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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   剿匪开始了。
      黑夜,黎明遥遥无期。自嘉龙等第一批先锋队乘坐渔船上主岛,剿匪队已经在南澳岛附近围困将近一周有余。鉴于屡次没有突破,上面决定让情报兵从原先安全的监控点再冒险往前移,直接在靠近南澳岛的岛礁处安札。
      又一轮战斗开始了。战斗开始前濠镜随几个情报兵登上南澳岛附近一处礁岛,那里隐蔽无人,同时地理位置绝佳,恰能用无线电波及剿匪队主船。
      风浪危急,礁岛又狭窄,情报兵们摆弄那几个笨重黑匣子的时候就已经全身湿透,鞋子灌满了水,还得想方设法护着别让浪溅进匣子里的无线电主台。然而与苏联和日本相比,国军依旧在各方面有诸多差距。战场无线电人才培养欠缺,好些情报兵都是短期简单培训,本身就是半生不熟的门外汉,线都接不上,别说监听和通讯了。
      “乌漆嘛黑,浪骇人,根本没得办法看主岛!这东西神搓搓太不稳定咯...”
      一个湿漉漉的川军情报兵摸索着那匣子错综缠绕的线大喊,“况且这上面写的洋文我都看不懂嘛!莫得人好好教我们。”
      “我来试试!”
      濠镜的眼镜上全是水珠,他本就晕车晕船,还有些中暑的热疾,在风浪里几乎站不稳,但还是硬撑着摆弄那无线电。濠镜在捣鼓那些东西,而几个川军情报兵们抱怨,说苏联和日本的情报特科都是四五年培训时间起步,又说他们从四川来根本没在广东部队接受过良好的无线电培训,全当苦力使。
      “你们别抱怨了!不都说川军很能打吗,到现在一个能用的都没有!”
      “後哟,你们快看,小广东发火咯!”
      在这“四川小分队”里,他是唯一的广东人,而且身形最瘦弱,就被称为“小广东”。接线环境恶劣,那几个情报兵又派不上大用场,濠镜着实有些烦躁。然而他说话实在是太没分量,轻飘飘的,根本听不出来是在发火,所以那几个情报兵一顿阵仗就把他硬盖了下去。
      “小广东,能看懂洋文你了不起噻?不都是殖民地主子教给你的?”
      这些情报兵欺负他身板瘦弱,年龄小,一个个嬉笑着叫他“小广东”,还说让他赶紧滚回家里找爸妈。濠镜本就不是一个善于吵架的人,习惯性讲道理,但他感觉和这些流里流气的川军根本没办法讲道理,索性僵硬着扭了头做自己手头的事。
      “小广东发火咯!小广东原来也会发火?再给哥哥们来一个!”
      “刺啦——嘎吱嘎吱——滴答,答滴滴滴,答滴答,答答——”
      浪在静默里猖獗威胁,而濠镜面前的无线电匣子响动着。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自尊践踏,但又只能锁紧了眉头看那摆动不定的仪表盘,把那声音和密码表依次对应起来。
      不好的感觉,濠镜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然而在这风里雨里,几个情报兵反倒放松了架势,开始你一句我一句聊起来了。
      “刚才回去取补给,他们说另一个小粤娃娃已经跟着第一批冲锋队上主岛了。”
      “好生厉害!你说是那个总被王教官追着打,天天闹事的娃娃兵?”
      “是的呀,那幺娃儿牛势的很,看着小不点,带着刀冲进浪里,後哟,了不得!都不像粤娃娃,骨头硬,能打仗,活脱脱一个川娃娃嘛!搞不好爹娘老子真是我们人。”
      “哎,再咋的也是小广东,但小广东和小广东不一样。前边那个幺娃儿扛起刀当冲锋队去了,我们这边的小广东还在怕死呢,哈哈。”
      嘉龙上南澳岛了?
      濠镜听得担心,他害怕嘉龙会出什么事,而几个情报兵继续在闲聊。
      “川军被收编,全当后勤了。”
      “我也想跑,听说共军不压迫人,一视同仁,把老百姓真当老百姓,不搞这种东西——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谣言,说李立川已经暗地投奔共军了——”
      “李立川都跑了,我们还留着作甚?都去共军!”
      七言八语,情报兵们一直在骂国民党腐败,指责蒋中正搞恶性党竞,像军阀似的与大买办勾结,一个个咬牙跺脚。突然,他们被濠镜打断了。
      “你们听,A,B,K,M..又来了!B,J,F,A——有点不对劲...这不是我们之前截获的...这好像是日本那边的密码...我不确定,语序语义都是乱的...可能我搞错了...”
      濠镜纠结道。
      “到底是什么,小广东,是不是你搞错了?要不要通知李司令?”
      “我...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确定这是日本的密码,我只是觉得像...”
      听闻此异样情报兵们不再调笑,他们即刻通知了李立川。李立川乘船登上岛礁问濠镜是怎么回事,而濠镜又一次对自己动摇。
      “小广东,你刚才说的可确信?”
      “不确信,我搞错了。”
      “你再想想,这事不能马虎。”
      “是我搞错了。”
      还没等他们商计出来,他们就听见南澳岛传来“轰”的一声炮鸣,接着就是密集的机枪声——黑夜被硝烟火舌划破了,几个飞弹像陨石似的划破长夜,重重朝着岛礁东南方向砸去。
      情报兵们没想到战争这么快就开始,而濠镜大脑更是一片空白。他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密码,好像看着一具具尸体,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满脑子想的都是他死了,而王教官和嘉龙也死了......
      “小广东!快趴哈!炮过来了!”
      这些川军情报兵终究是在战场上摸爬打滚习惯了的,一枚炮弹飞落,一个情报兵猛地扑过去把濠镜按下,用身体护住他。
      “轰——!
      一枚炮弹再次划过,但这次落在了他们附近的海。他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炮弹,好像是一枚太阳带着绝对不可抗力从某处被弹射过来,把岛礁炸裂了,把人的躯体炸裂了。在白热光中,他看见一个情报兵的手臂飞了过来,另一个情报兵的五脏六腑向被野狗撕碎般洒落进海里...而他们在临死前,还在奋力转头朝他喊:
      “小广东,跑!快跑——!炮弹是朝着我们轰过来的!小广东,快跑啊——!”
      “轰——!”
      “幺娃儿们快上船撤!海炮轰过来了——!”
      四处飞溅的血浪里,濠镜听见李立川的声音,接着又是一枚太阳朝他飞了过来——“轰——”的一声,他沉进了海里,失去了意识。
      辛辣的味道。刺痛,麻木,在喉咙里燃起火炮,炸裂好几个太阳,迸血肉射出来,弹药壳子里的硫磺粉末和海水一齐冲向头颅。
      “咳咳!咳——”
      濠镜被呛的猛起身,嘴里全是磨碎了的四川朝天椒。他睁眼一看,记起来了,这就是当年那个地藏庙,那个逼着他跪下来信命的地藏庙——地藏如旧,天罗地煞如旧,而那写了“生死”的签筒子还照旧摆在桌子上。
      “小广东,醒来咯...我们川渝的辣椒尖尖儿,要不要得?你昏过去咯,我拿辣椒呛你一哈,你就醒咯...”
      李立川浑身都血流不止,碎裂的弹片牢牢镶嵌进他的骨肉里,半死不活的依靠在地藏庙的供桌前喘气。他喉咙里也扎着弹片,说话的时候“呼哧呼哧”的,宛如风箱。
      “剩...剩下的人呢...他们...活着吧...”
      濠镜颤抖道。
      “那几个川娃娃都死咯...就剩你这个幺娃儿...我的船也被炸了...我带你撑着木板游到这...应该是主岛...”
      “主岛...潮州帮的人很快就会来了,我们两个都会死...也许我命该如此...”
      李立川挣扎,气息越来越弱,他艰难的用手摸索着,把签筒一把扒拉下来,签子撒了一地,全是黑压压的死签。他一边看,一边带着喉咙里那股“呼哧呼哧”的声音笑:
      “哼...地藏菩萨店里全是死签...都会死?老子偏不信命...从清皇帝到蒋光头,都要老子死,老子偏要活...老子要活着过好日子...老子还要回家找老婆娃娃...他们还在等我...”
      说着,李立川拿起一根“死签”给自己剔弹片。弹片嵌的太深了,有些甚至绷进到了骨头里,但他硬狠着劲给自己剔,满手都是自己的血肉——他那种“一定要活着”的狠劲在震颤,而签子也一根一根沾上了那种生命力量...
      “天王!你让老子死,老子偏要活!老子不信命!来呀,天王!你往我头上戳杀刀子,老子不信命,老子偏要活——!”
      李立川歇斯里地对老天咒骂着,炮弹与天光齐发,地藏殿电闪雷鸣,一道霹雳猛地降落,那一直不言不语的地藏菩萨神像轰然倒塌。
      瓢泼的风雨啊!台风来了!战台风!
      风雨噼里啪啦刺进濠镜的身体,而他心中也有一尊腐朽顽固的神像晃动了,那宿命的鎏金砖瓦硬是一片片被李立川的嘶吼拽下来,狠狠摔在地上,粉碎,燃烧…
      接着,濠镜看见李立川挣扎着爬起身,一把拽掉地藏菩萨旁边写满经文的幡帘子,一条一条把它们缠绕在肚子上,胳膊上,腿上...
      “来...小广东,你过来...你知道‘信命’是什么吗?‘信命’就是在‘逃命’。你怯,你发抖,你害怕那假想的命杀死你...但你不能怯...命这东西是野兽,你怯了,它就要生吞了你...”
      李立川朝濠镜看,而他恍惚着,踉踉跄跄的走去,蹲下身。李立川伸出全是血污的手指,在他额头上抹了一道。
      “莫要哆里哆嗦活,生死不过畅快一碗酒。小广东,我当着地藏菩萨在你额头上抹了一道血,自此后你枷锁链链就碎了。你跑出去,去外头的大雨里,当天罗地煞去吧…”
      血和雨水顺着濠镜的脸流下,李立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快去找主部队...他们断了联...你刚才要是破获了什么,就去通知他们...不要让任何命碍着你...头也不回往前跑...”
      死签,死签,死签,死签,死签...
      “你莫要对那些川娃娃有成见…他们太苦咯,小小年纪就跑出家打仗,到现在死在外头,也莫得好日子…”
      “李司令......”
      “你走吧,小广东,你走吧…”
      李立川死了。他跪在那尸体旁,背上李立川的枪,捡起那一小包干瘪的朝天椒,发现里面有一枚小小的徽章。在那小小的,红色的金属板上,镰刀和锤子已经有了铜锈污垢,但还是闪烁着微光。
      “轰——!”
      又一道雷火劈了下来,地藏庙于雨中燃起熊熊烈火。濠镜把那党徽放进口袋,又放了一颗朝天椒在自己嘴里硬嚼了几下咽了下去。他捡起了那几个沾着血的死签,一把折断扔进火里,然后毅然站起身走向地藏庙外,头也不回的向高地跑去了。
      “轰——!轰——!轰——!”
      好几天过去了。数发炮弹从地藏庙划过,穿过礁石,穿过树林,穿过渔屋,穿过坟墓,径直炸在一排人马身旁。炮弹四飞,高地上火舌喷射,嘉龙左手荻虎右手冲锋枪,身上多了好些血淋淋的伤疤,随同大批剿匪军前仆后继冲上潮州帮炮台。
      “占领高地——!誓死占领高地——!”
      一个战士背着40公斤的炸药包往前跑,想越过潮州帮匪寇设立的重重障碍物炸毁碉堡,但转眼间他就被子弹击落。张小顺见状立即接替这战士,拿起炸药包就往碉堡跑去——
      “王嘉龙,朝我扔手榴弹!”
      张小顺回头大喊,紧接着一个鱼跃往前扑,而嘉龙心领神会咬开一颗手榴弹就朝碉堡扔去。“砰”的一声碉堡四散,瓦砾,枪弹,炮火呼啸而来,一营和二营的人趁着火力掩护继续攻占高地,但接着又是一阵机枪响。
      “咔哒哒哒哒——轰——!”
      “上——!截断匪寇退路——!”
      一排排士兵又怒吼着冲上去了,一时间海浪四溅,而三营在掩护下强行占据了长山尾高地,一路冲锋至大船澳,但又惨遭埋伏的匪徒拦截。火力甚猛,张小顺和一众人东躲西藏掩蔽在一处炸断的碉堡残墙边,枪弹依旧飞窜,张小顺护着头急切问道:“有谁当了突击队第一批登岛的,来说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匪寇突然就冒出头来——”
      “张营长,我!我是第一批登岛的——!”
      硝烟里嘉龙趴着身子,他艰难的挪动到残墙边拉着张小顺道:
      “张营长,真鬼的很,感觉是谁把我们的作战计划给提前泄漏了!一开始潮州帮祭妈祖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我就混成马仔随他们看,但突然长山岛就开炮了——”
      “对,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声炮开的时候王教官和我那边的船都没开尽,连南澳岛岸都没靠,但是无所谓,我们马上就赢了!”
      “别去,可能有日本兵!咳,咳咳...”
      “轰——!轰——!咔哒哒哒哒哒——”
      碉堡被炸开了,机枪声又响了起来,几个兵赶忙躲蹿,嘉龙想都没想就拉起旁边那个说“有日本兵”的兵一齐往前扑倒在地上,而他一抬头,却发现是濠镜。
      “王濠镜?你不是在礁岛吗,难道临阵脱逃了?”
      嘉龙大吃一惊。
      “我没有逃,是礁岛被炸了!我们截到了日本军队的密码,说等我们攻了高地就收网——”
      濠镜眼镜都被炸没了,他现在看眼前全是一片模糊。
      “什么日本兵,什么收网,你在说胡话吗?来不及了,王濠镜,快跟着我在的大部队一起冲高地,我们马上就赢了!”
      嘉龙拖起濠镜就踩着枪弹空隙往前跑,号角手吹响冲锋指令,众人齐齐吼上去。
      又是好几天过去了,黑夜过去是白昼,白昼过去是黑夜,人们丧失了时间概念。在连续几天的攻打后,高地的潮州帮终于败势了,而那青天白日旗飘扬着抹去了血肉。等剿匪队冲上高地,潮州帮帮主见势头已去遂抱头鼠窜,连三妻六妾都没带。剿匪队在后面火力追击,可惜那潮州帮帮主四周家将多,最后竟连着上了码头边的船。
      “谁去用水爆雷拦船!”
      张小顺高喊。
      “我去!”
      当时一众人都在犹豫,而嘉龙高高举起了手。濠镜见状立即拦下他,说“潮州帮可能和日军有联系,先不要轻举妄动”,但嘉龙却转手把那荻虎横在濠镜脖子上,寒光凛冽:
      “看见了吗,濠镜,这是老王兵谏北平拿的刀!你知道我有多钦羡老王吗?如今我必须拿着荻虎立战功,因为我要做和老王一样的人!”
      “轰隆隆隆——”
      见汽艇开了,嘉龙一把甩开濠镜,托起一枚水爆雷从矮悬崖一跃而下跳进大海里。
      “嘉龙,不要当人肉炸弹,快回来——!”
      濠镜的声音一遍遍回荡着,而那海翻涌,只听见“轰——”的一声滔天巨响,汽艇被炸的四分无裂,海上升起了一道水柱,里面混着人的残肢断臂。
      濠镜痴痴瘫坐在地上,众人惋惜,以为又多了一个牺牲者,就准备清点伤亡人数,但就在那时有人听见悬崖下有呼喊声。嘉龙浮在海浪里,手里拿着荻虎朝天大喊:
      “老子立战功了!老王,你听到没有,老子立战功了,老子是正儿八经的黄埔军人!”
      南澳岛剿匪,前前后后进行了将近半个月,而嘉龙的壮举正式宣告南澳岛剿匪战顺利结束。主船驶来了,船上的人都听见了嘉龙的动静。王教官急的直冒火,他趴在船围栏旁边看海里的嘉龙,就恨不得自己亲自跳下去。他朝着海里大喊:
      “妈了个巴子的,敢在老子面前称老子,快把那疯小子捞上来!”
      缰绳抛下去,嘉龙被拉上来了,王教官一把抱住他:
      “嘉龙,你刚才真是吓死人了...看那水浪我差点以为你没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老王,我把潮州帮帮主的船炸了,我立战功了!你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难过?”
      “难过?什么难过,我高兴都来不及呢!我要给所有人看看我们的少年英雄,我们的小蛟龙!真有老王当年的样子,不,比老王我强多了!”
      王教官欣喜的拍着嘉龙的肩膀,而上岸后其余兵都欢笑着拥过来围住嘉龙,他们将他高高抛起接住,反复好几次,口里喊着“威风神勇小蛟龙”,而濠镜站在一旁落寞的看。
      伤亡清点出来了,正经前线没死伤多少,但后勤,尤其人数甚少的情报部门死伤惨重。想到这些,想到那些川军情报兵,他感觉心都要碎了,但李立川的话语回荡在他耳边,他便又强打着精神走向王教官和其他领队。
      “报告各位长官,我们截获了一条情报!”
      濠镜站直对众人行了个礼,他特地说了“我们”,因为他想把那些死了的情报兵都算上。
      “濠镜?有何情报,请讲!”
      因为南澳岛的胜利,王教官显得神采飞扬。
      “我们似乎截到了一条来自日本部队的情报,大概是‘南澳岛后即刻收网’。”
      “日本部队?扯什么扯,现在中日和平些了,日本人都远远的,连东三省都不去了。什么南澳岛后即刻收网?你当他们全是渔民呢?”
      一个长官率先开始笑,接着剩下的也质疑,说这附近有日本部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濠镜再三说了那密码有问题,可就连王教官都遗憾的说他可能是搞错了,因为潮汕一带驻军是最严密的,基本不可能有日本部队驻扎。
      “有没有可能是潜艇呢...因为无线电波不稳定,恰好有了漏洞被我们截获了——”
      “那这些日军也太不长眼了,明明知道这里在打仗,还特地把潜艇开到这边?是军备太多,特地跑过来挨炸弹吗?一点军事常识都没有,你这小孩还在黄埔上过学呢,真是满嘴胡话!日本人能把我们广州围了?笑话!广州可是中华民国的老首都,日本人怎么可能敢打过来?”
      几个长官对着濠镜捧腹大笑,一个个摆出官架子吹嘘粤军是如何神勇,装备是如何精良,说要是全中国都是粤军的水平,那把外国鬼子打到老家简直不在话下。接着又说日本就是个没什么作为的弹丸之地,有英法美等国压在头上,坚决没有胆量和中国打仗。就算打,现在的中国最多半个月就能把日本打回老家。最后,一众人又聊到了他们手里带的川军。
      “粤地来的杂牌军还是太多了,尤其之前那些收编的川军。那都什么东西,穷困潦倒,那些兵黄瘦的和大烟鬼似的,简直是累赘。李立川不是没了吗,等这次剿匪回去不如就让王教官接手吧,随便让他们在黄埔当当伙夫,后勤,也不用给太多俸禄,糊弄糊弄就行了。”
      “说的甚好,回去就和廖司令提。我是再不想让这些闹事的川军继续混在我这了,交给王教官,把他们带去长洲岛船厂吧,恰好当苦劳力。”
      濠镜沉默的听着这些话,等这些长官说完,他问“为什么不给川军和粤军同等的俸禄,他们只不过是背井离乡从川渝跑到广东来谋生的人”,长官们说拨下来的钱就总归这么多,给了川军就没办法给粤军,最后又以“地方保护主义”为话题进行了一番冗长的官方论述。
      濠镜又问“拨下来那么多钱去哪了,都被贪进了谁的口袋”,长官们脸色大变,王教官见状不对赶紧打住,他把嘉龙叫来,让他和濠镜一起帮着后勤们生点火给兵士们准备炊事,随便找了些理由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那些川兵只是想活,和我们粤军里这些打仗的一样…我们不都是中国人吗,中国人为什么要算计中国人,给人一条活路就这么难吗?”
      濠镜一遍遍质问,长官呵斥,说让他不要乱讲话。濠镜说“蒋中正的政府和北洋政府没有分别,都是欺压在百姓头上搞恶劣党竞”,长官大耍官威,恶言威胁说要给濠镜记处分。那时嘉龙恰巧来了,濠镜便不再言语。
      “我们打胜仗了,你咋不高兴啊,濠镜?”
      嘉龙尚且沉浸在“威风神勇小蛟龙”的英雄梦幻里,他一边走一边挥舞荻虎,仿佛要征战更远的江山。
      “等我俩回去从黄埔毕业入粤军,呵,那才叫一个建功立业呢!”
      “我不打算继续回黄埔了。我要离开广东,去考情报特科。”
      濠镜信誓旦旦道。
      “你不上黄埔,那你跑这里打仗干嘛?而且广东不挺好的,你一个广东人,干嘛出广东?”
      嘉龙疑惑。
      “黄埔无法提供我所需要的专业技能,而且李立川和那些川军说得对...粤军确实官字当头。广东就是一口温水井,留在这只能坐井观天。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好遥远…能在外面玩得多开心啊,濠镜,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去外面了。”嘉龙感慨,“而且你,我,晓梅一直都没分开过,现在你脑袋一拍就要走了,那我们咋办?”
      “不,嘉龙,你要留在黄埔毕业,因为你确实和老王一样适合带兵打仗。晓梅还小,也要留在这里读书上学堂。我只是去寻找适合我的路罢了,你们不必总是随我一起。”
      台风过境,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嘉龙看着濠镜,觉得他身上有些东西变了,好像被这大太阳蒸干了,但他又无法具体描述。
      “濠镜,你还记得晓梅那张回乡证吗?”
      半晌,嘉龙问。
      “记得,怎么了?”
      “我走的时候偷出。因为想着既然都来潮汕,就帮她找找爸爸妈妈,叔叔婶婶,林老头,告诉他们晓梅有在好好活,但是你看。”
      嘉龙把那张皱巴巴的纸拿出来,濠镜看见上面写着“南澳”两个字。两个人面面相觑,然后又看了看身后。如今他们对南澳岛最熟悉不过,谁都知道那地址是假的,站在海边,什么都没有,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叔叔婶婶,没有阿公,只有战后的荒芜与废墟,空虚与死亡…
      “原来林老头在撒谎啊。”
      嘉龙和濠镜现在好像已经习惯这些了,一场仗用强迫的方式把他们从小孩变成了大人。他们现在终于可以坦诚的谈论这些,坦诚的面对这个时代与其中充斥的空白谎言,虽然有些感官麻木。
      “嘉龙,其实你也早就知道,你只是和我一样,一厢情愿相信他们还活着。”
      濠镜低头,他攥紧了裤子口袋里的那袋朝天椒,攥紧了那枚硌手的金属牌。
      “确实,但是我们不能告诉晓梅真相,她太小了。等回去我们就说已经见过她的家里人了,但是他们暂时不方便把她接回家。”
      “嗯,我们还可以买点吃的用的,就说是她家里人托我们送给她的。”
      “但要是晓梅问家里人什么时候来接她,那该咋办?”
      “我们可以拖的久一点,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我们可以说等她长大,家里人就会来接她了。”
      “除此外再以晓梅家人的口吻写封信吧,就说一切都好,让她好好活,不要担心。”
      濠镜与嘉龙回头,发现王教官一直在他们身后站着,而他们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还是要好好写封信,毕竟收到家里人消息总是开心的。也不知道现在晓梅情况怎么样,最好是找到合适的小学堂了。”
      王教官补充了一句,“除此外,回广州买个洋娃娃?你们两个想要什么,也和我说说。”
      “老王,你这么乱花钱又要被画画的先生说了。”嘉龙道,“你的零花钱不都是他给的吗?”
      “啊哈,剿匪有奖金,而且我以后说不上就从王教官升成王司令了,岂不美哉?这次回去我就要光明正大花钱潇洒——”
      王教官一个健步跨上海边的一处礁石眺望远方,“活着嘛,一浪接一浪,只要在一起就总有幸福美满事,钱那东西身外之物,攒着干嘛?等彻底剿匪,打完这场仗,咱们就风风光光回家!”
      一场,一场,又一场,活着就是打不尽的仗。赢了一场,输了一场,又有什么分别呢?只是都用“回家”作念想。
      “轰——轰——轰——”
      “咔哒哒哒哒哒哒——”
      炮弹飞去,机枪不停歇,但这些声响没有意义,不能被解析,而战争会继续留下创伤,窃取生命。
      剿匪结束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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