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卞青

127、签售会

　　“恭喜你完成最后一次心理咨询，我想困扰你多年的心结已经解开了。”秦清说。
　　“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治疗的时间也许会更长。”
　　“这都是我该做的事，你再这样夸我我都忍不住得意忘形了。对了，听说你最近很忙，在忙些什么？”
　　“我和杨絮柳重新联络上了。你听说了吗，《真我》杂志复刊了。杨絮柳以另一种方式将她喜欢的刊物留下，也算实现了最初的理想。我们和特殊教育学校商量着要创立一个自闭症互助组织，为那些因为不了解自闭症手足无措的家庭提供经验交流的机会，希望他们不会再走我们的老路……
　　还有，我把居民楼前闲置的商铺盘下了。没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蛋糕店，我童年时常站在橱窗前打量的那家“尚点心”。我把它装修成了制衣店，交给母亲打理。
　　你知道的，她以前在纺织厂工作，做衣服是她的专长。我希望她可以坚持自己的爱好，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过好下半辈子。母亲知道这件事可高兴了，说要找她的好姐妹一起庆祝。
　　是的，孙阿姨和储阿姨跟我妈成为了好友，隔三差五的就约出去聊天逛街打麻将。她们还相约着考老年大学，说是要重返校园，闪耀退休生活……”

　　玻璃窗外，周璟看母亲凝神在缝纫桌上裁剪布料。那专注的神情一下让她回忆起开业那天母亲望着“艳华裁衣”的招牌，眼神里流露的动容。
　　那枚“周艳华”的名牌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一如当年那块闪耀着金光的蛋糕。
　　橱窗里的展品从魔法蛋糕换成华丽的衣装，再化作辛勤劳作的母亲。
　　历史的印记以新的样貌重现，周璟也从默默旁观的第三者变成了事物发展的推动者。

　　当年那个在橱窗前望着蛋糕的女孩还好吗？已经长成大人了吧？
　　周璟笑着对玻璃窗挥手，直视玻璃反射出自己的模样。
　　她感谢那个坚持下来的自己，也感谢转折的时机。也许人生的奇妙之处就在于一切都会过去。哪怕记忆留存心底，在时间线上也已然成为了过去。
　　而人是在不断前进的，前进的脚步不会为过去停留，这就为我们不断试炼，不断超越过去提供了契机。
　　终有一天你可以平静地叙述过往，不碰触情绪。这就代表过去真的过去了。

　　签售会当日，周璟穿上了那条心仪已久的墨绿色裙子。裙子的款式稍作修改，变成了合体却不包身的样式，更符合周璟的气质。
　　会场内布满了未经染色的满天星，洁白的捧花一束束的，不作为配角，而成为主角登场。
　　“好久不见。”许屹的面孔出现在周璟眼前。
　　“你来做什么？”
　　“我也是你的读者，自然是带着仰慕的心情来找你签名的呀。”许屹举起手中的书，感叹道：“《渡我》，多么有意境的名字。不知是谁渡了你，许屹还是池岷？”
　　“谁也无法左右我的人生。如果‘渡我’前面一定要加个主语，那一定是‘我’。我渡我，只有我才能救赎自我。”
　　“真是可喜可贺，一个女孩的自我救赎之路，精彩至极，精彩至极！”许屹夸张地鼓起了掌。
　　“你究竟想做什么？”
　　“为什么要帮她买蛋糕？”
　　“你说什么？”
　　“那个躲在树后看橱窗的女孩，为什么要帮她买蛋糕？”
　　“你读了我的故事？”

　　“受过你恩惠的女孩名叫许筝，是我的表妹。那天回家她跟我说，蛋糕店在做免费送生日蛋糕的活动，有个姐姐帮她定了蛋糕。
　　一开始我还不信，哪有商家会做亏本生意，摆明了是哪个人自掏腰包送的人情。直到春游后她指着班级合照告诉我，那个姐姐就是你。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傻的人？为陌生人买蛋糕，为陈念好奔走，为弟弟放弃重点中学……
　　你知道吗？在你身上我看见了世间最美好的模样。
　　我不自主地被你吸引，不自主地向你靠近……可我不能以坦诚对你。我的每一步都带有目的性，这使我不得不以一个谎圆另一个谎，用虚假的过往作为伪装。
　　我的欺骗注定了我无法坦诚，我的无法坦诚注定了我们将渐行渐远……也许这就是宿命，是命运将我们的故事交织在一起，是命运注定了我们无法分离。
　　我想相信，我是想相信的……有那么一瞬间我愿将自己的过往全盘托出。
　　你会原谅我的，是吧？善良如你，一定会原谅我的，我是如此深信着。
　　可我不敢赌，我怕破坏在你心中我完美的模样。
　　我可是许屹，天之骄子许屹，怎么能有污浊不堪的过往呢？
　　要是早些坦诚就好了，早在我怀着嫉妒的心坐到第一名的你身边，早在我从满悦和储铃的聊天中听闻图书馆少年的故事，冒名顶替……要是再早一些就好了……”

　　“已经太迟了。”周璟打断许屹的表演，“我们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你不可能将它推翻重来。”
　　“我们还是可以重来的，就当一切没发生过那样，重新来过。周自成因病去世了，金石集团掌握在我一人手里，婚我也离掉了。你看，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当我踏踏实实地站在世界的最顶峰，我们便可以光明正大地从头开始，再没有人敢说一句不是。
　　你知道吗，我连我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叫什么？”
　　“瑷璟。王字旁一个爱，是美玉的意思。跟你形容美玉光彩的‘璟’字非常般配。最重要的是，表达了我爱你的决心。”
　　“姓什么？”
　　“你说什么？”
　　“我说，你设想中孩子的姓氏是什么？”
　　“不如这样，等我们结婚了，第一个孩子的名字我取，第二个孩子的名字你取。”
　　“周至诚也是这样说的，然后我就成为了周顺楠。”周璟嗤笑道，“所以你明白了吗，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就算时光倒流也绝无可能。”

　　“还有一件事我要问你。当初将墨水洒在作业簿上的人，是不是你？”
　　许屹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那年校运会也是你把我推下看台的？包括后来出租屋的异响，公众号的恶评？”周璟的眉头绞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吊桥效应，听说过吗？”
　　“当一个人因为环境的危急提心吊胆，如果此时恰好有人出现，她便会将因恐惧引起的心跳误解为心动。”
　　“Bingo！”许屹打了个响指，“我越是将你推向危险，你越容易对我产生依恋。所谓爱情不正是如此吗？吸引与被吸引，狩猎与被狩猎，精神病般的推拉撕扯，正应了你的那篇《Lunatic》，疯子撰写的寓言。”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看似身体健全实则心灵残缺。承认吧许屹，你已经腐烂了。在做出更多不受控制的行径之前，在被司法机关捕获遭受制裁之前，你需要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
　　“疯了的人是你。你虚构了池岷的回归，将故事建立在他的存在之上。你忘了吗？你的入院手续是我替你办的，包括周灏的葬礼，房屋拆迁的事宜……池岷从没回来过，一切都是你的幻想，你因为寂寞杜撰出来的幻想。”
　　“你胡说，池岷一直陪在我身旁。与我朝夕相处的是他，陪我共同成长的也是他。难道直到现在你还没放弃取代他的妄想吗？”
　　“如果我说的是谎话，聪明如你怎会被骗倒。一定是真话里掺杂了谎言，才使真话被分辨不清。让我大发慈悲告诉你故事的真相吧。池岷的回归是你幻想出来摆脱现实的产物，而你正在接受医院的治疗，从未痊愈。你所幻想的不过是书里虚构的情节，这就是《渡我》存在的意义。”

　　“够了，许屹，我受够了你自说自话的催眠。如果你想当造世主，请在你的梦境里实现。而在现实中，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再也无法阻止一个女性的独立。”
　　周璟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六点三十分。
　　“我的签售会准备开始了，请你离开我的休息室。”
　　周璟夺门而出，迎接闪光灯和掌声，落座在荧幕之前。

　　“您曾说幻想和现实之间您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如果现实远比想象中痛苦，您还会坚持您的选择吗？”
　　“我宁愿痛苦的清醒，也不要麻木的愉悦。我坚守现实的选择。”
　　“对于读者们，您有什么期待？”
　　“我希望每一位女性都能提笔书写自己的故事。无论是琐碎的，片段的描述，或是长篇的独白与自述，每一位女性的故事都值得被书写。因为这是'我们'的故事，属于女性自身的故事。只有让更多女性的声音被听见，女性的意见被看见，我们的现状才有被改善的可能。感谢大家的光临，我期待阅读你们的故事。”周璟对着底下的观众深深鞠了一躬。

　　“周璟姐姐，我遵守约定来参加你的签售会了。”来自山区的妹妹开心地将书本摊开在周璟面前，“我们可说好了，等签售会结束你就带我去吃好吃的。”
　　“有大人和你一起来吗？”
　　“是爸爸和妈妈带我来的。他们同意我回去上学了，还给我买了好高的一个冰淇淋。”女孩高兴地说。
　　“不过读完你的书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姐姐会觉得‘3566121’对应的信息是‘姐姐，妈妈还给你’呢？明明在你的教学中‘35’是姐姐，‘66’是妈妈，‘121’却没有明确的含义。我觉得这组音符对应的语句不一定是‘还给你’，也可能是‘在一起’。”
　　姐姐，妈妈，在一起……周璟的眼眶湿润了。弟弟想表达的会是这个意思吗？
　　“我该在扉页写上什么名字呢？”周璟抹去眼泪，问女孩。
　　“就写‘余高飞’，我想好了以后改名就叫高飞，展翅高飞的高飞。”
　　“这真是个好名字。”周璟缓缓签上女孩的姓名。

　　“你有没有想过，留下数字和死亡之间缺少直接的因果关系。”崇明突然走上前来，“当时我们把这宗案件定性为意外事件，直到你提起发现弟弟的遗言，我们开始往自杀的方向考虑。
　　可这串数字真的算遗言吗？谁能证明这是周灏在案发当日而非很早之前就写下的？被擦去的日记顶多说明他存在抑郁情绪，有自我了结的意图，不能明确指向实施。
　　而且，作为遗书的留言一般会被放在醒目的位置，而不是擦去后又藏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有没有可能，他曾经产生过自杀的念头，又因某种原因打消掉了？”
　　“你是说灏灏有可能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没错。直到现在，我们仍未查出周灏当晚去见的‘朋友’是谁。这位神秘的‘朋友’极有可能是导致周灏死亡的直接原因。”
　　周璟愣住了，剧烈的心跳声盖过了嘈杂的环境音。她实在想不通有谁会将杀意指向一名自闭症少年。

　　“姐姐，姐姐你在想什么？”女孩的手在她眼前晃动。
　　“抱歉，突然晃了神。”周璟将书本反转过来，递到女孩面前。
　　“别忘了签上今天的日期。”女孩在一旁提醒道。
　　“今天的日期……今天，今天究竟是哪一天？”
　　叮铃铃，耳边传来风铃的声音，医院的窗户在眼前出现重影。
　　远处，许屹摇晃手臂，像时光倒流的钟摆。
　　周璟攥紧手中的作品，脑袋剧烈疼痛起来。
　　此刻，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