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雨欲来》明镜观风

46、决绝

　　“对，我是错了，你呢？程显扬，你敢说他的痛苦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吗？他的痛苦我们都知道，我对他的死有责任，你也不算什么好东西！”

　　徐子州突然怒吼了起来，连自小玩到大的程显扬都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态度，一时竟愣住，不知所措。

　　徐子州慌乱的眼中满是心虚和悔恨，额头上冒着虚汗，紧接着快步上前扯住程显扬的衣领，用力带着他往墙上撞，嘶吼道：“程显扬，你就是自己家庭不美满，你记恨你爸从来不把你妈放在心上，她病逝也毫不关心，所以你就看不惯别人家庭比你好！所以才在我伤害他的同时，漠视他对你的求助!”

　　程显扬回过神来，反问道：“徐子州，你威胁我？”

　　“不，这不是威胁，程显扬，你永远都否认不了过去你的无心之失对别人造成的伤害，这些痛苦会永远在黑暗中将你拉入地狱，你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徐子州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大喘着气盯着眼前恼羞成怒的人。可这话不仅仅是说给别人听的，更是在心里一遍遍谴责自己。

　　“闭嘴，你找死吗！”程显扬快抑制不住心中燃起的怒火，身体因愤怒有些颤抖，他知道，徐子州说的话戳中了他的内心，这些年，他每当想起钱勇的死，都会冒出冷汗，不过是他不想承认罢了。

　　“你自持清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徐子州，你真不愧是个眼里只有学习的好学生啊，钱勇的死，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如果不去刻意伤害他，他不会最后崩溃，在大二的时候跳楼自尽！”

　　程显扬背上沾满灰尘，他拍了拍手臂，正视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徐子州，是你害死了他！”

　　“对！我后悔，我每天都在后悔，程显扬，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错的太多了…”徐子州痛苦地捂着脸，程显扬仿佛看见了他眼角闪着的泪珠。

　　“我就不应该放任他不管，我应该多给他些鼓励的，更不应该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嘲讽他…..”

　　徐子州浑身无力，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眼中汹涌的情绪能看出他这些年隐忍的痛苦。

　　“是我，我当时从没把他的求救放在心上，我只觉得他矫情…是我的错，他是我害死的。”

　　他抓狂似地扯着头发，愧疚感和恐惧感日日围绕着他，曾经的一切在脑海中翻腾，似乎在质问着他为何那般冷漠。

　　他身体僵硬地倒在地上，程显扬看着他的状态不对劲，可也不知从何劝起。

　　徐子州望着他的眼神里一片死寂，他喃喃道：“程显扬，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钱勇是死在我的面前，他最后一次在学校天台上和我聊天，可我依然觉得他在矫情，谁知…我刚走到楼下，他就…”

　　他无法记忆身体的抖动，可怕的那一幕让他记忆犹新，他抱头痛哭，一旁的程显扬冷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淡淡地开了口：“可是他已经死了，你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是我…如果我一开始我没有瞧不起他，如果我能劝他，如果我懂得换位思考，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他抱着头跪地痛哭，差点昏厥，根本无暇顾及面前的人。
　　可他的痛苦，在此刻也只他一人知晓而已。

　　声音交杂着风声，就连程显扬听着也不忍心。

　　“人总要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你就为你曾经做的一切，赎罪吧。”

　　徐子州逐渐崩溃，他强撑着无力感站起来，脑海中的眩晕让他一时脚步不稳，他恍然中笑了，“程显扬，你说，世上是有报应的吧，是我散播了你家的私事，也是我害了钱勇，现在我这样痛苦，是我的报应…报应，这就是报应…”

　　他自顾自地重复这两个字，完全沉浸在这些年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程显扬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隐约间发现了徐子州神色愈发古怪，但疑惑随即被压了下去。

　　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见耳边的笑声渐渐变小，再回头时，却见到许徐子州痴笑着着往后退去，直到后腰处撞上了栏杆。

　　不知是心中的压抑，还是身体的疲倦，徐子州感觉眼前开始模糊，脑袋里仅存的清醒也随风消散，他已然没有力气抓住身旁晃动的栏杆，任由着沉重的身躯往下坠落，只留下散落在空中的一滴泪。

　　曾经的天之骄子，无声地淹没于夜色中。

　　留在天台上的人伸出的手僵硬地收了回去，他独自一人站在天台上许久，耳边听不见任何呻吟，只有夜里起伏的风声。

　　眼看楼下大道外来了几辆车，他只得从小门后离开，却无意中在下楼梯时蹭掉了一支袖扣。

　　当晚徐氏继承人跳楼自尽的消息遍布在各大平台，程聿紧紧地攥着手中少了枚袖扣的外套，冷静道：“我警告你，程显扬，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都不能连累启达。”

　　……

　　程显扬从沉痛的记忆中回过神来，额间不知何时已渗出了薄汗，他转头看向满眼恨意的于闻，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辩解也没用了。

　　于闻双臂无力地垂着，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她强忍着心中的情绪，缓缓走到他跟前，颤声道：“他跳楼，是不是和你有关，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
　　他说不出话来。

　　“那你为什么不救他，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

　　她说到最后失声痛哭，弯下身子趴在沙发上哭到喘不过气，她知道不是程显扬推了徐子州，但徐子州意外坠楼，和他有说不清的关系。

　　她甚至不敢相信程显扬的话，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想推卸责任才谎称徐是意外坠楼。

　　程显扬蹲下来想替她顺气，可还是收回了手。

　　“于闻，我真的错了，我知道我错了，你..你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我愿意为我做过的事赎罪…”

　　他诚心的忏悔也不会让于闻有一丝怜悯，她撑在沙发上站了起来，眼神冰冷的望着他，说道：“你要怎么赎罪？你能换回徐子州的命吗？”

　　“我…对不起。”程显扬垂下了头，一度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曾鄙夷过徐子州的为人，但如今想想，他与徐子州本质上是一样的人。
　　徐子州以这么多年的阴郁为代价，而他呢，又要付出什么…

　　于闻逐渐崩溃，抓住他的肩膀不停地前后摇晃着，大喊出声：“你把徐子州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

　　“对不起于闻，对不起…我可以坐牢，可以去赎罪，你别这样…于闻…我求你…”他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死死地抱在怀里，感受到她身体的战栗，眼中落下一滴泪。

　　“你放开！程显扬你该死！”于闻用力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看着他脸上立刻浮现的指甲印，她发疯似的捶打着那人，仿佛想与他同归于尽般的决绝。

　　于闻一气之下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砸在他的脑袋上，玻璃落地的清脆声让两人清醒了过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顺着他额头流下来的血，后退了两步。

　　程显扬顿时感觉到一阵眩晕，他伸手摸了摸头上的伤口，可身体的麻木让他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于闻反应过来，一把拿起茶几上果篮里的水果刀，毫不犹豫地对准了他，她很早就想过，如果徐子州不是自杀，那她是绝对不会放过杀害徐子州的人，哪怕是同归于尽。

　　就算程显扬不是凶手，但是他也有责任。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她的语气充满绝望，与面前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对峙着。

　　程显扬没有往后退一步，而是在于闻震惊的目光下伸手抓住了刀刃，鲜血的顺着刀尖滴在了地板上，瞬间一股血腥味直冲鼻腔。

　　“于闻…”

　　他往前逼近，于闻害怕地手上发抖，但还是死死地拿着刀不松开，她看不明白他漆黑又深沉的眸子，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凝视着她愤怒的眼神，淡淡地说道：“于闻，你不能杀我，你会坐牢的。”

　　“坐牢？”于闻莫名的笑了起来，可眼中尽是冷意，“我宁愿坐牢，也不愿放过你…”

　　月光下脸上苍白的女人颤抖着声音说完这句毫无威胁性的话，程显扬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他忍着手上的痛意慢慢松开，手掌上的伤口触目惊心，他轻声问道：“于闻，你真的这么想我死吗？”

　　于闻没有答话，她看到他的鲜血不停地流出来，正准备扔下刀，可谁知他突然紧紧抓住自己的手，猛地用力朝他心口处扎去！

　　锋利的水果刀划过衣服，刺进皮肉的声音听着让人心惊，于闻惊恐地瞪大双眼摇着头，她不敢相信程显扬会抓住她的手捅向他自己。

　　可眼前的他即使承受了剧烈的疼痛，也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他握紧了于闻想挣脱的手，让刀更加地深入，冰冷的利刃刺进温热的心脏，他看着胸口缓缓流出的血，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他最终无力地向后仰去，倒在了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