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卞青

14、走水

　　第二天一早，周璟来到教室，许屹已经坐在位置上，捧着课本朗读《观沧海》。
　　“这么早啊。”周璟主动搭话。
　　“教室里安静，方便背书。你也很早。” 许屹补充道，“比平时早很多。”
　　“谢谢你的笔记。”周璟将许屹的笔记本归还。
　　“小事一桩。毕竟……我是班长嘛，照顾生病的同学，应该的。”
　　“还是得谢谢你。这世上没什么付出是理所应当的，哪怕你是班长。”
　　周璟摊开书，温习昨天落下的内容。

　　“我能问问，你平常都怎么学习语文的吗？我看你的语文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其实就是多看书。”周璟指指自己今天带来的课外书。“语文和英语一样，讲究语感。只有多读，词句的韵律才会印在脑海里。”
　　“可英语不是背下单词和语法就行了吗？”
　　“总有些题目是书上找不到的，只能凭借积累的语感做题。如果只看课本，阅读的数量哪里够？”
　　“怪不得你总是在看课外书。”
　　“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书是我的兴趣，我并没有为了提高成绩而刻意阅读。那样太痛苦了，不是吗？”周璟笑了笑，“你呢，你平时都喜欢看什么书？”
　　“我喜欢翻来覆去地看课本，直到例题都能背下来。没有什么题目能脱离例题的变形。”
　　“真厉害。”周璟感叹，“这样乏味的事我绝对坚持不下来。”
　　许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你能帮我抽查古诗文吗？”
　　周璟一口应下，接过许屹的课本。他非常仔细地用挂历纸包了边，看起来对书很是爱护。
　　“就背你刚读的《观沧海》吧。”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幸甚至哉，歌以咏志。”许屹流利且富有感情地背完了整首诗。
　　“是shen不是sheng。”周璟纠正道。
　　“甚，甚，甚。”许屹反复读了几遍，“让你见笑了，受家里人的口音影响，我的普通话不太标准。”
　　“没关系。我反倒觉得带点口音的普通话挺可爱的。”周璟说。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带有家乡印记的口音，亲切而独特。有时仅凭乡音就可以辨识自己的亲人。这不是挺生动有趣的么？”
　　许屹突然笑了起来，说:“没想到有一天我们竟然没有拌嘴，愉快地讨论起口音问题来。”

　　踏着上课铃，一大群学生蜂拥而至。这其中就有气喘吁吁的满悦。
　　“哎哟妈呀，赶死我了。”
　　“磨磨蹭蹭的，叫你早点出门又不听。”满恪拍着胸膛给自己顺气。
　　“等不及你可以先走嘛，又没让你等我。”
　　“嗨，你个没良心的。”
　　熟悉的对话让周璟失了神。她本应笑着回头打招呼，问问满悦吃没吃早餐的。可怕的记忆在脑海中重现，周璟犹豫着该以什么为开场白才好。
　　突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看江对岸”。只见乌云一般的浓烟笼罩了九溪江岸的半边天。消防车，救护车的警笛声盘旋着，车辆顺次向北区南部聚集。
　　这刺耳的声音让周璟心里一颤，准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都别看了，要上课了。”班主任嘶哑的声音唤回了大部分同学的注意力。唯有许屹一直盯着那滚滚的黑烟，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周璟看同桌的神色不对，小声问道。
　　“我担心楼房那么高，有人会来不及逃生。”
　　周璟能理解许屹的担忧。这钢铁盒子为什么要建这么高呢？密密麻麻把人框起来，想飞都飞不了。
　　还是自己的家好，有树有花有鸟叫，不用为高层稀薄的空气烦恼。

　　“小璟，要去找储铃吗？”下课的时候，还是满悦先开了口。周璟格外厌恶自己的犹豫和不主动。为什么她只能在心里盘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呢？
　　“昨天储铃离开的时候闷闷的，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那你……”
　　“嗨，我可是满悦，好着呢。”
　　“是呀是呀，朋友之间哪来什么隔夜气。”满恪在一旁打边鼓。
　　“对不起……”
　　“你跟我道歉做什么呀，骂我的又不是你，是你妈。”
　　“哎哎哎，点到为止。”
　　“你也不问问周妈说了什么。她说我是野孩子。”满悦的脸气鼓鼓的。
　　满恪瞬间绷直了脸，“这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妹妹，是满大志和孙蔷的女儿，不是野孩子。”
　　“对不起。我代我妈妈向你们道歉。”周璟眼睛红了。她母亲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不好？人家也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啊。
　　“明明是大人的错，结果却让小孩子承受。”满悦替自己的朋友抱不平，“大人不用上学，影响了同学关系，尴尬的不是他们，这算盘打得可真好。”
　　“要不我现在去和储铃道歉吧。”周璟起身，许屹把凳子往前挪了挪。
　　“你别急，现在她还在气头上，道歉没什么效果。等过两天她气消了你再去赔不是。”满恪为周璟出谋划策。

　　放学后，满恪和满悦来到菜市场。菜摊上还剩几把红薯叶和生菜，肉摊摆出来的猪肉已经卖完了。
　　于是满恪守着菜摊，满悦负责吆喝，让父母先把东西收拾了，待会在市场外集合。
　　“哎，你们听说顺子楼着火的事没？”一个穿豹纹马甲的婆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向几个选菜的阿姨。
　　“这么浓的烟，看都看见了，还用听说？”
　　“别卖关子了，快说说是什么情况？”几个买菜的阿姨将婆婆团团围住。
　　“你说巧不巧，着火的时候正是外出高峰期。顺子楼里的人上班的上班，买菜的买菜。唯有八楼那户人家的长子在睡觉。”
　　“你的意思是整栋楼除了那长男都没人伤亡？”
　　“没错。正是那还未燃尽的香烛倒了下来，点着了桌边堆着的纸钱。”
　　“那男人就没灭火啥的反抗一下？”
　　“反抗啥呀，着火的时候他刚好守完一夜的灵，跟自己妻子交了班之后往床上一躺，睡得正香呢。”
　　“那她老婆怎么没事？”
　　“这就是最奇妙的地方。据她老婆回忆，当时她接到一个电话，说是远房亲戚来拜祭老爷子，让她到街口等。女人前脚刚走，火烛就倒了。等她事后再回拨电话，已经是空号了。更巧的是，长男父亲去世不久，家里还摆着灵位迎头七。我算了算，今天正好是那父亲走的第七天！”
　　“这也太玄乎了吧？”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那个······方便问一下，去世的男人有什么特征吗？”旁听的满悦战战兢兢地问道。
　　“牛高马大的，板寸头，左臂刺了个青龙。”一个胖乎乎的大婶用手比划着青龙的位置，吓得满悦直冒冷汗。
　　靠，梅爷爷的话成真了！满悦侧过头和哥哥交换了眼神。
　　“不过这也算是报应。听说那小子在老爷子生前对他不好。自从老人生了病，终日躺在床上无法动作。他儿子不愿伺候，便整日骂老人是个累赘。还专拣一些难嚼的食物给老爷子吃，生生把人饿得骨瘦如柴，早早归了西。只有这儿媳妇孝顺，每天给老人擦身子，换褥子。可惜她还要上班，没时间照看老人，让那游手好闲的丈夫钻了空子，虐待亲爹。大家都说是老爷子显了灵，让那逆子葬身火海，保儿媳妇平安无事。”
　　“这儿媳妇竟比亲儿子真心，要是当初投胎作女儿就好了。”路人轮番感慨了一阵，渐渐散去了。

　　晚上，满悦在饭桌上活灵活现地把今天的故事复述了一遍。
　　满大志捧着饭碗，越听越精神，筷子都忘了动。“然后呢，然后呢？”满大志焦急地追问。
　　满恪可算知道妹妹的八卦精神从哪来的了。
　　“你这听的也太入迷了。”孙蔷往丈夫碗里拨菜，转头问一双儿女，“外公教你们的套路学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这些花拳绣腿的，又不是真刀真枪的打，一点意思都没有。”满悦撇嘴。
　　“俗话说得好，拳打千遍，其理自现。既然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自有它的妙处。可别光盯着招式，忘了武术最根本的是强身健体和修心呀。”孙蔷把一大块红烧肉夹给满悦。“这是你爱吃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那我呢？”满恪抗议。
　　“你自己夹。”孙蔷说。
　　“嘿，这区别对待的。”
　　“我来帮你夹。”满悦自告奋勇，夹了块肥肉最多的给哥哥，感叹道：“这咬下去滋滋冒油，爽歪歪啊。”
　　“我可谢谢您了。”满恪咬牙切齿。
　　“话说，老妈当年是怎么看上老爸的呀？”满悦问道。
　　“你爸我英俊潇洒，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妈看了都说帅。这怎么就看不上我了？”
　　“我以为凭咱妈这武力值，非得挑个称霸天下的武林高手不可。没想到她居然看上了卖猪肉的老爸。”
　　“瞧你这话说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卖猪肉也有高手的好不好。我卖肉，我自豪。” 满大志得意洋洋地拨了拨胡子，一家人笑得东倒西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