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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噩梦缠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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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有湿漉漉的鱼腥味,小贩的吆喝声随着苍蝇拍的挥舞此起彼伏。
早晨的菜市有些拥挤,周璟不得不侧身为拖着买菜车的大爷大妈让路。
“是不是很少来菜市?”
“以前会在菜市帮爸爸看铺子,也会来找满悦玩。如果是为了买菜做饭,这还是头一遭。”周璟答道。
“其实逛菜市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特别是早市,来买东西的人最多,最热闹,蔬菜水果也最水灵。”
“红心火龙果,一块五一斤,帅哥要不要来一点?”小贩热情地给池岷递塑料袋。
“这果子是不是太小了?”池岷拿起一个火龙果,瘦瘦长长的,还没他掌心大。
“这叫苗条,不叫小,水果和人一样也有保持身材的需求。”小贩振振有词,“不然我破一个给你尝尝,不甜不要钱。”
周璟接过一片火龙果,一口咬下去,确实清甜又多汁。
“你看我。”池岷拍拍周璟,一张嘴,门牙被染成了淡紫红色。
周璟捂着嘴笑起来,她的牙齿怕不是也变色了。
“你知道我们经常会用蔬菜来形容一个人吗?”池岷问,“比如说一个人又瘦又高,会说他长得跟豆芽菜似的。”
“说一个人又胖又矮,会说他像大番薯?”
“还有苹果脸,萝卜腿。对了,在日语里有个词叫‘大根役者’,翻译过来是‘萝卜演员’,说的是没有演技的蹩脚演员。真希望满恪不要成为那样的人。”
“等会儿我就把你说的话发到群里,看满恪不来打你。”周璟笑得合不拢嘴。
“为了我的人身安全,你可要保密呀。”池岷来到西瓜摊前,“你看这西瓜,瓜藤绿油油的,纹路又宽又清晰,摸起来有些凹凸不平,一看就是好瓜。”
“不用敲一敲吗?”周璟问。
“差点忘了,这是我们中国人的仪式感。”池岷敲了敲西瓜,问了句“你好吗?”
“你在干嘛?”
“告诉它我要带走它啰。”池岷把西瓜抱起来,“夏天真是个好季节。两个人把西瓜对半分,一勺一口,别提多畅快了。”
“不正经。”周璟笑道,“要不要来份苦瓜?”
“怎么会想到买苦瓜呢?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吃苦瓜。”
“你怎么知道的?”
“高中的时候我们几个人一起去吃饭,你对着菜谱一页一页地看,唯独有一道菜你瞄了一眼就迅速地翻过去了。”
“苦瓜炒蛋。”
“没错,就是它。”池岷笑道,“当时你脸上的表情简直比苦瓜还要苦。”
“你跟满恪学坏了,中文好了就忙着打趣别人。”
“为什么不喜欢吃苦瓜呢?”池岷问。
“可能是小时候觉得苦,就不喜欢吃。但我后来尝过一个姐姐做的苦瓜炒蛋,竟然没什么苦味,就觉得苦瓜其实也没那么难吃,这么多年来是我一直误会它了。”
“其实不是苦瓜的问题,只是我们没有找对适合它的烹饪方式,所以对它产生了偏见,不愿轻易尝试。”
“也许是这样吧。”周璟移开了目光。
接近中午的时候,池岷围了围裙在厨房做饭。
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听着菜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周璟觉得这画面美好得不真实。
它太过于平凡,平凡到几乎所有人都会忽略,有人为自己下厨的感动。
择菜,洗菜,沥干水,备齐配料然后烹饪。准备的过程与吃饭那十几分钟相比,漫长得令人难以置信。
所有的心思汇集到一碟碟菜肴里,若是匆匆忙忙吃完该有多失礼啊。
慢一些,再慢一些。仔细体会每一种味觉带来的愉悦,才算不辜负新鲜的食材和料理人的爱心。
“蔬菜也有生长的周期。在同一收获的季节,初期的菜比较嫩,水分也多,拿来清炒就很好吃。等到季末,蔬菜纤维变多的时候,就得把底下的根茎切掉,不然吃起来口感会有些老。”
“原来做饭也有这么多学问。”
“我们每天都在吃饭,食物成了‘最熟悉的陌生品’。尤其在生活节奏加快的今天,食物更显唾手可得。只需坐在餐桌前等待,食物便能通过外卖送上门来。我们逐渐忽略了食物是如何种出来,又是如何端上桌的,只觉得煮饭的过程漫长而繁琐,自己做饭无论从时间或是精力的角度来说绝对划不来。
其实做饭的过程本身就很有趣。从挑选食物,整理食材,到放入锅中。不同的调料,不同的火候,不同的烹饪方式会出来不同的味道。”
“就像魔法汤剂的制作?”
“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池岷笑道,“亲自下厨后你能清楚地知道每道菜的来龙去脉,明白使1+1等于2甚至大于2的方法,更能体会食物的来之不易。”
池岷的话使周璟一下想起小时候插秧腰背的酸痛感。
那么辛苦收获的粮食,为什么会被自己忽略呢?她竟然曾有过用药剂代替食物果腹的荒谬想法,实在是对耕种者的不尊重。
也许是他们太追求高效与便捷,想尽可能地精简从开始到结束的过程,直达终点。
快,快,快,他们高呼着口号,磨灭对细节的体验和领悟,成为了体会不到生活的生活者。
失掉细节的他们又成了怎样被简化的物种呢?
“需要我帮你夹菜吗?”池岷问。
“我自己来就好。”周璟送了一口米饭,感叹道:“这米饭真好吃。饱满、滑润,吃起来好像有生命一样。”
“五谷粮食本就是植物的种子。供给植物生长的精华全在这小小的米粒里,它当然富有生命力。”
“看来真的要好好吃饭,才能汲取更多的养分。”饱腹感让周璟倍感满足。不只肚子被填满了,精神也跟着愉悦起来。
她觉得手脚充满了力气,恨不得扛起锄头大展身手……这形容太过夸张了些,她的身体远没恢复到那种程度。
多年累积的病灶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去除的呢?
周璟安慰自己还有时间,让一切慢慢来。
“明天我照常来做饭。”池岷说。
“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试着下厨照顾自己。”
“你该花时间好好休息。反正我也是一个人在家,煮多了吃不完,煮少了开伙又麻烦。多一个人一起吃饭没什么不好,你觉得呢?”
“我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不如我直接带饭来,当作看望你?”
“其实你不用为我做那么多,我们——”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池岷笑着说,“就当作久别重逢的好友对你表示关心。给我点的时间弥补对你的亏欠,在最终聚会到来之前,好吗?”
周璟沉默着将池岷送出家门。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想让一切顺其自然,回到原来的模样。
对爱情失去期待的她并不打算轻易展开下一段恋情。
万一再看错人要如何是好?被许屹耍得团团转的她早已经不起感情里的风吹草动。一切蛛丝马迹都会被她理解成早有预谋。
她厌恶带有目的的接近,无论对方是谁,无论对方有多么小心。
周璟站在阳台感受夏天的味道。
夏季的晚风掀起白日的潮热。明明在光线上缓慢过渡了,白日与黑夜在视觉上仍有割裂。
白日里积极说话的她,黑夜里沉默无言的她,虽然是同一个人,却处在不同的状态里。
哪怕面对熟悉的池岷,周璟也会故作轻松配合对方的温柔。
一板一眼的自己太过无趣,要令想尽办法让自己开心的人如何是好?
没来由的,周璟觉得很难过。那个真实的自己好像偷偷被锁住了。谁也找不到钥匙,就连她自己也不能。
她听见真实的自己在敲门,在疯狂地嘶吼,可她没法动弹。
也许是温柔的夜风让她卸下心防,也许是紧绷的神经到了极限无力回弹,她的情绪随着夜风扩散,像轻薄的纱巾,在昏黄的路灯下越展越薄,越展越宽,逐渐包裹住整片天空,和墨蓝的天际融为一体。
一个人的感觉真奇妙。随着景色放空思绪,然后没来由地开始想念同伴。
人好像总是这样,在人群里怀念独处,在孤寂中怀念人群。可惜身边的人靠近或远离都是无法预估的事情。
迎来一批新朋友,送走一批旧朋友。更换的是途经的过客,不变的是孤独的自己。
就像现在,周璟对着墨蓝色的夜晚,心里装着许多人,仍是独自站立。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她听不到任何人的说话声,只感受到人类的渺小。
二十几年过去了,庭院里的小叶榕还是那样枝繁叶茂。
自己肯定没有这位老友活得长,周璟跟夜色打赌。
这些日子以来,周璟一直在做许多没头没尾的梦。梦境延续阴冷潮湿的背景,像逐渐前移的摄影机,一寸寸展示梦境的全貌。
梦里,她回到了自己儿时的家。
堆满杂物的客厅,没有转角的墙壁,狭窄的走廊,
怎么望也望不到尽头。
周璟扶着墙壁一直向前走,眼前没有色彩,只有灰度的深浅。
这是在梦里吗,还是在现实?
手上传来冰凉而湿润的触感,细细密密的颗粒在墙面一路延伸,在另一个光滑的表面停下。
再往前探就过不去了。周璟好像触到了梦与现实的交界。
墙体在起伏,像是交界在呼吸,又好像是传导触碰者自身的心跳。
周围的温度渐渐降低,水气顺着掌心的纹路直达脉搏,皮肤与交界的接触面瞬间贴合。
周璟自身的温度仿佛被墙体吸了去,躯干逐渐失温。
这是在做什么?是要在梦里将她谋杀吗?
混杂湿气的寒冷侵入骨髓,周璟试图收回那只手,却感到撕裂般的疼痛。
她的皮肤竟与梦的边界融为了一体!
周璟已经分不清是在地面或是地底,她的手不能动弹,无法伸展,连带着脸都被吸向墙面……她快不能呼吸了。
为什么会这样,黑夜不该是她最忠实的伙伴吗?
“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
梦醒了,只留一句话在耳边。
周璟浑身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