰间依稀是一支短笛。短笛的下端系着一个同心结。
“这……是……我?”
“你的宅子,自然是你的画像最为相配。”
她愣了一下。
“你不喜欢?”
“不……喜欢的。你画的是人间的我,还是乡下的我?”
“真正的你。”
“我这么人见人爱的。若把我的画像挂出去,追求者会把这门槛都踏破了。不如……放在我的卧室。我还没有过画像呢。阿青,你可要把我画得好看些。”
“本就好看。”
她呆呆看了一会自己的画像。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脸上的笑容冷了。
他停了笔,望着她。
她察觉自己的失态,将脸上的笑容端了端,回望他。见他脸上有淡淡的倦容。“阿青,不早了。休息吧。”
他放下笔,点了点头。
她送他回房后,随后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回房泡了个热水澡后,心想:去它的。我就要此刻的欢喜。拿定主意后,哼着小调回到床上,笑着睡去。
第二天,她早早起来,换上原先的青衣,听着隔壁的声响。等敖子青推门出去时,她已在外面。笑吟吟地望着他。
“阿青,吃完早饭,我们出去买东西。好不好?”
“依你。”
她一到饭厅,又见着了张承木。张承木又给她行了个大礼。她还是没理他。径直走了进去。
饭桌上,她一说出去逛街。花玲珑两眼放光,顺带把张承木也捎上了。
秋高气爽,天湛蓝,风清凉。
花满枝让人拿了件披风给敖子青。然后,一行人坐着马车出发了。
先去买颜料。
“掌柜的,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颜料都拿出来。”花满枝一进门就说。而且,但凡敖子青看了一眼的,统统让包起来。
“不用这么多。”他制止。挑了自己需要的,让掌柜的结账。也不让她给钱。说他有钱。她没坚持。负着手,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的手,想着昨夜。
“还要买什么?”他问。
她转向问玲珑。
玲珑望了张承木一眼。
张承木说:“你昨儿说想要买□□。”
“啊,对。我要买□□。姐姐,我们去药铺。”
一听她说要买□□,颜料店的老板望了她一眼。花满枝瞥了老板一眼。登时,老板觉得寒意森森,不禁收回目光。
药铺在前方不远。
药铺伙计没见过这么多人一起来买□□,而且买这么大量的。一下沽清。他认得张承木,问了一句:“张家公子,你们买这么多□□做什么呀?”
“做鱼。”
“给谁吃?”
“我们吃。”
伙计一副看智障的样子望着张承木。
张承木乐呵呵的。拎着一大包□□,跟着她们走了。
玲珑吱吱喳喳道:“姐姐,南海有一种星斑鱼,用□□加花椒拌了,味道与魔飞鱼差不多。一会我去南海。捉几条回来。晚上给你下酒。”
“不许去南海。”
“为什么?我去好多次了。”
“没有异常?”
“没有啊。他们都说现在南海鱼少,捞不到什么。所以没鱼卖。那是他们不会。我们去啊,一捞一个准。整个甲板都铺满了呢。”
“你们坐谁的船出海?”
“老渔夫的。他可厉害了。我想吃什么,他都能捞到。而且,船开得又稳。不过,他不是时时在。我要今天去放个花灯,他明儿才会来。所以,我想自己去,不等他。那姐姐晚上就有鱼下酒了。”
“你去不会有鱼。那是阿青的徒弟把鱼赶给你。以后,不要麻烦人家。去街市买。有什么买什么。”
“哦,知道了。”
花满枝一下想起了南海海底的阵法。打算去找一下小白龙。正想着,冷不防,敖子青递了一条龙到她面前。“这饴糖,我小时候特别爱吃。你尝尝。”
一根竹签,上面用黄色的饴糖画着一条飞龙。
“阿青,送这两文钱的东西给我。未免太没诚意了。再送一个贵一点的。”她在他身后嚷嚷。
花玲珑望着她手里的糖龙。想起小时候,姐姐说她不喜欢吃。每次到糖画铺,都只买一根。然后,笑着看自己吃完。正想说这糊涂上仙不懂,姐姐不爱吃这个。怎料,她看见花满枝笑着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吃完,还舔了一下竹签,才扔掉。
见玲珑发愣。张承木以为她也想吃。就花了两文钱,给她也买了一根。
十岁以后,她就不爱吃这个了。
那以后,钱越来越多,姐姐却越来越忙。而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
“玲珑,怎么了?”张承木问。
“没什么。”她擦了一下眼角。接过张承木手里的糖龙。
前方,敖子青问花满枝:“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可多了。是不是我要什么,都可以?”
“只要我买得起。”
“我一时还没想到。想到了告诉你。你可不能嫌贵。”
他浅浅笑了一下。“既然知道是贵的,那定是有价格。有价格,就有对应的东西。是什么?”
“反正是一个贵东西。”路过一玉器摊子,她瞄了一眼。
他停下脚步,浏览了一遍。“不适合你。”
“那哪个适合我?”
“两百年前,有一家百年老店。里面的玉,质地尚可。”
“在哪?”
摊主望了望花满枝头上那支贵货,没好气地说:“你们不买,就走开。别挡着我做生意。”见玲珑和张承木走了上来,招呼道:“小姑娘,过来挑挑。我这里有最时兴的款式。”
张承木说:“花姐姐,前面左拐有一家玉器铺子。以前我阿娘常去光顾。要不要去看看,看是否有中意的。”
玲珑说:“姐姐,你原来的那支发簪呢?”
“忘记带出来了。”
“忘了?姐姐,还是让我回去吧。我不在。你不单没吃好。连衣服发簪都没打理好。你都不喜欢红色的。”
“红色也行。”
“以前你不是说红色是死人的颜色吗?”
“那是以前。”
他们一路说着,一路左拐。
张承木说的玉器铺子是一个大店面。上面挂着一块年代久远的招牌,木纹有了斑驳的痕迹。落款是百年前。
花满枝问敖子青:“这是不是你说的百年老店?”
“非也。不过,看上去有年头了。”
伙计一看花满枝头上那发簪,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去。“公子,小姐,里面请。我们店是百年老字号。越州城没有哪家的玉比我们的更好了。料子好,款式新。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手艺。好玉得配好工,才衬得起姑娘您。”
一行人走进店里。
掌柜的一看她头上那稀罕货色,知是来了大主顾。又是招呼奉茶,又是招呼拿上品给他们看。
哪知,花满枝每拈起一支。敖子青都摇头说不行。
玲珑急道:“我姐姐买东西,你插什么嘴?掌柜的,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那个……统统包起来。”说完,抢着去付钱。
张承木跟在后头说:“掌柜的,我们是老主顾了。又买了这么多。你得给个好价钱。不然,下次不光顾你。”
花满枝笑吟吟地问敖子青:“阿青,这里的都不好。那哪个好?”
“我有一支。不过是别人用过的。不知,你是否介意?”
“不介意。拿来。”她伸出手。
他递给她一支白玉凤钗。
这钗晶莹剔透,巧夺天工。一看,便知是好东西。不用问,肯定是他那心心念念的凡间娘子的。她心里,一半酸溜溜,一半又是欢喜。“这钗子哪里来的?”
敖子青不语。
她笑着找伙计借了铜镜。速度将这凤钗换上。再将原先那一根发簪放进了乾坤袋。玲珑没留意,拎着包好的发簪,招呼她接着逛。她望见敖子青脸上淡淡的倦容,说:“不逛了,回家。”
她笑吟吟地带头回家。在目送敖子青回房休息后,就对玲珑说她累了,不要让人打扰自己。然后,她假装回房休息。实则捏了个决,去南海龙宫。
龙宫还是上次见的模样。一片矮小的房子,中间一栋小楼。不一样的是,比上次多了些人气。一群小年轻在房子前的空地舞刀弄枪。突然见一青衣女子,大模大样地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喝道:“站住。你是谁?”
花满枝和气地说:“我要见你们少主。劳烦通传一声。”
“你是谁?”
“陌生人。”
“你……”
“姑娘,你来了?”老蚌精在矮房子那边叫了一声。
“七婶,你认识她。”
“是我们的恩人呐。快,快叫少主过来。”
小白龙来了以后,她说:“借个地方说话。”于是,小白龙将她带到小楼茶室里。命人上茶,上点心。均被她拒绝。
“姑娘,未请教高姓大名?”
“紫霞元君来的时候,问了些什么?你又说了些什么?”
“依姑娘所说,我一口咬定那就是元稹仙官。别的一概不知。她虽怀疑,却也没证据。”
“她有没有去象国?”
“不曾听说。姑娘,你这次来,是为了她?”
“不是。我想知道南海海底,以及岐江河……甚至是越州城的阵法是谁人所布。又或者是你们看见,是谁?”
“九重天不是已经结案了吗?是魔界所为。”
“你相信吗?”
“我信不信,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与我们无关。”
“傲胜已叛逃多年。如果说是他干的。他图什么?”
小白龙怒道:“我管他图什么。他死了才好。你怎么跟三叔一样。我们都被他害成这样了。还要帮着他!”
“别忘了,你是一族之主。愤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事情,永远要知道真相。哪怕真相对自己不利。又也许,有一些事情,永远找不到答案。但不代表,可以不去找。尽管我不认可傲胜的为人,但我不相信此事是他所为。”
“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你我是陌生人。所以,以后不要再送东西到越州城。更不要在我宅子里安插什么东西。”
小白龙盯着她。她的眼睛黑得没有光亮。“你和傲胜什么关系?”
“我猜,水族一定看到了布阵之人。是谁?有画像吗?”
“的确是看到了。是一名女子。你等我一下。”
小白龙从茶室离开。过了好一会,才回来。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上次那条老龙。
老龙一进门,就伸出手来。“好孩子,让我摸摸你。”
“我并非龙族。与傲胜也无关系。只是觉得此事蹊跷,想搞清楚。仅此而已。”她退后,抱着手说。
小白龙递给她一张画像。
上面画的正是她的本相,赤焰堂青坛坛主。
问了一下时间。正是她来越州城的第一天。那一天,她买了个宅子,碰到了阿青。然后就困在阵中了。也就是说,只有阿青一个证人。她想。
“你们给九重天的,也是这张?”
小白龙点头。
她浅笑了一下,将画还给他。“你们知不知道象国背后是谁在撑腰?”
“听说象国公主和幽冥少主是好闺蜜。”
她摇头。
老龙说:“我在象国的时候,有一天,有一名女子来查看□□的情况。象国的人对她极为尊重。子侄们说,她中等身材,和你差不多高。声音尖细。穿着一身白衣。可惜,我看不到脸。只好装作跌倒,摸了一把她的衣裳。是天丝做的。”
“什么样式的白衣?”
“他们说很普通,看不出什么特别。”
“人看着和我像吗?”
“他们也没看到正脸。只说背影像,声音不像。不过,都可以伪装。”
“伪装也可以是有目的的。三叔,跟你打听个事。现任凤主凤安之,她是不是至今未婚,也没有孩子?”
老龙叹了口气道:“之前,凤族是与龙族交好。可自从我堂兄出事以后,就来往少了。听说是这样的。还听说她已经收了她表姐的女儿作干女儿。当作少主来培养了。”
“那之前她是否真的跟九重天闹翻了?听说战后一直没上去过。连小玉帝的登基大典,也没有去。只派了一只老孔雀观礼。”
“这一节是真的。当年,她和我们都在一线。当战事一了,凤阁出事的消息传来,她大怒。直接提剑上了九重天。拦都拦不住。听说,当场割袍断义。那一战,凤老阁主与少阁主,还有她的阿爹阿娘,未婚夫……全没了。她临危受命,做了凤主。我还送了贺礼。也亏得她没嫌弃。”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和凤族别的人一样。长情又护短。姑娘,可是得罪了她?如果是的话,我厚着脸皮去凤阁一趟。虽然今日不比往时。可当年,我和她,还算有点交情。”
她摇摇头。突然感到有陌生人到了花宅。力量还不弱。她拱手道:“两位,多谢。我还有事,先走了。日后,如果有人问起,你们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