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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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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江端着杯子,没理会林野,径直越过他。
清瘦白皙的指节在昏昧光线下异常惹眼,林野悬着颗心看向自己的室友,后者表情淡淡,往杯子里倒咖啡粉,镜片下的眸子漆黑一片,分辨不出喜怒。
毕竟被同性臆想成恋人这件事儿放谁身上都不好受,甚至还会有点恶心,这么多年林野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也知道人们对同性恋这个话题和群体有多抵触和厌恶。
他重重叹了口气,觉得还是要再跟人家好好道歉,再解释一下。
“抱歉,我不是故意编排你的……”林野说着,突然卡壳,他嘶了声,平时在队里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嘴此刻仿佛是上了502胶,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那个,这件事有点说来话长...”林野努力组织着语言,却被对方冰冷的视线打断。
“不用。”许江喝了口咖啡,略显苍白的唇沾染上些许潋滟水色。
又响起一道惊雷,轰隆闷响下,他音色冷淡如同窗外的绵绵雨幕:“以后少打扰我就可以。”
林野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中一阵烦闷。
得。
寄人篱下的第一天,把室友从里到外得罪了个遍。
他洗了个手,继续揉面。
人在空下来大脑就会思索很多东西,林野机械地揉着面,开始进行新一轮的头脑风暴。
终于在面团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时候,林野把面放在盆里醒着,拿上手机和雨伞出了门。
几分钟后,他带着大半块肉和一大篮新鲜到还往下滴水的青菜回了屋子。
许江坐在书桌前,听到安静的房屋内响起一道“呲啦”声,紧随其后的是葱蒜爆锅的香气。
明天要讲新课,许江原本放在课本上的注意力没门外的动静吸引走一瞬,伴随着铲子扒拉锅的噪声,他听到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唱着:
“听吧新征程号角吹响,强军目标召唤在前方,国要强,我们就要担当……”
许江合上书放空半晌,情不自禁想起学生时的军训时光。
晚训结束后会举办拉歌比赛,哪边声音大,哪边就算赢了,而输的一方要派人出来表演节目。
双方教官起头唱的就是这首歌,几百号人整齐排列坐在操场的草地上,那会儿可不管跑不跑调,扯起嗓子就是喊。
都憋着一股劲儿要盖过对方。
许江在笔记本上用蓝色水笔批注了下,觉得以后或许可以弄一次这样的拉歌比赛。
昏黄的台灯一闪一闪,许江揉了揉发酸的眼眶,疲惫感不减,他索性把眼镜摘了,寻个舒服的姿势仰靠在木椅上。
肉酱香甜的味道和黄瓜的清香从门缝渗进来,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
咕噜——
许江的肚子很给面子的叫了声。
就这么靠了十分钟,外面的歌声依旧嘹亮。
许江头一次见能把饭做得这么吵的人,在听完林野唱的第七遍强军战歌后,许江甚至觉得课本上的字自动变成了歌词,他扣下书,忍无可忍地扯开房门。
门板拉扯带起阵风,客厅的光亮照过来,很快又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
许江抬头,和林野面面相觑。
男人换了套常服,黑T加上同色的大裤衩,喜庆的红色围裙紧紧系在腰间,听到门打开的动静后他将举到半空的手放下,朝他展开一个热情洋溢的笑。
“许老师,洗个手吃饭吧”
裹满甜面酱的木铲立在空中,上头还带着几粒翠绿的葱花。
“……”
半分钟后,许江坐在四四方的木桌旁。
林野在灶台和他之间来回转,装盘的空当贴心替他捞好面条,再浇上酱。
终于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林野解开围裙搭在椅背上,“许老师,尝尝。”
“配菜在盘子里,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忌口,就没擅自给你加。”
“谢谢。”许江加了点黄瓜丝和香菜,趁林野低头吃饭时顺手挑出夹在里面的橘红色生胡萝卜丝。
不得不承认,林野的手艺很好。
许江在吃完一碗面后,又续上了一小碗底安安静静吃着。
相比许江斯文的吃相,林野则狂放了许多。
常年在军队里形成的习惯促使他挑起一筷子,呼噜噜吞了下去,像是不需要咀嚼一样,没几下碗底就空了。
这就导致他两碗都吃完了,许江还在与续上的那一点面条作斗争。
林野百无聊赖地戳着碗底的酱汁,不时撩起眼皮子看一眼对面的人。
平时在军队里看那群黑的不行的糙老爷们看多了,此时许江斯斯文文坐他对面,像是一幅漂亮的油画。
看着看着不由得入了神。
第一次发现自己性取向和他人相反那年,林野刚满14。
家庭缘故,林野比同龄人要早熟许多。
那会儿村头理发店家的大儿子铁头找到他们,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盘光碟,“来我家,给你们放个好东西。”
几分钟后,一群毛头小子在电视机前红着脸嗷嗷叫,边用手捂眼睛边忍不住眯着缝儿看,林野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玩石头,和一旁激动的人全然两异。
在那个时候,林野就隐约察觉到了自己貌似不喜欢女生。
后来再大了点,互联网也发达起来。
他了解到“同性恋”这个词。
铁头作为这群玩伴中消息最灵通的人,一些小电影的网站也都出自他手。
那会儿有的网站会夹带点私货。
早些年村里的网咖还没安监控,林野缩在网咖角落里,把电脑亮度调到最低,戴着耳机,操控着鼠标点进了“男男”的分类里。
翻了好几个,要么太丑要么喊得太难听。
林野拧开手旁冒着冷气的可乐仰头喝了一口,随手点进末尾分页的其中一个。
男人的嘴巴被口罩挡住,只留下一双乌黑安静的眼睛。
从那时起,林野确定了自己不那么讨厌的泛类:不吵闹的,清冷那一挂的。
“林……野?”
一道不确定的声音把林野从思绪里拖回来。
桌下,他照着自己胳膊拧了一下。
脑子里没清没净的。
“吃完了?”林野扫了眼对面只剩下棕黑色酱汁的碗底,“味道怎么样?”
“好吃。”许江诚实给出评价,他把空碗摞在一起,顺势拿起椅背上的围裙系在腰上,“我洗碗吧。”
“欸,我洗就行,你放着吧。”林野还沉浸在愧疚心理里,拾掇完桌上的垃圾,急忙挤过去。
水池与水泥台只隔着一条不算宽裕的过道。
一个人来回挪动都稍显拥挤。
现在两个人挤在一起,又是夏天,一层薄薄的衣料根本遮不住,也拦不住。
滚烫的体温就这么从身后贴上来,甚至能感受到肌肉的弧度,与每一次呼吸所带来的起伏。
许江端着碗的手一颤。
林野察觉到了,尴尬后退一步,不再争了:“那就谢谢许老师了,我去洗个澡。”
水龙头的哗哗水声短暂掩饰住了尴尬。
林野退出这一方小天地,习惯性拽住衣摆想往上扯,忽然余光瞥见厨台旁那抹低着头认真洗碗的素净身影。
原本高举起的手又落下来,硬生生憋到进了卫生间才脱。
水声与外面的雨声融合,其中夹杂着卫生间里隐约传来的不成调的歌声。
许江一一归置好碗之后回了屋子。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许江换了睡衣,就着雨声,慢吞吞地揉着肚子。
晚上不小心吃多了,现在被胃里满满的饱胀感撑得睡不着觉。
外头不时响起的一声闷雷成了助眠曲,许江揉肚子的手逐渐慢下来。
“轰隆”一声,窗外阴沉的天幕亮了几秒。
床上的人猛地惊醒。
许江坐起来喘着气,目光却投向紧闭的门。
刚才,它是不是响了?
拉开门,外面果然站着人。
“打扰了,许老师,今晚我能不能和你挤一挤?”林野抱着枕头和湿了一半的被子,一米九的个头俯身时不自觉带来几分压迫感,“我的房间漏雨了。”
林野自知今天给人家带来不少麻烦,此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伸手指了下许江床边的空地,“不麻烦你,我打个地铺就行。”
“进来吧。”许江站在原地站了会儿,后叹了口气,让出些地方。
对于面前这个陌生室友的打扰,他终究是没忍心让人睡漏雨的房间。
“谢了,许老师。”林野抱着东西进来,借着不时亮起的闪电,手脚十分麻利地在地上铺好了被子。
农村的夜晚不像城市,温度比平时要低上好几度,更何况像今天这样的暴雨天,处处透着阴冷,好似全世界的凉气都从地板里渗了出来,丝丝缕缕爬进骨缝。
许江盯着不断从窗户上滚下来的水柱,翻了几个身,还是心软了。
他下床拿了套新被子铺在床上,单膝跪下去拍了拍林野的肩膀,“你……”
林野更艰巨的地方都睡过,地板对于他来说还算不错的睡眠环境,就在即将睡着的刹那,他感受到肩膀处传来的力气。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林野腾地起身把人摁在地上,眼皮子还没睁开,膝盖就熟练压在身下人的腰背上,手也同时抵在那人脆弱的咽喉处,厉声问: “什么人?”
“是我……”许江脸贴在单薄的被子上,喉结艰涩地滑动几下,声音闷闷的:“许江。”
林野从昏睡中缓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松开对许江的钳制,“抱歉,我…我有点条件反射了……”
借着门口路灯投进来的微弱光线,林野看清身下的情形。
经过这么一折腾,许江原本整齐的睡衣被揉乱,领口的扣子崩开,睡衣下摆也跟着蹭上去一截,男人清瘦的腰身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盈盈微光。
扭头看过来时,眼尾貌似还红着,泛起点潋滟的水光。
林野手心里还残存着许江喉结滚动时温热的触感。
仿佛某种可爱的小动物。
“你没事吧?”林野盯着自己的手,神色懊恼。
“没事,”许江没那么娇气,他撑着身子爬起来,“你去床上睡吧。”
林野自诩算是个正人君子,但人的七情六欲摆在面前,许江又恰好是他不讨厌,甚至接触多了会更喜欢的类型,再加上高强度的训练下他没什么时间疏解自己。
现下和许江睡一张床,对于他来说就是种折磨。
纯粹的折磨。
比让他负重跑十公里还折磨人。
林野抱着被子坐回去,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不用,我们有时候还在室外睡呢,那条件可比现在难多了。”
许江仍坚持:“地上太凉了。”
林野手肘拄着膝盖,撑头看向他,嘴角挂着笑:“没事儿,我身体硬实,多盖层被子就行。”
“况且……”
“许老师,我睡相可不怎么规矩。”林野故意吓唬他,“万一半夜抢了你的被子,再或者把你踢下床去……”
许江以为他是客气,怕自己觉得不适应。
他拍拍床尾,松软的棉花立刻陷下又弹起:“一米八*两米的床,够我们睡的。”
“……”林野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他是不是不知道在雨天,夜晚,床边,对着一个性取向为男的同行说这句话有多暧昧?
林野深呼吸调整了下,再抬眼时,许江已经主动睡到了里侧。
柔软澄澈的目光望向他。
争来争去没有意义,林野抱着被子上了床。这几天折腾的够呛,他几乎是沾枕就着。
黑暗里,旁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许江睁开眼睛,费解于自己的让步,他向来不喜欢陌生人过多涉足自己的私人领域,更不喜欢被人频繁打扰的感觉。
今天,可能吃人嘴软吧。
明天还要带早读,许江理清杂乱的思绪,闭上眼。
窗外又闪过一道雷,身后忽地拱过来个热烘烘的躯体。
许江身子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