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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冰山落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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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请允许我冒昧的,最后一次,也同时是第一次来给您写信。
这里的冬天很冷,为了写完这封信,我在角落壁炉里生了足够的火,手边新开了一瓶蓝墨水,房东太太刚刚还送上来一份刚烤好的喷香酥脆的苹果派。外面的暴雪将至,但一切才刚刚开始,因此我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来写完它,甚至足够我再泡一壶咖啡。
或许这样说相当不可思议,也许这封信连同我本身同样如此。一种强烈的欲望促使我现在对你诉说,我对你的爱慕,相比于你所能想象的,相比于旁人猜测的,相比于我所竭力表现出来的,都要多得多,它早与现在的许多年,早于莫斯科的冬天,早于我第一次同你相见,早于你长成一位翩翩少年……
我不是亨伯特,您也并不是洛丽塔,我甚至小你三岁——在与你相识的那天,我年轻气盛,恃才傲物,彻头彻尾的一具游戏人间的皮囊骨架。我第一次见你,在苹果树下,那一瞬间仿佛空荡的心脏长出玫瑰花,古老冰川一夜傾塌。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侧头看向我的那一眼。
或许无数人爱慕你矜傲漂亮的容颜,但真正让美丽皮囊灼灼生辉的,一生万千时刻之中何其有幸我所能窥见的,是那朝圣者般的灵魂。
如果狐狸就是天堂的猎犬,也就是神的化身,追逐感化背弃信仰选择俗世欢愉的人,那我宣布,您在那一刻,不经意瞥向我的那一刻抓着了那只狐狸。
你手执圣经,哪怕并不信仰上帝,你的目光带着淡漠的悲悯,像是喟叹,像是在宣判,一场无法预知、无法自控也无法禁止的坠落。
此后我追随你的脚步,跨越亚欧大陆十余个国家。你所到之处未有安定,对于此你却只是笑,从容不迫,风雨不惊,既不为此狂喜也不为此悲哀,惯常一副游刃有余的神袛姿态。
你与周遭那么格格不入。
我却知道你只是在渴求秩序,你把自己投身于未来,投身于一个新世界。
为此你鞠躬尽瘁,所有的行为都基于绝对虔诚的理想,就好像你操纵他人,让他们觅着自己强烈的渴望走上你早为他们构筑好的道路,哪怕路的尽头是死亡,哪怕这个其他人与你莫不相识或是曾经朝夕相处。
而我似乎于你而言与旁人不同。
你从未让我手染鲜血,从未让我杀一个人。你默许我的爱慕,容许我对于不为人知的兴致勃勃,哪怕在座的女士们再魅力四射,你却始终只看我一个。
你让我执笔信手而歌,洞视你的冷漠以及野心勃勃。
这份特殊几乎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就如同我们曾经流落到一艘船上,在那之前我们经历了一场爆炸,让原本的船沉没。我以为自己要在那一刻死去,你却牵着我从高处降落——明明那时有更优解,你有更好的全身之策,而不是在无边的海上倚着夜与我。
我问过你为什么。
你却只是虚弱地半闭着眼不说。
这一刻恍惚错以为是爱情,如果你不是费奥多尔的话。
那海无边无际,黑幕深重,没有流逝的时间也没有食物和淡水,我们随时可能死去。你却突然开口,瑰紫色的眼睛如夜一般。
你问我到底想要什么。
我却反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在这最适合不过毁尸灭迹的地方,我们沉默无言,掏出自己的刀,锋利雪亮,同样沾着自己的血,互相伤害刺进彼此的身体。
太过于势均力敌,刺的自己也鲜血淋漓。
我想你一定说过,“能够让一个人始终爱慕你的方法,就是绝不与她相爱。”
有的人把心刺穿染红了爱人的玫瑰,有人仅有一颗铅心却始终怜悯,有的人心奉献给魔鬼为换取滔天财富,可有的人连心也没有。
真不知道说的是你还是我。
当你看到这份信的时候,我想已经晚了,我们之间应该只有一个人能活。
而那个人必然不是我。
我只是一个即将死去的时间的逆行者,之后的一切于我而言算不得从头来过,我将死去在上一刻,于高空之上,于你的胜券在握。
我是知道的,如同你知晓一般,我想杀你,因为我曾经没有弱点,你想杀我,因为我就是你的弱点。
我常常在想,这和爱情有关吗?在我坠落的那一刻,你是否曾低头凝望过我?
可我想这个结果约莫是永远得不到了,哪怕你就是他,哪怕下一刻我仍活着,我们之间始终隔着时间的河。这是旁人与你所不知道的,我被风搅碎的无法传达你眼前的上一刻,不再属于你我,独属于我与你拥有的唯一不朽的故事。
给你一个未曾有过信仰的人的全部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