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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爱的是之前的你 ...

  •   他是在一棵大梨花树下碰见那只妖怪的,在太阳灼眼的四月份。
      彼时他还是个孩童,玩心比起其他人来只多不少,趁着大好的天气便拿了隔壁哥哥为他糊的纸鸢出去放,没成想自己个子太矮,放不起来不说,还让纸鸢卡在了层层叠叠的梨花中间。
      他素来不会爬树,想着踹几脚树干好叫它掉下来,但自己又力气小,使出吃奶的劲来梨树还是站在原地屹然不动。他没有法子,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急得大哭。
      一个声音在他头顶上开了口,带着被哭声吵醒的不耐烦,语气也十分凶恶。
      “吵吵嚷嚷的做什么,扰我清净……”那个说话的人顶着一身的梨花花瓣往下探头,看见他的时候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好像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阿凉,是你么?”
      他第一次看见那么好看的人儿,眼睛是少见的浅褐色,鼻梁高挺眼窝深遂,嘴唇就像随风飘落下来的梨花花瓣那么软薄,垂下眼来看他的时候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意味,还有着勾栏里姐姐们的勾魂夺魄。
      他用力的吸吸鼻子好叫那两管清鼻涕缩回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回答这个美人哥哥:“我不是,我叫洛子琼,我爹娘还有哥哥都唤我阿梨。”
      树上的人听了他的话,脸上的希冀和欢喜慢慢的变成了萧瑟寒秋般的失落,他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是了,是了,阿凉早就踏入轮回,是我魔怔了。”他转过眼来又带了点期盼的看着他,“我且问你,你八字如何,来这里又是作甚?”
      洛子玉一五一十的同他说完,看着他怯生生地问:“美人哥哥,你能帮我把我的风筝拿下来吗?我……我若是把它弄丢了,隔壁的赵哥哥会伤心的。”
      只见那人轻轻一伸手,距离他还有着几尺的纸鸢就飞到了他的手中。洛子玉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把纸鸢抱在怀里之后还眼巴巴的盯着树上的人。
      “你是仙家子弟么?我听说每隔几年各门派下来挑选上去的弟子们,都能学到好生厉害的法术呢!”
      “我不是,我是个妖怪。在这里等一个人罢了。”
      “什么人?”
      “一个故人。他是凡人,凡人大多都难逃宿命轮回,他也一样,所以我跟他约定好来世再见,如今已过百年。”
      “那你等到了吗?”
      “没有,我也不知道我为何醒来。”那妖怪垂着眼看了他一会,看见他手上的红绳后紧紧地皱起了眉,又问道,“小孩,你手上的绳子,是谁系给你的?”
      “是我哥哥给我系的,”洛子玉把红绳小心地收进袖子里,“你可不要告诉我哥哥说我给你看了这个红绳,他会生气的。”
      “他为何会生气?不过是条绳子。”妖怪不屑的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撕自己身旁的梨花。
      “哥哥说有人会生气,这条绳子还是我求了他好久才跟给我编的。”洛子玉抱着纸鸢委屈巴巴地说,“他就是骗子,我问了他的朋友同窗,甚至隔了三条街的冯姐姐,都说自己没有那条绳子,更何况为了这个生气。他就是不想给我,随便编了个谎话。”
      妖怪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他丢下手里被摧残的一片花瓣也不剩的梨花树枝,翻身跳下树,身上的梨花花瓣也跟着一起,像是从花雨里掉出来一般,带着扑鼻又不惹人生厌的香气,还有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美。
      “小孩,我帮了你,你且请我去你家坐坐。”他把肩上还留着的花瓣吹走,算是整理了仪表,“你得叫你哥哥也给我编条手绳做谢礼,我要根桃红色的。哦对了,我叫阿恒。”
      洛子玉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受人相助确实是要回报恩情,可他从来没见到过如此厚颜无耻讨回报还讨得如此坦荡之人,再者他刚说完这个绳子别人知道了哥哥会很生气,这家伙转眼就想要一条,他怀疑这个人是故意为难他。
      最终洛子玉还是带着这个人回了家,还能怎么办呢,他小胳膊小腿的,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想甩掉还要担心自己被人贩子捉走,真的是叫他叹气。

      阿恒刚一进了他们家大门,就被庭院里种着的梨花树吸引了注意力,怎么都不肯走了。
      “阿恒哥哥喜欢梨花么?”他问道。
      刚刚他也是睡在梨树上的,现在凑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属于梨花的浓郁气息,白瓷一般的手背在身后,颇有种文人墨客的风骨。可偏生了张艳丽的脸蛋,正脸瞧他的时候那份味道便被冲淡了不少。
      “喜欢的人喜欢。”阿恒淡淡地说,“庭院中为何要种梨树,梨即离,晦气。”
      “是我哥哥种的,”洛子玉也知道这个说法,毕竟爹娘从小到大嘟囔了这个不知道嘟囔了多少次,“可是我爷爷爱吃梨子,春日里开花的时候他还喜欢在树下下棋,我爹娘说不了什么。”
      阿恒看了看树脚下还没被收起来的矮桌,还有靠在树干上的铁锹,湿润的泥土有着显然被翻过的痕迹,铁锹上也沾着新鲜的土,只不过土没盖严实,露出了点红颜色,显示出刚埋进去的东西的身份——一个胖胖的酒坛子。
      “这是哥哥埋的,他酿酒,又不喝,酒全进了我爷爷我爹爹的肚子。”洛子玉上去把那块没盖好的土踩实,小小的人,踹树的时候踹不动,跺脚的时候力气倒是大得很,发出咚咚的响声,连带着阿恒脚下的土都震起来,“走吧,我带你去找哥哥,他现在应当是在书房读书的。”
      洛子玉一边说话一边抬头,发现刚刚还站在正前方不远处的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落了一地花瓣的石板路,负责打扫的仆役拿着竹扫帚从不远处慢慢的扫过来,失去生命力的枝节跟地面摩擦发出刷刷的响声,回荡在庭院里,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鸟鸣互相呼应,还有花纹繁杂的蝴蝶晃晃悠悠的从他脸庞飞过,停靠在开的正好的梨花上。
      “二公子在这里站着,是要赏花么?”仆役扫到近前来才看见他,问了好,“可要离得远一些,别被奴婢扫到了。”
      “啊,好。”洛子玉站到一边去,看着她扫了一会,问道,“你刚刚有见到人么?”
      “奴婢只见到二公子一个人。”

      这就奇怪了,那个人呢?洛子玉挠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阿恒现在正趴在书房的房梁上看洛子琳写字。
      写的多俊秀啊,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一直如此。
      阿恒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眼睛瞥到书案上放着兔子纸镇,神情忽地又冷了下去。
      可真是无趣。他接住一片从头上晃晃悠悠落下来的花瓣,放进嘴里用门牙碾碎,随后慢慢的打了个哈欠。
      百年的沉睡并不能让他的记忆生涩分毫,反而让他回忆起来的时候多了几分苦涩在里头。中原中秋时节街道上流淌的光,孩子们举着糖人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寒冬时节在北方酒馆里囫囵下肚的烈酒,让裹成胖子的他鼻尖泛上红色;还有午夜时分在摇晃的甲板上听着隔着风暴传过来断断续续的鲛人歌声。还有那个,他一直欢喜的那个人。
      那个人有着温柔的眉眼,温柔的像他去过的江南水乡,清澈的水在小城里静静地流淌,带着斗笠的船夫用竹竿轻点水面,跟女子一般纤细的小船慢悠悠的路过桥洞,雨滴从阴沉沉的天上掉下来,在水面上弄出一圈又一圈的小小涟漪。
      就像是正在拿着毛笔,一笔一划的练字的这个人一般。
      但是他欢喜的人只给他织过那条手链,用他从鲛人手里换来的鲛绡,粉色的,被制成的时候染了鲛人的血,因此有了那不褪色的粉嫩桃红;他欢喜的人也喜欢梨花,也酿的一手好酒,却总是会在满口答应他一起小酌一杯之后自己偷偷的喝掉,是个十成十的小气酒鬼;他欢喜的人也会用纸镇,但却喜欢用优雅高贵的鹿,上面的角都被摸得光滑。
      但是他就是他爱人的转世,他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
      只是这些微妙的差别也过于让他在意,他有些难过罢了。
      他又呆了一会,才看见洛子玉推门进来,吞吞吐吐的向自家哥哥讨手绳。
      洛子琳自然是不乐意的,他刚一拒绝阿恒心中又涌起一阵怒火,心中愤愤的想他愿意给自己弟弟编手绳,倒是不愿意给他编一个。
      他虽然有个粉色的,好端端的被放在离心口最近的位置,但是他就是想要条新的,比那小孩手腕上还要好看。
      他干脆连呆在这里看他都不想,挥挥袖子引来阵清风,将那窗子给吹开,还把书案上的纸张给吹的呼啦啦想,趁着洛子琳皱着眉头去关窗的空当,大摇大摆地从门走了。
      他这一点都没解气,背着手在洛家家里走了一圈,索性在走到那颗梨树第三次的时候跳到树上,对着那上边的花瓣一通乱撕。
      “阿恒哥哥,你在这里呀。”洛子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努力的抬着头看他,“你爬得那么高,又不招呼我,我看不见你,找了你好久呢。”
      “哼。”阿恒把手里的花瓣往树下一丢,落了小孩满头满脸,“我的手绳呢?”
      “这个……”洛子玉犹豫了好一会,把自己手腕上的摘下来,捧在手心里,“我把我的这个给你吧。”
      “我要桃红色的!”阿恒把掰断的树枝掷在地上,心中的怒火不减反增。
      “那……那我带你去找我哥哥……”洛子玉看他不要,连忙把手绳重新带回手上,“刚刚我去讨,他以为我是贪心想多要一根,把我好一通斥责。”
      这个阿恒当然是知道的,这小孩被骂的时候他就在房梁上看呢。
      他想了想,还是气不过,从树上跳下来,对着洛子玉发号施令,叫他带路。
      他最后又回到那个书房。
      “阿梨,你怎么又回来了?”他们推门进来的时候洛子琳正皱着眉头在书房里翻找,刚刚那一阵风将他的书页不知道吹到了哪里去,叫他心烦意乱的很。
      “哥哥,阿梨不是贪心,这个是帮我的哥哥。”阿梨拽着他的袖子叫他直起身来看阿恒,“这个哥哥看着手绳好看,想要个桃红色的。”
      洛子琳皱着眉头行了个礼,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家伙,也想从他这里讨一根对他而言意义重大的手绳,结果抬起头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面前的人头上还顶着梨花花瓣,就像那个一直出现在他梦里的人,头上总是顶着因为乱钻而沾上的草叶跟花瓣,也跟梦里的一样对桃红色的手绳耿耿于怀。
      他忽地红了脸。
      “在下……在下洛子琳,敢问公子名讳?”他平常伶牙俐齿的嘴这个时候犯了结巴,差点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那个人笑了,就跟记忆中一样,理所当然的好看。
      “阿恒,我叫阿恒。”
      “阿恒公子……可有中意之人?”
      阿恒嘴角的笑仿佛凝固,过了好一会才重新露出笑意。
      “他如今已入轮回……身在……我知却不可伸手碰触之地。”
      “是在下唐突了,公子节哀顺变。”洛子琳干巴巴地说,摸了摸弟弟的头才找回表情,“既然是帮了阿梨的贵客,那要一条手绳也是应当的。”
      “多谢公子了。”
      他轻飘飘的说。

      随后阿恒将那根桃红色的手绳埋在了自己醒来的那颗梨树底下,自己去偷偷的把洛子琳埋得酒给挖出来,抱着那坛子酒还有怀里的鲛绡手绳踏上了自己孑然一身的旅途。
      偶尔他会出现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只不过他不再是痴心妄想的单相思,而是个因痴情而绝情的妖怪。
      哪里有什么绝情呢?轮回后的爱人站在了他的面前,许下的约定早就实现,只不过岁月太过残酷,一定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彻头彻尾的改变一番才肯罢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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