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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陆行焉如今仍不喜欢疾青山,疾青山应是谢欺山的家,疾青山这些花草也只认得谢欺山。她打算近日带着谢无咎回奈何府,那里虽有许多不好的回忆,却也是能容纳他们二人之处。

      临行前,她带谢无咎去梅林看谢方怀和谢梅生。此处墓碑是谢欺山所立,对于谢门来说,不论是谢梅生,还是谢方怀,都只是重复先人命运的棋子。

      只有谢欺山和谢无咎,才会把他们当做父亲。

      “怎有两处碑...为何背向彼此?” “他们一个是你父亲,一个是你叔父。生前关系不大好。” 谢无咎沉思片刻,问:“谁是我父亲,谁是叔父?” “靠着竹林的,谢方怀是你父亲。不过你的叔父也很疼爱你,他们生前都对你很好。”

      男人面对自己的父亲,向来是心情沉重的。谢无咎拜祭过二人后,问陆行焉:“你怎如此清楚我的家事?”

      她好笑地看着他:“我是你的妻。”

      她是个孤女,没有他们这样厚重的身世,没有仇恨,不似谢无咎,既要背负谢门的荣耀和秘密,又要处理和父兄间的关系。

      在他心中,自己确实不占什么分量。可对她而言,他就是全部的爱恨了。谢无咎不愿随她去奈何府,她有她的办法。以她之力,对付如今的谢无咎是绰绰有余的。

      谢无咎被她一掌劈晕过去,塞进马车里。

      她沉他晕睡之时,一遍遍念着静心音。

      静心音,净人心。

      见他眉头紧锁,恐是又做了噩梦。所幸的是,他如今武功尽丧,噩梦再厉害,也只是噩梦,不会变成心魔伤害他的身体。抵达奈何府,奈何府弟子见到谢无咎这张脸,声都不敢吭。

      陆行焉吩咐他们一 切如常,不要因风吹草动就懈于练武。稷山阁是他在奈何府的居所,远离前山的热闹繁琐。陆行焉问:“可记得此处?”

      他似有印象,印象却并不深,故摇了摇头。陆行焉丢下他,自己去前山检查弟子们练功的情况,夜里回到稷山阁,见他正在看一本心法,陆行焉走上去,道:“去沐浴吧。”

      “在何处...”

      “自然是去汤池了。”?

      以前他很喜欢将自己扔进汤池里,然后潜入水里戏弄她。

      他迟迟不肯脱衣,让他在一个女子面前赤裸,仍是有些为难。那也狂乱,只是药物作用罢了。

      陆行焉皱起眉头,他如今怎么这么矫揉造作。

      她把干净的衣服放在托盘里,吩咐:“你自己洗罢。不要泡太久睡了过去。”

      失去武功的谢无咎心力不如从前,被热气围剿,很快丢了意识,睡了过去。他做了一场梦,不知是真是幻,他沉入了水底。

      在他的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喊。

      谢无咎从梦里醒来,察觉自己身体的变化,尴尬地从水中爬出,不知该怎么办。

      她离开谢无咎的视野,才敢捂着自己发烫的双颊。

      方才他那模样,未免太令人动心了。褪去了花孔雀的妖艳,他是个沉稳、沧桑的男人。

      他身上脸上的疤口,没令他难堪,而是多几分惹人怜的忧郁。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责骂道,美色误事,你可别再重蹈覆辙。不论他是变得多好,最后,还是会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谢宴。同样的伤心,她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谢无咎跟在她身后,回了屋。

      “可有别的床铺...或我睡地上也行。”?

      “你不想和我睡同一处么?”?

      “嗯...”

      陆行焉两瓣樱唇间张开一个小巧的圆,真是讶异... 谢无咎见她无言,只当她又在暗地里想着愚弄自己的办法。

      他索性直言道:“你心不悦我,我不愿冒犯你。”?

      得了,果然是谢无咎,就爱弄这些瞎矫情的爱不爱的玩意儿。陆行焉讽笑了声:“你是我丈夫,我不悦你,悦谁?”

      他沉声道:“你心中所想,是以前那个谢无咎。你上次带我去烧谢府,也是为了他吧...若不是他,你可会正眼瞧我?”

      历经了这些事,他的眼睛也蒙上风霜了。陆行焉哑然片刻,道:“那你心中有可曾有我?”

      他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他在破云寺第一眼看到她,就把她藏进了心里面。 “你以为,我为何要下山崖为你取刀,为何要容你胡闹?”?

      陆行焉挪向床的里侧,给他让出空间来:“你上来吧,夜里刮风,我一个人会怕。”

      “不必,我在地上守着你。” 陆行焉只能发愁地苦笑。她终于知道谢无咎除了这张脸,还有那臭不要脸的毛病,还有什么是独一无二的。

      天底下使劲吃自己醋的男人,就只有他了吧。 “地上凉,你多铺一层被子。”

      他舒然地躺在地上,却不敢轻易闭眼。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被噩梦缠绕。

      他无论从哪个方向逃,都逃不出阴森的地穴。地穴里有很多尸骨,还有一个仪表堂堂的男人,可那个男人只是看上去正常,他像个不知疲惫的机关兽,不断攻击着自己。

      谢无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个活人,还是一具尸骨。日复一日,好像他过去二十多年,从未走出那个地穴。

      有了陆行焉的真气镇压,谢无咎体内的死蛊死寂了一段时间,只是给他输送真气不是长久之计。

      他当初铁定了心,要把死蛊转入自己体内,所以才自断心脉,将自己身体全部损坏掉,死蛊才不会再回到谢欺山身体里。

      陆行焉割了一碗血,趁他睡着时喂给他。

      她不禁想,是否那时谢无咎说的不爱她,只是为了让她忘了他呢? 不...谢无咎可不是那么心善之人。他只是想报复她而已。

      江湖琐事繁多,陆行焉便把那些事全交给谢无咎去处置。

      他一开始只是替她分担,后来发现,那些门派送来的信,她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扔给了自己。她每天最勤劳的时候,就是监督府上子弟练功。

      见她练完功,心情愉悦,他才敢提起:“各门派信奉你为盟主,他们送来的信件,你至少应过目一遍。你既然知道江湖对女人向来苛责,更应严厉要求自己。”

      “从前宗主处理这些事,也不见得多认真。” 在奈何府上,被提到最多的便是“宗主”二字。 “你应比其他人做的更好,不是么?”

      他严苛时,极有师长的模样。

      当年陆九也曾不止一次幻想,宗主摘下面具,是一个严厉的男人。

      他教她练武时便是这般严苛,教她做盟主时亦是。 “我以前没好好念书,写字不好看,亲笔回信,会遭人笑话的。” “你武功这么厉害,谁敢笑话你?”

      她忽然向后坐倒在他怀中:“你教我写好不好?” 谢无咎知道自己不是坐怀不乱之人,她再呆久一点,怕自己又要失礼。

      “谢郎,教我写字好不好?”? 她忽而娇媚地唤一声谢郎,如一根利刺刺上心头。

      “你不要再乱动。” 他铺开一张纸,扶着陆行焉握笔的手,在纸上落墨。 “要写什么?”

      “写陆行焉三个字。” 他未做犹豫,行云流水地写下陆行焉三个字。

      她从未告诉过自己的行焉是哪二字,可他并未写错。

      他记得陆行焉。

      “你不愿吗?”

      他极力克制自己心底的思欲望,声音嘶哑道:“我记起来了。”

      谢无咎握笔的手终是松动了,他紧抓住陆行焉的胳膊:“我记得起来,我曾强迫于你。”?

      “呵,我说最近对我态度好了起来,原来是惭愧了。” 面对她的冷嘲热讽,谢无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不是惭愧,不是内疚。

      是心疼。

      “如何强迫的,你倒是说一说。”

      “你不要逼我说。”? “那我说说看,你听是不是和你记忆里的一样。”陆行焉故意为难。

      女人心是什么,谢无咎从来不懂的。

      “你不要逼我。”

      陆行焉见他这样,也懒得纠缠。她从他怀中站起,正要走,突然被从腰部拦截,她一下就跌入了谢无咎怀中。

      他的脸忽而凑近,二人鼻尖蹭着鼻尖,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

      陆行焉不知他意图,便凑上去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吻。她问:“你方才说你记起来,过去曾强迫于我,说的是哪一回?”

      “似乎是知道你要离开,我很生气。”他垂下眼皮,方才陆行焉给他的那一吻,令他颇是内疚。

      “我何时要离开你了...”

      她说罢,才反应过来是她出席疾青盟会之前的那一次。

      可是,她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自己要离开的事,除非他有读心术,他怎么会知道...他若是知道自己要离开,肯定是不会让她得逞的,为何当时要故意回奈何府呢...

      除非...

      是他有意放走自己?

      不,不可能。

      他不会那样做的。

      “就想起来这些了?”她挑眉。

      “嗯。”

      “你可真是净想这些坏事、脏事。”陆行焉又是一巴掌拍向他。

      谢无咎的脸皮被她拍疼,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你作何打我?” 陆行焉推开他,从他怀里逃离出去。她严肃道:“这些信件你快些处理掉。”

      她逃开的步子有些匆忙,在这个谢无咎面前表现出来的失常,是前所未有的。

      她跑到那个挂满生死符的榕树下,抬头望着空荡荡的枝丫。

      她掌管奈何府之后,奈何府再也不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无人需要为了奈何府 赌上自己的生死,生死符制度也被取消了。

      她的生死符,曾在这棵树上挂了三年。

      当时她留在疾青山,并未回到奈何府,所以那一支生死符,也是谢无咎亲自为她挂上去的...他早知道自己要走了么?

      宗主怎么会放她走呢?

      他怎么会放走他的宠物,放走他手上最强的那把刀呢?

      她这一颗心,真是被他搅烂再搅烂。

      夜里,谢无咎仍在替她处理信件。

      灯色昏暗,陆行焉又添了根蜡烛。

      他正色说道:“从各大门派措辞中看来,他们最担心的问题是拨款不均,你向各大门派拨款时,最好每门每派都在场。对了,拨款的银子从何而来?”

      “要谢公子的亲笔信函。”

      谢无咎理所当然地以为谢公子就是谢欺山。

      “你趁今夜有空就顺便写了吧。”?

      “为何是我写?”

      “因你是谢公子啊...”

      “陆行焉,你不要骗我。”他有种被戏耍的感觉。他是姓谢,可怎么会又是这里的宗主,又是奈何府的公子。

      他现在还只能回想起奈何府的一些事。

      陆行焉对他本就欠了温柔,被他质疑,更是生气: “我骗你做什么,快些写了信,滚回破云寺去。”

      “你不是说...”谢无咎捉摸不透她的心思,他握着笔杆的手不禁用力,“我说过,偿还了以前亏欠你的事以后,会回去的。”

      “不必了,你写完这信函,明天就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本来,她都快习惯风平浪静的日子,他一出现,又是不断的波澜。 “可是我提起过去的事,惹你不悦?”

      让他问出这句话,已是极大的羞耻。

      他咬牙切齿,憎恨自己失去了记忆,一颗纯赤之心,被她踢来踢去。

      这般正直、受挫、无助的表情出现在谢无咎的脸上,十分陌生。陆行焉的视线避开他。

      “还是,你发现我不是以前的谢无咎,就要踢开我?” 夜风吹晃烛火,烛光在他脸上跃动,照出他的脆弱。

      每个时间里的谢无咎,在陆行焉面前重叠,又割裂,伤她的,爱她的,呵护她的... 她眼里盛了泪光,不论是那一个谢无咎,不论曾将她抱得多紧,最后都会推开她。

      这个谢无咎,也会如此吧。

      “你想要哪一个谢无咎...我变成他还不行么?”

      “我想要一个完完整整的谢无咎,你能给我么?”

      他的记忆恢复的很慢,这一个月才想起了奈何府的零星片段。记忆里这个谢无咎,并不惹人喜爱。

      陆行焉没让自己眼泪落下来,她浅笑道:“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她带他离开破云寺,也只想让他有一个好的记忆罢了,现在她的任务已经完成,若再留着他,他会全部记起的。她又希望是一个完整的谢无咎在爱着她,又希望他能做一个无忧无虑的谢无咎。

      为什么这个混蛋,总是不让她顺心呢?

      陆行焉心生不平,抬起手下的砚台砸向他的肩,他躲都不躲,生生受了过去。

      她终于明白他曾说的那句,你越是忍,别人越是会欺负你,是什么意思了。她把桌上除了烛台以外之物都砸向他,他被打疼,被打伤,都咬牙忍耐。

      她没有可攻击之物,竟将明镜刀也扔了过去。那是她最珍惜之物,平日里,都不舍得让别人碰。

      但是谢无咎能轻而易举忘掉她,她为何还要如此珍惜他赠与之物? 明镜刀砸向谢无咎的胸口,他的喉头被砸出一股血腥味,扶胸连咳嗽几声。

      他咳嗽罢,不忘将明镜刀收起,仔仔细细地放在案上,“你不待见我,也不要欺负自己的刀。你如此随意对待这把刀,岂不是糟蹋赠刀之人的心意?”

      陆行焉听他如此说,是全然不记得明镜刀的来历。 “你为何不躲,就任我欺负你?”

      谢无咎虽被她打得虚弱,但声音磁厚,仍是堂堂正正地道:“若打我能令你好受、消气,你打我也无妨。”

      他也从心底里恨自己窝囊,不硬气。

      可自打破云寺第一眼看见她,她身上背着 名贵的宝刀,脸上长着一双湖水般澄明的眼睛,微抿的唇角透露出一丝淡淡的愁——他那时就认定,这是个要被人珍惜,被人爱护的女子。

      面对这样的谢无咎,她气不起来。

      她伸手召他:“你过来。” 谢无咎觉得自己不是她的宠物,他不愿在这个时候靠近她。

      陆行焉走过去,她的手覆上他胸膛:“疼吗?”

      “不疼。”

      其实是疼的,但他不想让这个女人心疼。

      “你不愿我在此,明日我便回破云山。”

      “别走,你走了,我又是一个人了。”

      “怎么会,奈何府有这么多人陪你,看起来,你有很多朋友。”? 她性子很好,不论在奈何府,还是关山,还是疾青山,总有人能和她成为朋友。

      但不论哪个时期的她,身边都有着一个谢无咎的。

      陆行焉依偎在他怀里面:“你别再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每天夜里刮大风,我真的很害怕。”

      眼泪浸湿他胸膛,凉凉的,陆行焉忽然紧紧抱住他的腰,她很克制地哭着。除了谢无咎,她再也没有别的人了,她爱他,疼惜他,可她总想让谢无咎以同样广博、深沉的爱来对她。

      他有父亲,有兄长,有母亲,陆行焉好像只是他生命里极小的一部分,但他是她的全部啊。

      他不在的日子里,刮风会想他,下雨会想他,奈何府里的一桌一椅,魍山陵的一草一木,都令她想他。她每天都在悔恨,若她当初对他好一些,诚实一些,他是不是就不会丢下自己了?

      她抬起头,满面泪水地凝望着他。

      “谢无咎,对不起。”

      谢无咎实在看不得她哭,她每落一滴泪,他都心痛不已。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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