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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   “请26号顾客到吧台取餐。”

      七八分钟后,餐厅的广播响起。

      褚容起身去取了餐回来,满满的一大碗,表层撒着芝麻花生,还有一大勺红油,香气十足。

      中午是在学校食堂吃的盖饭。

      她仔细感觉了一下,自己现在其实并不太饿。

      但她还是拿起了筷子,一口一口地夹着碗里的东西。手机已经被放在了一旁,她认真地咀嚼,认真地吞咽,认真地感受食物滑过食道、落在胃里的滋味。

      这带给她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的心安。

      今天下午那些让她倍感压力的局面,仿佛也随着胃被填补完满的充实感,眨眼而去了。

      褚容吃到一半,端起碗喝了口汤,又舒心地挽起唇角。

      时间过得很快。

      店外的原本明亮的日光渐渐昏黄。

      褚容面前的碗几乎空了。

      她捞了几下,发现碗里确实再也捞不出什么之后,终于放下筷子,有些怔愣地看了几秒眼前只剩少半碗汤的海碗。

      腹部的撑胀感阵阵袭来,褚容闭了闭眼,长舒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她的眼底涌现出十足的自我厌恶和自我嘲讽。

      但她停顿半秒,最后只是无能为力地抿了抿唇,然后抽了一张面巾纸擦擦嘴,拿好自己的东西,起身离开了。

      身后赶来收台的阿姨好奇地看看偌大一只海碗,又看看店门口刚走出去的年轻姑娘,司空见惯般“啧”了一声。

      褚容的家离学校很远,她七拐八绕地走出小巷,打了辆车。等回到家时日头已经西沉,一弯弦月正高缀在天空上。

      褚容几步就爬上楼,却站在家门之前沉默了很久。

      头顶的、刚才上楼时带亮的一串声控灯都悉数熄灭了,她仿若未觉,就如此默立在黑暗之中。

      时间点滴。

      直到初春夜里的凉冷顺着衣领袖口悄声袭来,她方轻轻打了个寒颤,掏出钥匙开门。

      屋内的光是大亮的。褚容甫一拉开门,客厅吊灯那般明亮的光便直冲眼帘。她已经适应了原本楼道里的黑暗,如今大亮的光直面而来,她颇为不适地眯了眯眼,随后才走进去。

      客厅里没人,但摆开的餐桌上放着被人吃过的一桌饭菜。

      褚容似乎习以为常了,她沉默着换了鞋走进去,从厨房里拿出碗筷,碗里盛着小小的一口米饭,她就这么坐在桌边,就着米饭安静地打扫了剩下的饭菜,然后收拾起来,洗好碗盘,再归置到橱柜里。

      随后,褚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要八点了。

      她颇有些疲惫地抿了一下唇角,走到客厅墙面另一侧的拐角处,抬手敲了敲面前的门。

      “进——”门内传出年轻男子爱搭不理的声音。

      褚容打开门走进去。

      这间房,是她弟弟褚家良的。

      现下,褚家良正半躺着坐在与他书桌配套的黑色转椅上玩手机。他的两只脚上还穿着鞋,此刻遥遥地搭在桌沿,如此宽敞明亮的卧室,乍一看上去,只他的腿就占了一半的地方。

      褚容看着他,皱皱眉道:“你怎么还在玩手机,作业做了吗?”

      “我又不会,有什么好写的。”褚家良冲她抬了一下眼皮,无谓地说。

      褚容叹了口气,直觉无奈地说:“可你六月份就要高考了,现在这样怎么行?”

      褚家良只是嗤笑一声,没接她的话。

      褚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走过去把他的腿从桌子上扒拉下来,看了两眼他桌上摆着的一张边角破损的数学试卷,然后把手机从他手里拿过来丢到床上,语气强硬地命令道:“过来,今天少说也要把选择和填空的基础题做完。”

      褚家良倒也没反抗。他脚下一搓,转椅便滑近桌前。

      “那你讲吧。”他将手肘支撑在桌子上,轻扬下颌,满不在乎地说。

      褚容叹了口气,从褚家良桌面的笔筒里挑了一支还算看得过去的铅笔出来,一道一道给他讲题。

      十几分钟过去。

      讲了四道题,褚容疲惫不堪地将笔放下,看着面前吊儿郎当的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一如既往。

      褚家良上高中这几年几乎是什么都没学进去的,这一讲起题来,褚容要从原理开始一点一点的讲清楚,然后再一步步演算出答案。

      褚家良有没有听懂解题过程她不知道,但答案他绝对是听进去了。

      因为她每解出一道题,褚家良就拿起笔把答案飞快地填上去。再问他有没有听懂,他就只顾着“嗯”,多一句话都不说,更没有问题。

      褚容对他这样的状态太熟悉了,大概下一秒她让他解一道相同题型的题,他也只会地无所谓地说:“听明白跟会做是两回事,我只说我听懂了,又没说我会做。”

      这样的事,几乎过去每一天都在上演。

      褚容一时间觉得有些胸闷,她放下笔,目光定定地盯着弟弟的头顶,半晌后叹了口气。

      褚家良听见了,抬头漠然地瞟了她一眼,又重新低下去,转笔的手显得百无聊赖。

      褚容顿了顿,斟酌道:“你先想想这些题,我去一趟卫生间。”

      褚家良没应,褚容也没再管,径自拉开门走出去了。

      褚家良冲着她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带着年轻人的固执不屑,又或许只是故作姿态的色厉内荏罢了。

      褚容没听到。

      她正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开始想着待会儿该怎么和妈妈说,弟弟再这么下去,前途堪忧。

      她大抵是想得到的,妈妈多半又是那一套话术,把问题再全部抛回给自己。

      但她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一堆从小听到大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她真的如此有责任心。

      她还是决定说说看。

      褚容出去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时间快到八点半了。

      服装店一般是这时候关门,詹燕萍是骑电动车回家,到家也要九点多。褚容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形容后,又回到褚家良的房间,继续给他讲些基础题。

      他能听进去多少就听进去多少吧。

      时间匀逝,来到九点二十。

      房间外面传来动静,门一开一合,还有放钥匙和换鞋的声音。

      褚容正讲着最后一道题,甫闻声,口中讲的与笔下写的,都是一顿。

      褚家良瞥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褚容没说什么,只是接着将剩下的一点东西讲完了。她看着褚家良将答案写上去,抿了抿唇道:“讲完了,你再多看看刚才讲的那些题吧。”

      褚家良从鼻腔里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外头响起电视的声音。

      褚容不再管他,只搁下笔走出去,转头特意关严了门。

      客厅里,詹燕萍坐在沙发上,正手拿一杯水,翘着二郎腿看电视。褚容站在门边远远地看着她,眼底光线晦涩不明。

      又一刹那,褚容突然恍惚了一瞬,身子微微一晃,转而回过神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说:“妈,我能跟你聊聊……弟弟学习上的事吗?”

      詹燕萍原先看到褚容走来而渐露出的不耐表情,在她提到褚家良时又微微缓和了下去。

      “你弟弟怎么了?”詹燕萍放下手里的玻璃杯,抬头问她。

      褚容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措辞,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他现在对学习完全没有任何主动性,我每天从学校赶回来给他讲题,他完全听不进去,态度也不太端正。他六月就要高考了……”

      詹燕萍眉头微皱,一抬手打断她说:“我知道了,你弟弟的事我会和他说,他是懂事的孩子。但是你也得做好你自己的事情,这几天多回来给他辅导辅导功课。我们忙,你是姐姐,平时要多管一管你弟弟。”

      褚容听着,将自己想说的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她原本要说,她最近公司也有点忙,可能没太多精力去管弟弟了。

      但不必说了。

      她只点了点头,乖顺地“嗯”了一声。

      詹燕萍拿起一旁的遥控器,抬手换台,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对了,你们公司最近给你安排什么活动了吗?”她目光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褚容,状似不经意地问。

      褚容摇摇头,如往常一样隐瞒了原先的公司已经倒闭的消息,目光诚恳地说:“我跟公司说了,上半年我要忙弟弟高考的事,工作都让经纪人帮我调整到下半年了。”

      虽然不如她的意,但理由充分。

      詹燕萍哑口了半晌,只得点点头说:“那你记得,等你弟弟高考完了,让你经纪人给你多安排一点工作。九月份你弟弟要读大学了,正是用钱的时候。”

      “我知道。”褚容顺从地颔首,又说:“我明天白天可以去店里帮忙,后天下午公司有事,我得去一趟,晚上回来。”

      褚家良高三了,平时周六也要上课,每周只休息周日一天。她周日晚上回来,还可以辅导弟弟的功课——詹燕萍也知道,褚家良白天多半是不在家,也是学不进去什么东西的。

      詹燕萍当然答应,她眼睛转了转,又隐晦地说:“你在公司,记得多结交一些你们公司里有能力的人。妈跟你说,你在娱乐圈里要想出人头地,总得有个靠山,你也别嫌烦,妈是为了你好。”

      褚容一顿,眼底飞快地闪过浓重的厌恶,显然不是第一次听这种话了。但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表面仍然是温驯地应了一声。

      “知道。”

      詹燕萍的眉舒展开来,在其间留下空空的两道沟壑。她点点头,仿佛很满意地说:“你要是能娱乐圈里混出来个名堂,你弟弟往后读书结婚都有保障了,咱们家人出去脸上也有光啊。”

      褚容脸上扬起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笑。她口中答应了一声,随后便找了个理由回房间了。

      再待下去,她怕她当场吐出来。

      关门的前一秒,褚容看见詹燕萍又翘起二郎腿来,她的眼角眉梢都闪烁着小人得志的笑容,不知道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褚容一眼都不想再看了,立刻关上了门。

      她转身从书桌的抽屉里随手拿出一条巧克力,拆开包装后,她按着巧克力的形状把它全部掰成块,然后一块一块地塞进嘴里。

      每次都是上一块还来不及咽,下一块就又塞了进去,最后塞了满嘴,只能艰难地咀嚼和吞咽。

      褚容表情麻木,好似没感觉到似的,只自顾自地压制着自己内心作呕的冲动,一面迫切地发泄情绪,一面漠然地想,自己竟然已经察觉不出来自己心里到底有没有再难过了。

      在她小一点的时候,她只以为,对于她爸妈这样重男轻女的父母来讲,最多也就是偏心一点,归根结底,她至少还是他们的女儿,是他们的亲生骨肉、血缘至亲。

      再长大点她才知道,她只是一件与他们有血缘关系的、恒久保值的、可以无数次为他们提供任何利益的货品。

      未来结婚也好,现在踏足娱乐圈也好,在他们心里,她怎么卖都可以,只要能为他们和他们的儿子提供便利,就是好东西。

      哀莫大于心死,她确实已经不难过了。

      她只有眼角的晶莹一闪而过,转瞬便滑坠进深渊,不复存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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