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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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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芜,庚逢要结婚了。”
电话那头传来轻轻的话语,轻缓得很刻意像是有所顾忌。
喻芜敲着电脑的手顿在半空几秒,但很快恢复正常,她一脸漠然:“嗯,挺好。”
隔了很久,对面才继续说:“你去参加吗?”
她分外平静,还有点祝福的语气:“朋友的婚礼肯定要参加的。”
“朋友?你和他和好了。”
“就没吵过架,前几天遇见他说开了。”
二十七岁的喻芜不再喜欢十七岁时暗恋的庚逢了。
今年,她成了他陌生的朋友。
*
重逢他当天,出奇下了场很大的春雨。
她小跑着进了家咖啡厅,打算等雨停再回家,等她落座,她才注意到自己衣服全湿透了,雨水顺着发丝不断往下坠,她不好意思地走到吧台借毛巾。
服务员说最后一条毛巾刚被借走,她无奈点了杯热咖啡就随便找个坐。
对面坐着一位男子,正埋头迅速敲着代码,她侧着身子,垂头捏着贴紧皮肤的上衣,顾不上看男子一眼。
“呐。”
男子坐直身子,递给她一张手帕:“先顶顶。”
帕子是张粉红色另外还缝有胡萝卜,她意识到这应该是男子的女朋友或妻子的,赶忙推辞掉,却在抬眼那一刻立马认出男子是庚逢,她心跳瞬时漏了一拍,变得不知所措,当年他那句“不认识,不去”再次重重撞击她才修复好的心墙。
“拿着吧,有新的了。”
喻芜犹豫地接了,捏着手帕僵在原位。
虽然她早已释怀,但再见面,她依旧和当初一样不敢直面他。
她鼓了鼓劲,打算真正给荒败的青春画上迟来的句号。
“庚逢,好久不见。”
男子狐疑地抬眸看向对方。
她对上他视线,一脸坦然:“想不起来也没事,不妨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喻芜,一个会喜欢面前男生十二年的傻子。”
男子或许想开口询问什么意思,却被她再一次抢先。
她别开视线,望向窗外的春雨,缓缓说:“其实说出来没想要什么回应,我就发下疯……”
男子许久未开口说话,似乎在自主理清她说的前后,过了小一会,缓缓开口:“生日快乐。 ”
他说完就起身走了,喻芜愣了下,继而无声笑了起来,笑得畅快,夹杂着一丝无奈。
错过了还要再击溃我,真无情……
窗外雨势减小,人群中混入男子健壮的身形,转眼却消失不见,好像是场梦,是场幻影。
她手里的手帕右下角署着讽刺的姓名:喻w。
它不只是喻芜错过的青春,也是庚逢当年说谎的揭穿。
过去就是过去,知道了又怎样,只不过是从装傻变成装瞎罢了。
造成遗憾,每个人都脱不了关系。
只是,喻芜成了唯一一个迟迟走不出来的人。
她真的释怀了吗?
或许,大概,可能。
*
2012年的伏城,还是个消息闭塞,物资匮乏的小县城。
走出去成为伏城人最强烈的愿望,也包括喻芜。
她只有学习这一条路可行得通,所以她发奋图强,学习填满生活。
直至生命中误打误撞多了庚逢这个人,她乏味无趣的青春才多了悸动和轻狂。
只是,可笑至极。
就比如,喜欢他的原因单单只是五岁时他帮她找到回家的路。
她一眼便认定了他。
可惜,他不记得了。
就连之后重逢也在为他再次忘记作铺陈。
喻芜早就知道,他从不会记住她这个透明人。
*
八中操场上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联校运动会,喻芜趴在栏杆上,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
隔壁中学的庚逢站在坐台下方,正心不在焉地握着红底班牌。
正值四月上旬,春意盎然,绿波拂面。
喻芜盯着男生的背影片刻,黯然移开视线,抬起时脸色意外平和,好似早已习惯了,她戳了戳身旁人的手肘:“闫唤,隔壁中学坐哪个看台?”
“东边……和南边处吧。”
她朝那边迅速瞥了眼,紧接着转换话题:“今天你拉拉队舞服够好看啊,真又飒又绚。”
闫唤垂眼看了一番自己黑白相杂的舞服,翻白眼:“额……别硬夸,我穿上跟僵尸似的……”
她顿了下:“哦不,是丧服……就差没围个白头巾了。”
“哈哈,咱这叫有特色。先来一个惊骇的气场吓死他们!”她故意扬高声以增强气势。
“你要吗?留个纪念。我们多定了几套,怕弄脏了。”
“不了,我不爱穿短裙。”
闫唤跟没听见似的,硬塞给她一套还未拆封的舞服。
她无奈接下,打算运动会来人再还回去,因为她昨日扭伤了脚踝,走路不便,只能被束缚在这个北边小看台上。
八班的学生散落四方,喻芜找不到人帮自己带水,她口干舌燥,无奈下扶着围栏蹦着朝前挪。
转角处,她撞倒一位隔壁中学的拉拉队女生。
女生手里的橙汁洒了一身,分外刺眼,她“啧”了声,怒骂:“你tmd没眼啊!真tm晦气!”
喻芜猝不及防砰的摔到塑胶跑道上,石子磕刮着她脸,星星血迹冒出摇摇欲坠,下唇被紧咬发紫,扭伤的脚疼痛感愈加强烈,她疼得不禁大喊。
脏话女不知所措,朝后退想要逃。
大量的人不约而同地朝这边看来,喝彩声夹杂着窃语声,庚逢被别人叫醒示意他看热闹。
“那站着的女生是不是咱班同学?她怎么又惹事了?别睡了,庚班长快去收拾烂摊子。”
庚逢揉了把太阳穴,无奈赶去。
喻芜还在挣扎,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皙白的手从头顶缓缓伸来,她还没反应过来是谁,就被有力却温和地抱起。
她意识还尚未模糊,但她绝不敢相信眼前抱住自己的是庚逢,她闭合又睁开眼睛,继而又喜又羞,连疼痛现在都变得不值一提,她感到大脑发胀,滚烫洪流袭击着脊髓。
庚逢匆匆跑到医务室,将她放下病床上,出门去找医生。
喻芜还在刚才的梦幻场景中迷游着,没注意到他已经带着医生回来了。
她妈穿着白大褂,上前查看伤势,瞧见她女儿在发呆,敲了敲她脑门:“坐好!”
她被震到,面露惊骇:“妈,你不是在医院上班吗?”
“临时帮你孟阿姨一个忙,她要带她父亲去看病。”
“哦。”
喻母皱紧眉头,质问她:“怎么搞的?不要跟我说打架了。”
庚逢赶先一步,道声歉,而后缓缓开口:“这位同学和我班同学并没有打架,也是我班同学先撞翻了她造成意外,所以在这里替我同学跟你说声抱歉。”
喻芜连连摆手,他道的歉她可不敢收。
喻母看向他,面带微笑:“没事,就她扭了脚还乱跑,她活该。”
额……真亲妈,连面子都不给我留一点。
喻芜忍着痛,不敢鸭子似的叫喊,他一直站在她右手边,她以为上完药他就跟她妈一起离开,哪成想他还特意搬板凳坐她边上。
“……”
喻芜拘谨地挺起腰板,身子僵硬,木讷地盯着窗外。
“联系方式有吗?加一下。”
庚逢心抖得一颤,哆嗦地掏出手机:“你加……加我?”
“嗯,码找出来。”他补充道,“等会让那位同学加你跟你道歉,毕竟骂人了。”
“不用了,小伤而已,而且我也得说声对不起,抵消了。”
“加吧,突然来了一个不计较的还有点不习惯。”
他经常帮同学收拾烂摊子遭到百般刁难了吗?怪心疼的。
“通过一下,同学叫什么名字?”
“我叫喻芜,荒芜的芜。”
他迅速码上文字,挑了下眉:“我叫庚逢,相逢的逢。备注什么都可以。”
喻芜点开界面,看清她之前给对方的备注“11”,大惊失色赶忙用手捂住,余光偷偷瞥他有没有看见它。
余光里,庚逢微微弯着唇角,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喻芜想解释,侧过头时却注意到他其实是在跟别人聊天谈笑。
她看着他眉眼藏不住的笑意,心揪住似的难受,她万分希望对面不是女生。
庚逢注意到旁人目光,摁灭手机:“怎么了?”
“……你不用去参加比赛吗?”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报了长跑,蓦地俯身轻轻放回板凳:“走了,注意安全。”
庚逢的声音异常温和清透,回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来回冲射似箭,窗边吹来的一袭清风正中靶心。
“庚逢,你也要注意安全。 ”她低声回道。
白窗帘被高高扬起,喻芜敛了敛眸,伸直胳膊去将它推去墙里面,露出辽阔的视野。
赛场上,赛手们如野马般恣意驰骋,一脚踩住空气,无畏驾着骄阳,终点愈来愈近,盘踞上方的狂风开始咆哮,喻芜紧盯着冲在前列的少年身影,手捏着的床单逐渐如火山口皱巴一团。
冲线一刻,燃爆全场,位于不远处看着的喻芜忍不住欢呼雀跃。
庚逢跟谢钰渡击了下掌:“差点就赢不了八中了。”
谢钰渡对于他的暗讽“呵呵”几声,递还他的手机:“不是我说,你也不套一个手机壳,都摔的不成样了。 ”
他接过,按亮锁屏:“这叫有个性。”
“……”
好友动态里冒着红点,他下意识点开,界面里多出一条前几分钟发的内容。
【喻芜(ig.):I’m here.
后面跟着音乐的分享链接,BUNT./HON./SMBDY《Hurricane》。】
他点上赞,戴上耳机,抬手放起她分享的音乐。
“走吧。”
他拾起背包,朝东边迈去,影子在艳阳下显得轻狂孤傲。
耳机里缓缓播着:
When you look at me the way you do
(当你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All the feelings sitting under
(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心底)
……
I'm here
(我在这里)
……
Cause’ I don't want this hurricane to end
(因为我不希望这场飓风就此结束)
谢钰渡瞧见垂着的耳机线,问他:“听什么呢?那么专注。”
他随口说:“雅思英语听力。”
“……运动会还要学习,真……真佩服。”他顿了下,“以后要出国吗?”
“嗯,走吧,完成任务去。”他音色蓦地冷下来。
鲸蕊咖啡厅二楼,庚逢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把玩着猫头面具,身后传来温柔的女声:“久等了吧。”
“没有。”
“一看就是许阿姨逼你来的,我也没什么事,你走吧。你来接我我会跟阿姨说的,我们的任务都完成了。”
“嗯。”他停止转面具的动作,动身下楼。
“阿姨让我和你晚上回去吃饭,放学后我去找你。”
“嗯,随便。”
喻芜由于被今天下午的事冲昏头脑,躁动不已,放学后故意绕道去五中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见到庚逢。
闫唤也跟来了,和喻芜说好去她家写字。
她瞧对方绕很远的路,好奇地问:“你找五中的人吗?你还有五中朋友?”
“嗯……嗯。”喻芜漫不经心道。
她在对面一个大石墙后面驻足,不想被他看到自己。
闫唤感觉对方有事情瞒自己,眯起眼上前扼住她脖子:“女人,说,你心里在想些见不得人的事?”
喻芜摆摆手,冷着声:“你想多了。”
她觉得对方迟早发现她的秘密,赶忙重新骑上车子,面不改色心不跳:“走吧,那位女生应该早走了。”
“哪位女生?”
“小学同……”
她回头跟对方说话,却在转头那一瞬偶然撞见他进了位正莞尔一笑的女生的车,酸苦味交加,直直地呛着她的心尖。
她强忍住心中的哀伤,苦涩地咧了咧笑:“走吧,回家。”
她后悔呀,后悔冲动非要见他。
如果重来,她依旧会因为能见他一面而毅然重复它。
*
半个月后,天开始落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斜雨洗尘着青瓦石板,喻芜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庚逢的企鹅界面。
她无比想给他发信息,但她现在跟他连朋友都不算,发信息有点太莽撞无礼了。
加上他企鹅后,他也只是发来了脏话女的企鹅名片,她就僵硬地回了个笑脸。
她回想起来,感觉特别特别后悔,想一气之下剁了自己的手。
几番踌躇后,她锁上手机,去陪闫唤买裙子。
闫唤搂着她胳膊绕了好几圈商店:“怎么都没好看的?”
喻芜不喜欢逛商场,漫不经心地回答:“没上新款吧。”
旁人突然停下,拦在喻芜面前细细打量一番:“不,我想看你穿裙子了。”
“不不……不。”喻芜推辞着,身子下意识往后退。
闫唤力气大,把她硬生生拽进了不远处的女装店。
几分钟后,喻芜穿着黄色碎花裙,窘迫地杵在镜子边。
她低着头,眼睛不自觉地上瞟,其实她也想看看自己穿裙子是怎样的。
闫唤在她旁边来回转悠,夸耀道:“我就说我们家喻芜就是衣架子,穿啥都美。”
“……客套吧你。”她挺没自信的。
“哪有诶,真心的。”
“嗯。”她匆匆跑回换衣室,想要脱掉它。
闫唤快得跟闪电一般,拦在门前:“这么好看脱掉干嘛?”
“我……我不适合穿裙子。”
闫唤凑上前,朝她斗鸡眼。
喻芜不禁逗,破了防,大笑起来,却不想中了她的圈套,闫唤正大声告诉她,她这回笑了,输了,要接受真心话大冒险。
喻芜傻眼了,对方问的真心话她都不太想回答,尽管都不是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她只想藏在自己一个人的心里,她沉默几分钟后,选了大冒险。
闫唤指了指她身上的裙子,朝她眨巴眼睛:“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是,是。”
喻芜出去时,还是觉得有点太露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扒掉同伴外套裹自己身上。
“你可没说不准穿外套。”
闫唤此时只想说一句:“女人,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
“男人,你有点骚。”她不甘落后,戏谑道。
此时,街道里传来噔噔噔的电音,喻芜下意识寻找声音的来源处,静静站了十几秒,她好奇地拉开了一家琴行店。
刚进去,音乐就停了。
她以为是自己打搅到演奏者了,本想道歉却见店里面空无一人。
“你好,买琴吗?”
背后传来淡漠的声音,喻芜却倍感熟悉。
果然,是庚逢。
庚逢瞧见是她,冲她礼貌性地微笑,淡淡的忧伤藏在眼眸里:“是你呀,买琴吗?陪你看看。”
她没想到他会在这,结巴地婉拒了。
“那个……刚刚的音乐是你弹的吗?”
他笑出声,有点自嘲的意思:“挺挺难听的吧,毕竟七年没沾了。”
“很好听的。”她脱口而出道。
他笑而不语,静默几分钟后掀起眼皮注意到她穿着裙子:“挺好看的,自信点。”
喻芜脸忽地发热发红,慢吞吞道:“谢谢。”
他指了指她的腿:“好了?”
“嗯。”
喻芜知道他在努力找话题让气氛不至于过冷,可他不知道,暗恋他的喻芜在他面前不敢出一言何况动一下。
喻芜这回真的好希望闫唤进来打破尴尬气氛,她抿着唇,傻愣愣地呆在原地。
楼梯口闪现肤白貌美的安散,她扬了扬手中的电话:“庚逢,阿姨叫我们回家吃饭。”
说罢,就见店门被大幅度地拉开又合上,牵着风震响风铃,一晃一晃地没了神。
“谁呀?打扰到你们了吗?”
“没有。”他看了眼玻璃门外跑走的女生,面无表情。
闫唤注意到身边人情绪有些低落,踮起脚摸了摸她的头:“女人,有事跟哥说,大哥罩你。”
喻芜不喜欢被人摸头,但还是道了声谢:“哈哈哈,大惊小怪,只是不习惯穿裙子啦。 ”
怕旁边人不相信,她还特意挤出笑。
“那咱回店里,退了去。”
“吊牌都摘了,退不回去了,再说……他夸我……好看呢 。”
闫唤没太听清她说的后半句,像被人提醒般不受控制地回头瞄了眼小得模糊的琴行店。
她知晓答案,但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