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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波折 ...

  •   言樾反应了几秒,叶寻秋抬头看他时,他脸上写满了“我不认识这孩子”“不是喊我”。

      叶寻秋尴尬地笑笑,敛去醉意冷冷道:“是我弟弟。”

      “……哦。”

      他向后坐回自己的墩子上,抬手招呼男孩进来:“来找我?”

      “嗯……父亲和娘在底下赏灯,刚哥哥上来的时候我瞧见了,还担心看错了呢。”

      男孩年纪不大,形容举止却有几分超出他这个年龄的成熟。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进来,然后很自觉地替另两位收拾好乱糟糟的室内,甚至给他们分好了茶点和饮料,才在邻近叶寻秋的地方跪坐了。

      “父亲知道你是来找我?”叶寻秋问。

      “知道,我同父亲讲了——但我没和娘说,哥你放心。”

      言樾隔着桌板目不转睛地盯了男孩好半天,男孩实在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才借着桌子遮掩悄悄戳了戳叶寻秋的衣料。

      “哦,忘了介绍了——我弟弟,叶家老二,叶沐漪。”叶寻秋一板一眼面无表情地比划。

      言樾很高兴地和他打招呼,男孩有些拘谨地回礼。

      “这我朋友。”叶寻秋说着停顿了许久,低头抿了口酒。

      “……”

      俩人等了许久,都不见叶寻秋有接下去说的意思。好半晌,叶寻秋才呷着酒“啧”了一声:

      “你刚刚不都看见了么?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那么回事。”

      言樾手里的酥皮点心砸到了地上,碎了一地的面粉渣子。

      叶沐漪从进来开始就没怎么变过的表情更愣了。他缓了一会儿,比言樾先明白了叶寻秋的意思:

      “哥就算是要防我,好歹也找些搭边的话。”他叹了口气,“我知道哥的难处,我来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想看看哥最近过得好不好,也好让父亲放心;哥是什么样的人,娘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

      这回换言樾愣了。他本来以为叶家两子水火不容,叶寻秋为避纷争这才躲了开去,方才的话也只是为了呛弟弟。但这男孩言辞诚恳,不像是有排挤兄长的意思。

      叶寻秋右手撑着脑袋,侧过头来微笑着看他:“难为你惦记;家里怎么样?”

      “都好——就是父亲这一阵老说腿疼。”男孩回答。

      “找郎中看过了吗?”

      “看了,郎中说人年纪大了常有这样的事,开了两帖膏药先贴着。”

      叶寻秋默了片刻,道:“若不见好,再来找我,我托人寻好大夫去。”

      “哥放心,我会惦记着。”

      “好孩子,”叶寻秋用指尖沾水,在桌面上画着圈玩,“我的事,父亲那边知道怎么说吗?”

      男孩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叶寻秋便指着对面的人问他,“你瞧这位哥哥长得好不好看?”

      叶沐漪若有所思地犹豫了一阵,言樾紧张得手指抓成了拳头,才等到他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说吧——”

      “哥!”叶沐漪终于忍不下去,“你这又是何必——”

      “我倒想问问,薛家是何必?”

      叶寻秋难得的提高声音让男孩原地瑟缩了一下。

      “我早在还住在家里时便和叶夫人说过,这个家将来是留给你的,我绝不和你抢;如今我人也搬出来了,也和父亲没什么联系了,他老人家记不记得有我这么个人都是个问题,你们怎么还追着我不放——你还不知道吧,上月被派来暗杀我的人都进到我家院子里了,要不是这个人,你现在就是对着牌位跟我讲话。”

      叶沐漪许是极少见到好脾气的兄长发这样大的火气,又或者是着实对个中内情一无所知。他沉默着包容了兄长所有的怒火和诛心之词,低着头没有为自家人作任何的辩解。

      “……抱歉,”叶寻秋终于停下来,“看样子我今夜是真醉了。”

      “不用道歉的,哥,”叶沐漪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如果确有此事,我会查清楚;无论是娘、是舅舅或是别的什么人借助薛家的名义,我会给哥一个交代——今晚就不多作叨扰了,哥看完了灯,记得早些回去歇息。”

      叶沐漪起身行礼要走,又被叶寻秋从身后叫住:

      “这位是言樾——下次见到,记得叫‘言大哥’。”

      叶沐漪回过身来,毕恭毕敬地朝他推手,言樾连忙回礼。

      等人走远了,叶寻秋另开了一瓶据说是糖渍荔枝的罐头水,咕噜噜就往喉咙里灌。言樾伸手来够,将空瓶连同一点挂壁的汁水扫到了地上。

      “虽说是你们自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多说什么……”言樾把空瓶从地上捡起来,架到一旁放稳,“但你不怕把孩子吓着?”

      叶寻秋原以为他要评判自己的作为对错或是置喙别的什么,还打定了主意绝不后退,谁想这人问的从来就不是常人所能料到的。

      “我……我平时就这么跟他说话的。”叶寻秋辩解道。

      言樾轻笑了一声:“我不信。”

      “爱信不信。”叶寻秋嘟着嘴,不再理他。

      等门楼上的焰火终于升起时,小御史已经又困又醉地伏在矮桌上睡着了。言樾把外披脱下来盖在他身上,透过窗子看那轮满月旁挨次绽放的异彩,心想等小御史醒了一定会叫喊着抱怨自己怎么这个时候睡着,错过了难得一见的壮观景象。

      言樾背着小御史回到住处,谭、江二人急忙来接,都疑惑怎么好端端的喝成了这样。言樾抱歉地说是自己着了商家的道,买了些假作果汁罐头的酒水,叶寻秋一时贪嘴多喝了些,隐去了关于叶沐漪的插曲。

      第二日早晨言樾在院子里晾衣服,后面传来了打着呵欠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去,只穿着中衣的叶寻秋站在门廊底下,定定地看着他的动作。

      “这么早就醒了?”

      “嗯,”叶寻秋的声音哑哑的,“昨晚睡得早。”

      寒暄几句,叶寻秋还是站在原地,言樾每迈一步都能感到身后如芒在背的视线。他勉强晾完了衣服,提着盆子转过身,等着小御史开口。

      “昨晚的事,对不住。”叶寻秋憋了半天才说出来。

      “啊?”

      “就……在沐漪面前把你当……当小倌的事……”

      谭青发誓他只是走到这里叫醒着的人吃饭。听见转角后面从稳健突然急转变化的脚步声,叶寻秋咳了两声,红晕飞上颧骨,比昨夜喝了酒还上脸。

      谭青也跟着他咳了两声,咳得更剧烈更吓人,像是真的被呛到了,捶着胸脯走远。

      以言樾的性格,当然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但叶寻秋觉得他有必要说清楚,毕竟是因为自己的家事,却把别人无端牵扯了进来。

      “咳……你要送我去司里么?”

      叶寻秋既然这么问了,显然是有话要单独跟他讲。言樾三两下收拾完手上的事,从饭桌上顺了几只馒头包子,刚好赶上叶寻秋换好衣服出来。

      “如果你想听一个又长又没劲的笑话故事——”叶寻秋扯着笑脸,“关于我和水八字不合的来由……”

      “沐漪是水字辈,是叶夫人嫁过来才有的孩子;”言樾听见他说,“而我的名的首字,原本是浔江之‘浔’,只因我出生在浔水之畔……”

      言樾自小时有记忆便生活在山里。他不曾见过波澜壮阔的涛涛江水,也无从想象历代墨客词藻里描绘的宏伟景象。他听着叶寻秋的描述,只觉得细婉江水自西向东,拥春入秋,把那些壮阔诗句都藏进了腹中,只留看似平静的表面给过往船只,寂寞而沉静地载着它们滑行。

      “我从家里搬出来那日,就托青哥把所有档案里的名字改成了现在的‘寻’。”

      他是无根的江水。缓缓东流,从不曾为任何人停留。

      “兰御史告假?怎么回事?”叶寻秋敏锐地察觉可能发生了什么大事。兰御史向来以勤勉著称,虽说严格,在司里也有一定的威望,因着她待人待己如出一辙,从不恃着安王妃的身份跋扈骄横或挂名行事。兰御史告假,还是长假,任何做到了叶寻秋这个位置的人都不应该意识不到。

      “听说是安王的身体不大好……兰御史说到底也是为人之妻。”

      叶寻秋脑子里挂着同僚的话走到自家门口。言樾早些时候被谭青叫走帮忙去了,今天难得没同他一道回来。但叶寻秋在看见门口停着的马车的瞬间,怀疑起言樾说的话的真实性。

      “暮之,”永昌王掀帘下车,看样子是已经等了一阵了,“随我去个地方。”

      永昌王神色严肃,并不像往日那样温和又毫无攻击性。叶寻秋说要换身衣服再走,趁进门的工夫找到了藏在厨房的谭青。

      “出什么事了?”他问谭青。

      “御史台没听说么?”谭青有些惊讶,“全殷城——噢不,全大墉都快传遍了吧:北氐来找茬了。”

      “……要打仗了?”

      “还不知道,陛下还没给答复,只是那边贺兰氏递了战帖。”谭青快速说明,“永昌王来找你?”

      “是,”叶寻秋小声道,“看样子是公事。”

      “自己小心。”谭青嘱咐他,“在弄明白全部之前,不要随便答应事情。”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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