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卞青

15、CD

　　星期天，周璟来到图书馆后街的音像店。白底红字的招牌，硕大的立体花字，在一众店铺里很是出挑。
　　玻璃墙面上贴满花花绿绿的海报，一张压着另一张。什么周杰伦，林俊杰，SHE……都是当红的歌手。墙外的迷你电视机架在半空中，循环播放MV，乐曲的声音从墙根的黑色音响流出。
　　上星期周璟还是跟储铃来的，没想到今天只剩她一个人。周璟看向身旁的空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欢迎光临，想找什么碟？”带墨镜穿立领红色polo衫的老板从后台立起身。
　　“请问这里有卖周杰伦的专辑吗？”
　　“当然，你要哪一张，CD还是磁带，签名版还是普通版？”
　　“就……最新的一张专辑吧，签名CD。”
　　“70块。”老板张开右手，又添了两个手指头。
　　“这么贵？”
　　“普通版20，签名版70，加50块换歌手亲笔签名哎，超值的好吗。”老板声色并茂地形容这张专辑销量有多少，进货多不容易。
　　“最后一张，这可是最后一张签名专辑哦。”说着，老板把签名CD从展示柜里拿出来晃了晃。

　　穿着红色卫衣的周杰伦压低帽檐，跟周璟对视。
　　“可……可我没有那么多钱。”
　　“你现在带了多少？”
　　“30。”周璟从口袋掏出三张十块钱。
　　“哎呀，”老板眼睛盯着钞票，抠了抠光溜溜的脑门，“三十块也太少了。这样吧，我先帮你留着这碟，你赶紧回家取钱。先说好，就帮你留一天，晚了可保不准卖给别人了。”

　　周璟走出音像店，心里犯了难。就一天，该从哪里集齐40块？
　　周璟首先想到了满悦。可满悦的零花钱向来不富裕，有多少用多少。这都快月底了，哪还有什么剩余？
　　储铃……CD是买来向储铃道歉的，自然不能跟她本人借了。
　　满恪……算了，整天请朋友吃零食的满恪也不比妹妹好多少。
　　剩下的就只有母亲和父亲了……周璟感到了源于内心深处的战栗。
　　她本能地抗拒跟父母提要求这件事。仿佛一开口就会将需求暴露于他人面前，任由对方践踏。
　　或许她可以借买书之名要钱？不过自己向来是用零花钱买书的，突然这么问会不会引起父母的警觉？
　　干脆……干脆就说是买一本大部头的绝版书吧，这样贵一点也合情合理。

　　门内有咳嗽声，有锅铲剐蹭铁锅边缘的声音。周璟深吸一口气，拧开钥匙。
　　“从图书馆回来了？”周至诚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报纸。不用说，肯定刊登了最新版的彩票走势。
　　今天的父亲主动搭了话，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歌曲，看起来心情不错。周璟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学着父亲讲大事前的习惯，清了清喉咙，问：“爸，能借我40块吗？”
　　“是借，还是给？”
　　“给……借？”周璟注意到父亲神色的变化，说“给”的时候他明显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我下个月拿了零花钱就还给你。”周璟说。
　　“你的零花钱还不是我们给的？你拿我们给你的钱还给我们，像话吗？”
　　周璟愣住了。这话听起来有道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你是学生，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学费爸妈帮你交了，吃喝也不用你操心。你说这学生能有什么开销，要钱做什么？”
　　周璟明白了，父亲是不想给钱。那直说不就好了，扯这些弯弯绕绕的做什么呢？
　　“就像上回你妈说的，你那同桌叫……叫许什么的，英语能拿满分呢。你什么时候也拿个满分回来瞧瞧？这学习啊，可不能掉以轻心，得不断努力才能取得成功……”
　　周璟觉得父亲说话像鬼打墙。无论你跟他说什么，最终落脚点都能回到学习上。
　　这车轱辘话来回说，周璟的耳朵都要起茧了。
　　虽说父亲的学习理论一套套的，可他只有初中文凭。上次大扫除周璟还看见父亲的成绩单来着，那叫一个惨不忍睹。这成绩不好的学生指导别人学习，有什么说服力呢？

　　周璟随口应着，换了拖鞋朝厨房走去。
　　“妈。”
　　“你说什么，听不见。”周艳华麻利地颠着锅。
　　“我说，能不能借我40块。”炝锅的烟雾差点把周璟的眼睛熏瞎了。
　　“借？”
　　周璟心里大叹不妙。该不会又来一轮鬼打墙对话吧？
　　“有借有还才叫借，只借不还那叫给。”
　　周璟大概猜到了对话的走向，准备回房间去。
　　“哎，你还没说要这钱干什么啊。”周艳华将干锅白菜转移到蓝花瓷碟里。这花样周璟没见过，大约是新买的餐具。
　　母亲就爱买这些盆盆碗碗的，明明柜子里堆了好高一摞，用都用不上。
　　“买书，很厚的那种。”周璟提高了音量。
　　“你等会儿啊，我炒完菜给你拿。”
　　周璟瞪大了眼睛。今天这刮的是什么风，居然这么容易就要到钱了？

　　“我帮你端碟子吧。”周璟伸手去拿干锅白菜。她惦记着前两天还念叨母亲的不好，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不用不用，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瞎掺和干什么。这不是你的地盘，做你的作业去。”周艳华拍掉了周璟的手。
　　这才是熟悉的感觉，周璟松了口气。

　　下午，周璟揣着凑齐的钱往音像店赶，生怕来晚了签名CD就被人买走了。
　　图书馆往后拐，快到音像店的时候，周璟闻到一股幽幽的清香。
　　青灰色的砖瓦房檐，突出墙根一尺。檐下齐齐摆着一排红陶盆栽，娇小的白花羞答答低着头，藏在茂密的绿叶间。
　　原来是茉莉花散发出的清香。

　　木质招牌上刻有店名——“回到过去”。
　　门外的告示牌上写着三行字——“押金10元。1角一本，租期20天。逾期一天加收5分。”
　　看来是家提供出租服务的书店。这店名可真有意思，让周璟想起周杰伦的同名歌曲。
　　不知道店主为什么会起这个名字呢？

　　周璟很想进去看看里面是不是有图书馆借不到的书。可摸摸口袋，自己囊中羞涩，怕是连押金都付不起。
　　她边往里瞧，边挪动步子。下午日头正大，玻璃窗有些反光，隐约露出一面摆满书的木质墙柜。
　　周璟羡慕极了。她的愿望就是像柯南家里一样，四面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书柜。一眼望去各色的书脊整整齐齐排列在一起，每每要翻阅最高处的书，还可以架个梯子爬上去拿，想想就很酷。
　　真是可惜，现在不是进去的时候。还是下次再来吧。周璟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书店。

　　音像店里，周璟将70块摆在桌上。“老板，麻烦拿一下早上那张签名CD。”
　　“哎哟，抱歉啊，刚才有个人进来，也是要买签名CD。他出的价可高啊，80块。”
　　“可我们不是说好70块钱，只要我凑够了您就把CD给我吗？”
　　“嘿，这做买卖嘛，当然讲究公平。价高者得，说的就是这个理。”
　　周璟有些恼火，这老板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那我不买了。九溪市又不是只有你这一家店。”
　　“哟，小姑娘还挺有脾气。这么告诉你吧，这签名CD还真就我这一家有，不信你到别处问问去。”
　　周璟梗着脖子，不说话。
　　“我瞧你也是真心想要。这样吧，你再加10块钱，跟刚才来的那男的一样。你们两个嘛，我当然还是选择卖给你。”
　　“你说话不算话，我绝不跟你买CD。”周璟撂下这句话，把桌上的钱往兜里一收，扭头就走。谁还没点脾气了，真以为她是软柿子好捏？
　　“哎哎哎，小姑娘别走啊，70 ，原价卖给你还不成吗。”老板举着CD，追在后面喊。
　　就是免费送我也不要。满悦说得对，有些小商贩就爱坐地起价，对付这种人决不能顺着他。

　　为了出这一口气，周璟算是把后路给断了，只能硬着头皮满世界找CD。没想到真被那老板说中了，跑了三家音像店都没有卖签名专辑的。
　　“你被那家伙骗了。这小城市哪有卖签名专辑的，是他自己仿着明星签的吧？还70块，5毛我都不买。”另一个秃头老板边擦CD碟边对周璟说。这是周璟跑的第四家店。
　　“你来我这儿，通行版CD一口价20块。人歌手是卖作品，又不是卖签名，不就听个歌吗，要啥签名版啊。”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穿着红卫衣的周杰伦终于交到了周璟的手里。
　　周璟看着一丝划痕都没有的专辑封面，觉得很是满意。这下好了，既买到CD，又省了50块钱。
　　这下书店的租金有着落了。
　　周璟看了一眼时钟，5点整，或许还来得及。她跨上自行车，急匆匆地往图书馆的拐角赶。

　　5点40，周璟来到书店门口，写着打烊的招牌挂在门外，麻绳轻轻地晃悠。
　　这么早就关门了？周璟手抵住膝盖喘气，亏她蹬得快要飞起来了。
　　一只手轻轻拍拍周璟的肩膀。一个三十岁上下，穿着紫色暗花旗袍的女人站在她眼前。
　　女人盘着头发，一张脸未施粉黛，身姿挺拔，清秀优雅。
　　周璟盯着那身旗袍看出了神。这花是绣上去的还是原本就印有的？
　　女人指指嘴巴，摆了摆手，又指指书店，手上比划着什么。
　　难道她不会说话？周璟睁大了眼，摇摇头，表示看不明白。
　　女人指指书店，再指指周璟，取下了书店的防盗锁，微笑着招呼周璟进来。
　　周璟看懂了，女人的意思是这间书店是她的，想要看书可以进去。
　　周璟的脚步轻飘飘的，她仿佛看见了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