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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故园(2) ...

  •   手按在胸口平复紊乱的呼吸,白旖绾抬手敲门。宋致雪也说不清倒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林暮言返回公司不久就发了很大的火,让人马上找她回来。能把宋致雪吓成这样,到底是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进来。”里面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屋内凝重的气氛让她呼吸一窒,季墨和李佳明坐在沙发上,严肃而略带担忧地看着她,而林暮言坐在办公桌后,面无表情。

      “林总,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林暮言冷冷地看她一眼,一叠文件被飞掷到她脚下。

      弯腰捡起散落在地的文件,脸色突变。这是她按林暮言的指示修改过的标书,但是里面的参数,却已经面目全非,报价翻了一倍,而技术评估分却比原来下降了一半还多。文档是事先检查过多次的,确定绝不会有纰漏,所以去机场之前匆忙间就没有重新核对,难道她发给林暮言的,竟然是这份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不是我写的标书。”

      林暮言冷哼一声,连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低头敲击键盘。

      李佳明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如果事情只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起身按下内线电话,“小雪,把白小姐的电脑拿进来。”

      几乎是下一秒,宋致雪就把她放在办公室的IBM笔记本拿了进来,林暮言冰冷地扔来一句话,“打开你的邮箱,自己看。”

      快速开机,登陆邮箱,打开已发邮件,只扫了一眼,这次是真的苍白了脸,在发送给林暮言的邮件上方,最新的发送记录竟然是发送到森中集团的。

      手心沁出薄汗,难怪林暮言会发火,如果单是发给他的邮件出了问题,最多被他骂一顿,拿回去重新写,现在连森重集团都收到,简直就是自绝生路!

      “标书我只发了一份,没有给森重……”电脑屏幕泛着光,发送记录清清楚楚地罗列着,她解释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季墨轻叹一口气,对她解释:“森重集团已经联系过我们,证实他们收到的,也是和这份一模一样的文档,这样的标书发送到森中,后果可想而知。”

      “工作时间,你去了哪里?”林暮言冷声问。

      “机场。”

      “公事?”

      “……私事。”

      林暮言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不止白旖绾,连一旁安静观战的李佳明也被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瑟缩一下肩膀。季墨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林暮言训斥白旖绾,这场景真是久违了。

      当年的白旖绾,一刻不消停地惹是生非,通常做错事,只要蹭着林暮言撒撒娇就能安然无恙,当然偶尔也会踩到地雷,把林暮言彻底惹毛。这时候,一通训话自然免不了,不过惯例是雷声大雨点小。三分钟后白旖绾就会一脸委屈地挂在林暮言身上,把被他吓出来的眼泪鼻涕全部蹭到他干净洁白的衬衣上。除了被她蒙蔽的林暮言本人,其他只要长了眼睛的人就能看出她背着林暮言偷偷露出狡黠的笑,哪有半分悔改的样子。

      下一秒,林暮言已经起身站到她面前,她165的身高加上鞋跟将近170的高度,站在187公分的他面前,完全落入他投下的阴影。

      “是谁批准你可以离开?为了私事罔顾工作以致出现如此重大的失误,使整个公司陷入难堪的困境,难道就是ICE的规矩?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从现在开始考虑立项兼并ICE?还是,因为他纵容你,所以你可以在ICE为所欲为,可是,白小姐请你清楚,这里不是ICE,也没有高筠灏替你收拾烂摊子!”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直面他,他的眼睛如春水般荡漾着轻柔,薄唇吐出的字句却像冰箭般刺向她,“或许,我也可以放任你,如果你能像取悦高筠灏那般取悦我的话。”

      “提前离开我很抱歉,但是,这份标书绝对不是我做的,我也绝对没有给森重发送邮件。”咬着嘴唇转过脸,不想继续面对他寒目中的厌弃和讥讽。

      “电脑留下,你先出去。”林暮言松开她,清冷的声音里更多了几分疏远和隐忍的怒火。

      白旖绾不再解释,转身便走,现在的她,是百口莫辩。

      “等等。”

      “……”

      “把你这倔强冷硬的表情收起来,好好换一副嘴脸,然后再找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去跟你的老板解释你愚蠢的行为。”

      竭力保持的最后一丝坚强和骄傲,终于被他抛来的最后一棵稻草压垮,眼前蒙起氤氲的水汽。

      “多谢林总提醒。”咬着牙压回差点溢出的哽咽,再不停留地拉开门走出去。

      “林老大,我们要不要暂时终止同ICE的合作关系?”李佳明商询着问,虽然这次的失误不会严重到使明盛彻底失去竞标的机会,但是已经严重损坏了明盛和ICE两家在森重集团评审团的形象,明盛没有必要分担由于ICE的失误造成的损失。

      “他会同意才见鬼。”季墨靠在沙发上,了然地说。

      林暮言挑挑眉,指着白旖绾的电脑对季墨说:“去查她的邮件是不是被恶意拦截过。”

      “既然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何必说话那么尖刻伤人。”惹恼了祸水绾,最后吃亏的铁定还是林暮言。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时有冷战,同样骄傲的个性,哪一方都不肯先低头,于是陷入僵持状态。不过这种状态通常不会持续超过二十四小时。白旖绾只不过赌气一顿饭没吃,林暮言立刻放下少爷身段,乖乖回去低声下气地哄她吃东西。看得他们大跌眼镜,从来都是被雌性生物宠着惯着眼高于顶的林暮言,竟然被一个比他小三岁的小丫头收拾得服服帖帖还甘之如饴,真是应了那句一物降一物,祸水被反祸水的典型案例。

      眸中浓重深沉的情绪淡化,林暮言面对着落地玻璃,声线如古井般幽暗:“你们不会知道,我有多么恨她。”恨她为什么无声无息地离开,恨她为什么要回来,恨她,为什么要在长久的六年之后,才肯回来……如何没有一个发泄口,他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

      今天的事,不过是恰好给了他一个发泄怒气和怨恨的机会。

      “嗳,冷面,小白美女是不是拐骗老大的巨额财产潜逃国外?你看看他刚才的样子,简直恨不得亲手掐死她。”

      “你可以试试帮老大动手,看他是会给你发奖金奖励你为民除害,还是把你碰过她的那只爪子剁下来炖汤。”

      “……算了……补身子还是猪蹄效果比较好……”

      走廊的对话渐行渐远,白旖绾无力地把脸埋在双手中,是谁曾在耳边低语,这一生只爱你一个。原来比诺言更长久的,不是爱,而是恨。
      从一开始他对她的爱就不够,她从来不曾责备怨恨。可是她做错了什么,值得他这样刻骨地恨她。她只是疲惫了,寂寞了,她只是希望想哭的时候有人陪在身边,她只是做不到像他对她一样,只把他当作生命中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她只是做不到像他那样放弃她之后立即和前女友旧情复燃,她只是做不到像他那样前一天才刚刚试探过她第二天就转身继续当众和未婚妻谱写他们的爱情篇章。她只是爱到不能再爱不想再爱不敢再爱,她只是,不想再想起他。这样的她,做错了吗?眼泪濡湿掌心。宽阔的办公室像盒子似的从四周向她挤压,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在放声大哭之前,猛地抓起车匙,像逃亡般逃离林暮言的明盛。

      一回到家,白旖绾立刻像被抽干筋骨似的,全身瘫软地跌进沙发里。终于不用在上司或下属面前咬紧牙关充硬汉,终于不用在自己也没底气的时候还要给别人打气。终于,只有她一个人。

      摸到遥控器,打开放映机,正唱到《桃花扇》。以前她和林暮言都喜欢交响乐。他喜欢施特劳斯,她喜欢格里格,宁静的午后,兴致所至,偶尔也会用小提琴和钢琴合奏一小段乐章。后来去了国外,反而喜欢上昆曲这种中国特有的古老艺术。将京昆泰斗俞振飞先生的《振飞曲谱》中收录的戏目一折一折细细听下来。
      不同于交响乐的大气磅礴,昆曲的美是一种细腻婉约的美。风流潇洒的书生,地位赫赫的帝王,大醉酩酊的名士,穷酸潦倒的秀才,抑或优雅浪漫的闺阁千金,倾国倾城的宠妃,清修脱俗的道姑,妩媚诱人的妖鬼,人间百态,你方唱罢我登台;相见,倾心,试探,盟誓,最终或花好月圆,或生离死别,细致的水磨腔将细致的感情一一铺陈,婉转吟唱;那样的至情至性,一扇情诗,一段古曲,甚至仅仅是一场无迹可寻的春梦,便注定了三生的缘分,生死不离。

      她最喜欢的戏不是生死相恋的《牡丹亭》,也不是“问古今情场,谁个真心到底”的《长生殿》,而是于诗情画意中蕴含着悲壮情怀的《桃花扇》。那娉婷登场美丽女子,不是高贵的世家小姐,不是超凡脱俗的清修女子,她只是秦淮河畔倚楼轻歌的众多歌姬的其中之一。
      喜欢她,也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沉重的执着吧。
      一颗玲珑剔透水晶心,承担了太多的执着,对爱人的执着,对家国的执着,对自己信仰的执着。舞台表现中无法重现真实,然而她眼前总是能浮现那鲜血飞溅,落入宫扇的悲怆华美。

      不知何时,在温婉的唱腔和悲壮的故事中沉入梦境,却睡得极不安稳。转向左边,是她甩着湿淋淋的头发大步走来走去,故意把水珠溅到林暮言身上;转向右边,是她坚持独自爬到华山绝壁挂一把同心锁,林暮言站在只容一人的铁索对面,像狮子一样咆哮着让她快回来。她没觉得钢铁索道多么危险可怕,倒是差点被他的咆哮吓得摔下万丈深谷。有多少年没做过这样的梦,心知无法再回头,所以连梦境,都配合她不去追忆。
      I am thinking of U.我想起了你
      In my sleepless solitude tonight.在这孤枕难眠的夜晚
      If it wrong to love U.如果爱你是个错误
      Then my heart just won't let me be right.然而我的内心无法解脱
      'Cause I drowned in U.因为我迷恋你
      And I won't pull through.而且我无法抗拒
      Without U by my side.没有你在我身旁
      ……
      I risk my life too feel.我愿用我的生命做赌注去感受
      Ur body next to mine.你拥我入怀的那一刻
      'Cause I can’t go on.因为我无法继续
      Living in the memory of our song.生活在我们如歌的回忆里
      ……
      I can’t see U clearly.我无法明确的了解你
      Vividly emblazoned in my mind.你是我心中鲜明的纹章
      And yet U so far.你离我如此遥远
      Like a distant star.就象那远方的星星
      ……
      Mariah Carey如碎水晶般明晰性感的嗓音突然插入,同温婉细腻的昆曲唱腔掺杂在一起。都是极致美丽的声音,混在一起,成了难以忍受的噪音。抓过抱枕蒙住耳朵,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手机铃声响了几分钟,终于清净,把抱枕拿下来抱在怀里,蜷起腿继续睡。隐约钥匙转动的声音。灯光亮起,白旖绾微微睁开眼睛,一时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亮,眼睛一痛,重新闭起。
      耳中的《桃花扇》,已经唱到最后一折,《入道》。生死相许刻骨铭心的爱情,终究还是经不起世间悲凉无奈的侵蚀,那一对璧人,历经战乱,最终悟道出家,走进世外仙源,无欲无求,心如止水。
      一双温热的大手拂过她的颊,轻轻将她扶起:“小绾,起来吃点东西回卧室睡。”
      把头埋进他怀里,躲避灯光晃眼,摇着头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不。”

      根本无视她的意见,一只餐匙已经伸到她嘴边,无奈地张开嘴,是温度适中的热粥,软软暖暖地滑下,一路温暖了肠胃。
      高筠灏把吃剩的垃圾收好扔进厨房的垃圾袋,回到客厅,发现从头到尾都没睁开过眼睛的白旖绾居然又歪在一边睡着了,蜷缩着身体像一只疲累的猫。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轻柔地放进卧室的床上,拉过丝被帮她盖好。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白旖绾伸手拉住他,绵绵软软地低声哀求:“灏哥哥,带我离开。”

      高筠灏一顿,眸光微闪,冷硬如铁的心,居然也有了灼热的颤抖。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好。”她当然要随他离开,只是现在,时机未到。

      白旖绾满意地笑笑,把脸在他手掌蹭蹭,抱着他的胳膊安心沉睡。依稀听到高筠灏轻声说着什么,却渐渐沉入黑暗,那声音也愈来愈遥远,恍若一声叹息。

      “小绾,如果他也和你一样,我,又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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