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当如何》海拾叁

1、春日序

　　天初二十四年，寒冬，山海披着大氅，迎着寒风，一步深一步浅的向着那处有些破败的小院走去。那最高的小楼如今也歪斜，靠在参天大树上，显得有些奄奄一息。这地儿原先是她修仙的地方，如今早已人去楼空。山海驻足，突然想要回头望一望过去。修仙十三载，终究是兜兜转转回到了开始的地方，只是，身边的人早就走散了。

　　隔着结满厚厚的冰的大湖向对面望去，一片茫茫，山海孤独的立在风雪之中。寒气入骨，孤寂也涌上心头。

　　舟不可渡她，神也不可渡她。
　　唯有无涯。
　　可他却不在。

　　人间一片祥和，正逢佳节，人来人往，生意今年都比往年多了好多。在山海以前常去的那家茶楼，说书人又开始讲那振奋人心的修仙故事，他摇着扇子缓缓道：“细说这太初开年之时，灵空魏氏出了一位仙君，此人举手投足颇有神君气质，据说，貌若潘安，颜如舜华啊！平日就好善乐施，修仙之时，救了大灾，所以那帝君大笔一挥，当晚得道飞升！但这仙君不在天庭好好当那神官，私自下凡来，还使了什么卑劣的法子，哄骗了蓬莱仙君！让那仙君和他一起修行妖道不说，还造出来什么宝器，据说可以斩断人的魂魄！你说这样的妖法，不是想祸乱人间吗！堂堂仙家竟然出此歹人！”

　　说到这里，他啪一下合上扇子，唾沫横飞，愤愤然道，“怎有如此祸国殃民之人！”仿佛刚刚还一脸崇拜的夸赞这仙君的人不是他。见勾起了听众的乐趣，他装模做样的踱步，也不再继续讲下去了。

　　人群喧闹起来，立马就有人懂了说书人的意思，合着这是要赏钱呢。于是他一拂袖子，就把一袋碎银拍在桌上。说书人一看银两，虽说是碎银，但也不少，又偷偷打量打赏之人一番，确定了那人应当是什么显贵家庭出来的，衣着华贵不说，体态也吃的圆润。于是他执扇指着银两连连道，“俗气！俗气！读书人怎可为区区碎银折腰呢！”那人也爽快，掏出一个银锭放在了桌上，说书人这才喜笑颜开，接着说下去。

　　“这蓬莱仙君和武当仙君可是那冤家，当年在青云台大战三百回合，惊动了多少世家名门！可不知怎的二人居然握手言和。蓬莱仙君和这私自下凡的灵空神官一同修习妖道不说，还毁了那问仙台！好在武当仙君及时赶到，制止不成就把那蓬莱仙君推下了仙台！于是这蓬莱仙君就这么陨落了。但相传这仙君魂魄尚在，只是跌入轮回罢了。这年号和前不久那场动乱相必就和那位仙君的转世有关！”

　　人群中有一位白衣公子静静听着，听到这里嘴角上扬，缓缓押了一口茶，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含情目配上那身白云纹金丝衣袍，腰间挂着一块极品玉，背上还背着佩剑，雅致不失少年意气，温润但又带着清冷意。听到这里他便不再听了，虽然内容有些相同，但分明是把那蓬莱仙君当做了反派来写。

　　事实是蓬莱仙君并未犯什么错，甚至救了整个修仙界，天初这个年号正是帝君为了蓬莱仙君开创的新元年。后来那场动乱，确实是和仙君的转世有关了。

　　“可如今那蓬莱仙君不是一直闭关修炼吗？而且听说，那仙君分明是个男子！”有一穿着长衫的公子举手提问到，白衣公子瞟了一眼就看到了他身上的青龙臂章，显然是七大门派位列末位的青龙派。青龙派长老青龙仙君因为他那独特的臭品味在整个修仙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上一世的记忆呼啸而出。

　　据说更改完年号后，有一小仙家门徒想记载此事，却把画册不慎遗失了几页，区区几页纸流传人间，引起轩然大波。人间各路文人争相想要续写这个传奇，可故事传到最后完全变换了样子，连最初的结局都没说清。

　　说书人皆叹惋。偌大江湖竟然没一个人能详细的说清这个故事，这个属于动荡年间的故事。仙界更是没人敢提起那场大战，没人提起那个立在乾天门的背影。

　　至此人间五百年安生，百姓都欢天喜地，却没人知道这是为何。

　　“此仙君不是彼仙君，那个女仙君早就转世轮回了！”

　　“故事说回当年----”说书人重重拍板，白衣公子起身，投掷了赏钱之后就离去了。没人比他知道的更清楚，此人上一世正是故事的主角，武当仙君，无涯，字清河，也被称作清河君。而这一世，正是前不久参与了那场动乱。

　　故事开始是什么样的呢，他回忆到。

　　那是一年春。

　　无涯跟着师父已经在这里修行了数年，几年前的大战他根本记不清晰。各仙家门派几乎倾巢而出抵御那场仙界和妖界大战，无涯好像觉得自己沉睡了好多好多年，问及师父，师父也是笑着不语，说总有一天他会知晓的。

　　灵空派位列七大仙家之首，无涯因自幼聪慧，一年不到就修出灵核，灵空派长老亲自邀请无涯入他仙门，可无涯转头就去了无心派。要知道，多少有慧根的弟子修炼数十年都不得要领。光是简单地筑基期，就有多少人因无法运气而丧失入门资格。

　　于是凡间散修，野修和一些小派如雨后春笋那般冒出，民间也多了不少纷争混乱。

　　师父原先是武当长老，因为苦修心法，所以被尊称为无心仙尊，可惜他的徒儿武当仙君在那场大战中不知所踪，门派为了息事宁人不去寻武当仙君的下落，师父盛怒之下离开仙门，自立无心派，还在不远处的绕岭建了一家书院，专门收一些有慧根但是不受门派重用的弟子，在这个无心书院散修。

　　无涯就是他的弟子之一。

　　这书院并不在那七大仙家所在的上修真界，反而是和一些散修以及无名小派混居于这下修真界。上下修真界分隔开来，上修真界之上就是那乾天门了。

　　无心派和它的名字一样，多半修习心法，可少有弟子能把这心法修到极致。只有两个弟子并不是修习心法，无涯修习的是武当的剑法，同时也修习太虚派的符咒术，山海修习的则是心法和蓬莱一贯的治愈术。虽然二人都会御剑，但山海并不是很会使剑。

　　书院周围师父部下了结界，还种满了花树，一般人根本想不到这里就是那无心派所在。每天寄来的委托很多，一些仙家都不愿去处理的小事，每一件无心书院都会去完成，因此白云纹金边袍被百姓当做了神一般的存在，甚至民间偷偷地把无心派立作小派之首。这些小活儿往常师弟们也能完成，可这次的委托却是蓬莱派寄来的。

　　两派之间是会有书信往来，但缘由往常有三，一是不善，门派间常有纷争，七大仙家之间虽然和善，但也有二三之间会有嫌隙对立，因此约战常有；二是会武，七大仙家常常会武，以此锻炼选出来的优秀弟子，让其善战；三就是委托，该门派不擅此战或不能出手。

　　“无心仙君亲启：三年前，弟子山海不慎引起蓬莱书院大火，情感薄就在其中。可我派长老听闻近日人间不少妖物作祟，还有不少情感契凭空出现，还请我派弟子山海前去一探究竟。我派决定给她将功抵过的机会，寻完此契就可重归仙门。”

　　山海是三年前才被师父收留的。当时正在历第三道劫的山海殃及师门，蓬莱弟子接二连三惨遭祸事不说，还导致当年蓬莱书院大火，烧毁了快一半的仙书。连情感簿和一些志怪典籍全部烧毁，不少仙术就此失传。罪魁祸首就是睡着推翻了蜡烛的山海。

　　蓬莱掌门大怒，连资历最老的仙尊都没能保下她，于是她便被逐出了仙门。从蓬莱山到绕岭需要多久无涯不知道，他只知道的是，这个师妹他先前好像是见过的。他的指上一直有一截红线，可红线的另一端他并不知晓，这个师妹来的第一日，他便看到了，他指上的红线延伸过去，出现在了师妹的指尾上，可是师妹却什么都看不到。

　　这就是情感契，相爱的双方一旦定下契约，红线便会将双方牵绕起来。无法解除，生生世世。但是师父却发现了情感契的解除方法，那便是拿自己灵力所化的利器，将其斩断。师父就这么斩断了他自己的情感契，才修为上仙，周游天地，救济苍生。

　　无涯很敬佩师父，一个人究竟内心有多么强大，才能去七情斩六欲，独身一人，看遍山河，周游万世，在苍茫混沌的世间走过五百年。

　　换他来说，根本做不到。
　　他试图让自己沉浸在修炼当中，拂去那七情六欲，但他心里很清楚，山海存在一日，他便一日不得解脱。

　　纵使这山河覆没。
　　直到相思无尽处。

　　弟子走来走去，有的在练功，有的在吟诵。已经日上三竿了，他们的山海师姐还没起来。没人敢去叫山海起床，因此这个大任也就落到了无涯身上。许是昨天又熬夜练功了吧，无涯点点头表示理解，抬头一看就看到了堆在小楼旁的几大坛子。好家伙，又跑去贪酒喝！

　　无涯站在山海睡的那个小楼下大声吟诵，两遍不行干脆就使了扩音术。一时间响彻云霄，那小楼都感觉震了两震。

　　惊鸟乱飞，撞得那竹林也沙沙响。如此大的动静，把正在品茶的庄圣也震了一下，庄圣看着白瓷茶杯里泛起的阵阵涟漪，笑着说徒儿的扩音术是越来越好了。

　　山海也被巨大的声音震醒，她也只是翻了个身捂着耳朵继续睡去。

　　无涯没打算放过她，虽然门派并不像有的仙家那样禁酒喝，甚至也没那么多仙家规矩，但上次喝酒闹得大乌龙现在还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