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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少年意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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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太阳炙烤着大地,河里的水烫手,地里的土冒烟。而分离的场面萧瑟而凄凉,班级四十多人,我送走了每一个人,从此,我们各奔东西,无论急流险滩还是山高阔远,我们只能自己承担。因为我们大学毕业了,将青涩的青春推向大千世界,将满腹的才学青云直上,轻舟白马,骜傲江湖。
望着那个白衣飘飘,轻摇小扇,萧洒步出大门的少女,我不禁讶然:这就是那个初出茅庐,意气风发的我。
作为班级美貌与智商皆担当的班长,经过昨晚的酩酊大醉,脑袋还一跳一跳的刺疼,可是大家伙已经将最后的东西打包,准备离开。我和班委会成员送走了一波又一波,挥挥手,早已热泪盈眶。最后只剩我一人,学弟背着包,恋恋不舍,所有不必要的东西早就处理了。
早就知道今天离校,早就知道四年后的别离,可心理依旧酸涩不舍。潇洒地转身,以后既使再踏入校门,却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我。
我飘在那个女孩子的身后,昏昏然,汽车一火车一汽车,终于回到那个穷乡僻壤的小县域,直接到教育局人事股报到。
宽边眼镜的胖女人,慵懒地打量着我,慢条斯理地说:“今年毕业生多,不好安置。”
见我依旧安静地站在了那里,除了恭谨没任何表情,胖女人轻蔑而高傲地把报到证拍到桌子上。
“想留县里吗?”她瞧瞧紧闭的房门,又伸出两根指头。
“二百?二千?二万?”胖女人己暗戳戳地写在脸上了,我如果还不明白,有点不合适宜。
胖女人显出不屑的表情,“二千,留县里,不能再少了。”
这也行?我孤疑,“那、那给谁呢?”
胖女人站起来,眼光游离,仿佛在看白痴,她踱过来,侧身看着我,似乎在琢磨怎样表达既不露骨又能让我明白,半响,幽幽地说:“直接给我。”
其实毕业前夕,我们互相之间也就毕业分配工作呀,做了些许调查研究,权钱能力是三要素,尤其是到了地方,学识能力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果然如此。
这走上社会的第一天就被潜规则了,我莞尔一笑,满是嘲讽与无奈。
二千元是个什么概念呢?在1996年,大约相当于一个刚参加工作教师半年的工资,当然你得不吃不喝,进帐就攒起来的那种。当时农民一亩地的收入也就三百多元,去掉种子化肥农药,能纯剩一百多元,这是不算人工的,自已出的劳力,自然忽略不计。二千元相当于普通农家一年的收入。
所以,这个数目不是很多,却也不是普通农家能拿出来的。而我恰恰比普通农家要惨,母亲多年病病歪歪,父亲脾气暴躁又不能脚踏实地,况且哥哥结婚不久,已欠了五千元的外债。妈妈还指望用我的工资还欠款呢!所以这笔钱对于我来说,就是千方夜谭。
当然这些年勤工俭学的钱,除了日常开销,我也攒了近千元,可这笔钱我早已计划出去:给小侄买玩具水果,给母亲买药,给父亲买身衣服,给爷爷奶奶买箱纯牛奶,毕竟我毕业了,总要有所回馈。
可能我思索时间太长,胖女人很不平,愤愤地说:“回去吧,等通知。”
“穿得人模狗样的,没想到是穷鬼。”胖女人低咒。
我不能跟她闹僵,命门还捏在人家手里。
“那个容我回家商商量。”我落荒而逃,气愤而无奈。
树木葳蕤,艳阳刺目,那个瘦削的女孩子踽踽在车水马龙的街道,颓丧无助。
转过几道街口,泰安大市场赫然眼前。女孩子望着大市场大门上斑驳的字迹,下定决心似的昂首走进大市场。
我实在困倦,也许离体太久,只能扑进女孩的身体,我竟然能寄居在她的体内,毫无排异反应,而且一股活泼的力量注入,我立马精神抖擞。咳,毕竟这也是以前的我吗。
“哥,你真的要全部卖掉吗?真的要出去打工吗?”我不知自己随着那女孩又穿到了哪一段。眼前有许多人,有搬电视等家具的,有刨称卖玉米小麦的,还有撵着两头半大小猪的……整个家和院子鸡飞狗天。
我抱着三岁的侄儿默默垂泪,不到一天,除了锅碗瓢盆,全部售尽。当然,这期中有顶帐的,还有卖钱还帐的,满打满算也只余三百多元现金。
1996年,泰安县遭遇百年难得一见的灾害天气,庄稼瞎了,几乎颗粒无收,哥哥花大价钱租的地不仅没挣钱,还欠了一大笔外债。日子实在没法过下去了,哥哥决定举家外出打工。
哥哥萧敬腾,嫂嫂封若雪当年一见钟情。萧敬腾骜傲不驯,英俊潇洒,是学霸级的人物,是当年全县中考状元,只是其父三心二意,总想让他下学创造价值,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找到学校臭骂儿子一番,骂激动时,还要满校追打。偶尔高兴时,也会鼓励儿子好好学,给这个破家争气。一来二去,老子是恣意了,可儿子却抬不起头来,导致最后高考落榜。当然也有流言说是被有门路的人顶包了。这事无从查验。
老子更有理由谩骂儿子,儿子也因此与老子针锋相对。
作为母亲的王兰兰夹在中间,劝这个哄那个,筋疲力尽。
人生初见即佳话,封若雪去育智村二姨家偶遇萧敬腾,从此相亲相爱,不顾父母反对,不嫌萧家一贫如洗,毅然与萧敬腾结婚。
而封家也报复性地要了一万四千元彩礼,而萧敬腾宁可举债也要娶。
因此这场婚礼不仅将萧家掏空,还要背负巨额债务。
爱情是美好的,可没有经济基础的婚姻注定是惨淡悲哀的。
老话贫贱夫妻百事哀正应验在小俩口身上。举案齐眉琴瑟合谐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就被千疮百孔的生活打败。
封若雪家庭优裕,爱美爱打扮,当然长得也是十里八村的一枝花,父母宠着,没下过地,没干过重活,可以说除了学习一塌糊涂,其它都是光鲜亮丽的。
自从结婚后,她下得地,扶得犁,赶得马,什么脏活累活她都能干。萧敬腾在农忙之余也做点小买卖,走街串巷卖小货,人又活泛,不过两年已是还清债务。这年秋天,封若雪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一家人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开始喜笑颜开的小日子。
没想到,今年连老本都赔进去了。当初投资时,封若雪就不同意孤注一掷,总要留点过河钱。萧敬腾本来就上火,再加上老婆的埋怨唠叨,借着酒劲,把封若雪打了个半死。
封若雪委屈呀,吃苦受累她都受得,可丈夫的拳脚相向,她受不得。一气之下,抛下三岁的儿子,出走到哈尔滨的小叔家。其实一上车,她就后悔了。
萧敬腾痛定思痛,决定找回老婆,重整旗鼓,天无绝人之路。
这不俩口子商定变卖家产还债,地是种不起了,只能举家打工。债是还清了,手中只有三百多元钱,出去要租房子找活计,这点钱能支撑个十天半月的就不错了。
“爷爷奶奶我来照顾,爸爸妈妈去山东治病还没回来,你放心地去。”萧亚轩拿出仅剩的二百元钱交给嫂子,哽咽着望着载着小侄儿一家子的客车消失在尘埃飞扬的天边。
秋风萧瑟,枯叶飘零,背井离乡,终踏歌而行。
凉风率己厉,游子寒无衣。
我萧亚轩前路漫漫,任重道远,但我不怕。
从此,那个率真活泼的少女,那个志比天高的我,跌落尘埃,与芸芸众生一起摸爬滚打,那朵艳冠群芳的鲜活的花小心翼翼地活在寒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