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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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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台楼阁,灰飞烟灭,一切兴衰成败,尽在权力的追逐之下,黎颂站在大楚已经坍塌的半面城墙之上,脚下踩着的是已经被熊熊烈火箭射穿正在燃烧着的楚国旗帜。
这一刻他不知道等了多久,晚风伴着下面燃烧着的火海,寒风中又吹来无尽的灼热。
城门残破的如同一纸镂空,嘶吼的马鸣在勒紧的缰绳中停下奔驰的脚步,荒芜、荒诞、又荒谬。
似乎是历史的重演,那些流离失所、痛哭流涕、惊心动魄的画面,曾几何时,在他有幼小的脑海里也上演过一次。
只不过,上一次见证这一幕的时候他是败寇,落荒而逃,狼狈不堪;而如今,他是成王,长驱直入,指点河山。
“殿下!”
黎颂没有回头,身后的黑衣女子名叫玥潭,性子清冷刚烈,算是黎颂的贴身护卫。
玥潭不似其他女子温婉细致,对自己一向疏于打理,头发上还散乱着灰土和杂草,一身黑色的长袍上还染着黏腻的血迹,她半弯着腰,对着黎颂行了礼,似乎早就料到了对方不会理会自己,所以也没有再唤,只是自顾自的呈报起来。
“楚全死了,被捕之时负隅顽抗,用剑刺伤了袁英将军,袁英将军一气之下就用大刀砍了他的脑袋。”玥潭毫无感情的说道。
“便宜他了。”黎颂望着下面杂乱的城池,评价道。
“不过死之前他好像喝了许多酒,神志不清,情绪紊乱,手中拿着天子剑逢人便砍,像是疯了一般。”玥潭垂着眼帘死气沉沉的说。
黎颂这次没有回话,城下残破的火焰映射在他的眼中,可那火光却似照不亮他的眼眸。即便火光滔天,但他的眼底还是一片黑暗。
郡仪一月份不算冷,但是寒风刺骨,游走在身上那也是扒了一层皮的感觉。
乌云密布的天空像是随时能压榻这座破败的城池,混乱的街道上,有驱赶战马统帅军士的将领正在发号施令,有清理街道穿着仿着黎国旧朝的破旧军服的将士。
军服做工粗陋,又穿在身上摸爬滚打了许久,很多地方都裂开了,瞧着像是一个死的并不安详的花甲老人,衰败中带着一股子可怜。
民兵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是自己缝制的,有些做的细致些的便是有家眷帮忙缝补的,新军的衣服是经过改良版的,在李思卓的改良下,有了御寒防火的功效,铠甲不会很重,穿在身上不管是远击还是肉搏都灵活很多。
但黎颂还是很怀念以前的黎国旧军服,因为那个样式是他母亲独创的,当时第一批穿上这个样式军服的将士,大概只剩下袁英一个人了。其余的……可能都死了,战死在了他幼时的火海之中,随着时间的流逝,能保留下的就仅剩那一点破旧碎片一样的记忆了。
明成三年,原黎国大将李思卓率领黎国旧部与起义军破城而入,大楚最后一道防线被破,郡仪失守,大楚御林军统帅韩潮自裁于承华殿门前,而明成帝楚全也被斩杀于承华殿内,自明成帝即位后的迷渡三年彻底结束,黎国的旗帜在夜空下伴着纷飞下落的大雪,又再一次飘摇在了这片荒诞的皇城之上。
“下雪了。”黎颂道。
“他们都在等您。”玥潭看了一眼黎颂,她口气不轻不重,听不出什么情绪,似乎只是在提醒他而已。
“是啊”黎颂笑了一下,转过身的一刹那他瞥见了自己衣袖上有在城墙上染的灰土,于是拍了拍袖口,很随意的道:“大戏已经演完了,如今该是需要我这个吉祥物出场的时候了。”
“殿下,您……别这么说。”玥潭微微皱眉,拳头不经意的握紧了起来。
黎颂拍了拍她的脑袋,像是对着一个小孩子一样,笑道:“这有什么,不是一贯如此吗?”说罢抖了抖袖子,在风雪之中一步一步走下了城墙。
玥潭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抿了抿嘴,黎颂穿的是一件原黎国风格的深蓝色大氅,衣服很厚实,有着浓厚的黎国风土情调。黎颂的身材高大,小时候老国主和其他几个皇子还总是调笑说他长不高,个子太矮,怕是将来连马都跨不上去,可是如今,他却已经长得这般高大了。
雪下的不算大,刚好在地上铺下薄薄的一层,像是寒霜一样。黎颂走过的台阶上会留下一个端端正正的鞋印,他走的干脆,丝毫没有拖沓。
路过身边的士兵,众人都会低头叩拜,他嘴角带着一丝说不上是开心的笑意,总让人觉得怪怪的,就这样,一路在众人的揣摩和窥探之下来到了承华殿的大殿之前。
袁英已经站在了殿门口,看见他远远的一个人走来,身边也没有护卫跟随,赶忙上前两步迎上去拜道:“殿下,臣知罪。”
他扑通一声跪在自己的脚下,空气中的风雪都跟着飘摇了一下,黎颂微微愣了,赶忙一把将他扶起来,但是袁英跪的结实,黎颂的搀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你这是做什么?”黎颂扶他没有扶起来,便松开手正色问道。
“殿下,臣失手杀了楚全,还请殿下责罚。”袁英低着头闷声道。
黎颂眨了眨眼,顿了顿,就在袁英刚要抬起头再次向他解释的时候,他轻笑了一下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你起来吧。”
“殿下?”袁英有些震惊的看着他。
黎颂自知扶不动,便也不再去扶他,望着承华殿的牌匾道:“昏君当道,人皆可杀,你有何错?”
袁英看着他又垂下了头,顿了顿道:“殿下以前说过,要亲手为先帝和娘娘报仇雪恨的,臣……”
黎颂轻笑了一声,他拍了拍身上的雪,那燃烬城中火焰的黑暗阴霾似是消失殆尽了一般,很随意的道:“那么久了,你还记得啊,我自己都忘了。”
袁英有些疑惑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黎颂便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行了,起来吧,事已至此,为了一个昏君,我何至于还要处罚你,杀了便杀了吧。”
说罢又向前走去,走了两步,袁英刚刚站起身,便见他突然停了下来。大雪中的下巴微微抬起了一点,随即说:“将楚全的头悬挂在城门口吧,让百姓们也泄泄愤,这等好事,不能只便宜了袁将军你一个人啊。”说完他便负手走进了大殿。
袁英在后面看着他,应下的时候,脑海中皆是十二岁的小殿下刚刚被找到的时候,他一个人攥着拳头,看着楚家的江山王朝,一双像是燃烬一切仇恨的眼睛一眨不眨的说,我黎颂发誓,此生定要手刃宿仇,为父王母后报仇。
袁英还记得第一次抓到楚霄毅的时候,自己当时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一刀劈了对方,回来见到黎颂那双阴暗的眼睛,他盯着自己质问道:“我说过,楚家的人都要死在我的手上。”
他当时想解释,但是看着那双眼睛却连话都说不出起来,虽是才十三岁,但是那一双眼睛,袁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但刚刚黎颂对于楚全的死讯,却毫不在意的样子,袁英有些恍惚,他像是突然看到那个国破家亡誓死复仇的十二岁小殿下一点一点的长大了的全过程。黎颂在向承华殿每走一步似是就在十二岁的影子上长大了一些,等他等个人迈进承华殿的阴暗之中,袁英才突然意识到,殿下原来已经这么高了,黎国的复国之路已经走了整整六年了。
黎颂进入到承华殿,承华殿一片脏污,奏章混着琼浆玉液散落了一地,悬挂着天子剑的地下淌着一大片血水,此时还在不断的外流,差一点就流到了黎颂的脚下,黎颂向后缓缓退了两步,看到了一旁楚全的脑袋正在地上,瞪大的眼睛对上这个眼神,仿佛是在同他对峙一般。
黎颂的神情有些寡淡,他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楚全的头,楚全的头便咕噜一声,转了个方向,滚向了另一边。
“殿下……”身边伺候的小宦官常苑提醒道,说着赶忙跪下去,抽出手帕,小心翼翼将黎颂鞋尖的血迹擦拭掉。
“怕什么,这混账东西都死了,有什么好忌讳的?”黎颂无所谓的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发现血已经浸透了,常苑无论怎么用力的擦还是擦不掉,他挪开脚道:“行啦,擦不掉就别擦了。”
常苑惶恐的跪在地上停了手,却也没敢站起来。
“殿下,楚全毕竟是一个皇帝,你是黎国的储君,行事作风更要端方,不要这般冒冒失失,他倒是死不足惜,但却会弄脏你自己。”
说话的人一直站在大殿内侧,烛火的阴影下看不清他的脸,听声音让人觉得是一个中年人,他的站的位置特殊,烛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像是藏在黑暗中的一个又高又大的怪物一般。
“知道了舅父,这家伙瞪着大眼睛瞧着我,我心烦,狗东西的头沾了我满鞋子的血,真是晦气。”黎颂转过身,嘴角弯弯,露出一个颇为顽皮的笑容,对着那大殿内侧的影子说道。
常苑垂着头跪在地上,他不敢抬头就顺着地上的影子向过望,看到那影子的长度竟然渐渐的缩短了,他吸了口气,咽了一口吐沫然后看着那站在大殿内侧屏风后面缓缓的迈出了一只长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