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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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坐着的老人身上的人皮像燃烧过的蜡烛一样往下滴，江风认怂道：“二爷。”
好半天，那老人身上才传来一声不情不愿的嗯，就连那身褶皱的人皮也缓慢倒流，覆盖到已经出现血肉的脸上。
被称为二爷的奇怪生物瞪了一眼圆脸少年，皮笑肉不笑地嘲讽道：“还是四娃子懂事。”
他的目光转向江风，道：“大娃，你坐，人齐了，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江风道：“谢谢二爷，我就不坐了。”
见对方又要发怒，江风面不改色道：“神明让我多站着”，说着，他从身后抽出拐杖，道：“怕我站着累，还给了我拐杖呢。”
四娃连忙帮着说情：“二爷，大哥有了孩子呢。”
闻言，江风挑了挑眉，看向四娃，见对方一脸讨好的笑容，也不好说什么，就这样默认了“自己怀了神明的孩子”。
穿着长衫、扎着长辫子的男人从其他桌子走了过来，小声催促道：“吉时已到，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二爷陪笑道：“可以了，您随意。”
见江风沉默，四娃子先开口脆甜地叫了人：“大师，辛苦您了！”
大师矜持自傲地嗯了一声，上下扫描了一眼江风，道：“长得跟女人似的，穿得也跟女人一样，真是不成体统。”
江风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到底还是没发作。
等这人走远，江风主动与四娃搭话，问道：“他是什么人？”
四娃苦着一张脸，小声道：“大哥，别问，我们不该讨论他的。”
江风想了想，又问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见江风流露出“你不告诉我我就一直问”的坚决，四娃用嘴型示意道：“他是主持婚礼的大祭司。”
江风哦了一声，又道：“你为什么帮我？”
四娃朝他甜甜笑开，答非所问道：“大哥，婚礼开始了。”
伴随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听不清内容的喃喃低语，越来越多的雾气出现在院内，很快，江风就看不见其他桌子了。
他弯下腰把放在地上的手提灯捡了起来，握着拐杖的手也紧了紧，想了想，又把四娃拉得离自己近了一些。
四娃捏着他的袖子，安抚道：“大哥别怕，这是悦神仪式。”
似乎看出了江风的不理解，四娃说得很详细：“祭司告知神之后，神会在婚礼这天赐福给新人。”
很快，有风驱散了雾气，还钻入了贴着红喜字的房间。
房间内传来了女人的尖叫。
明知道里面可能不是人，但江风还是觉着揪心，过了一会，那尖叫声还没停，但是外面所有的人都露出了明显的喜意。
就连四娃也面露喜色，冲他道：“神很喜欢嫂嫂呢，嫂嫂会生下大家都喜欢的宝宝的。”
江风听得不寒而栗。
直到这一刻，他才理解张托特想要交给他的任务有多么恐怖：需要在副本里杀掉的其他东西，并不是什么可以随意处置的鸡鸭鱼肉。它们并不冷血残忍，它们只是与人类熟知的规则相悖。
他在它们的世界里才是异类，“杀掉所有人”操作起来就像柔弱的婴孩准备去屠龙一样荒谬绝伦。
而他所拥有的，只是城堡里的猫头鹰公主许下的空口无凭的承诺：“嘿嘿，泥人，杀了他们，跟我结婚！”
江风欲哭无泪。
很快，女人的哭叫声停了下来。
大师狂喜，提着长袍的下摆跑进了贴着喜的房间，过了一会，他单手举着一个全是血的婴儿跑了出来，大叫道：“生了！真的生了！是孩子——！”
那婴儿的身体比例身份诡异，头大身体小，被拎着脖子举起来也不哭，就这么冷冷的看着所有人。
“生孩子”这个消息就像一滴油落入水中，把所有人都从地上烫了起来，就连二爷那个浑身是褶皱、老得快要入土的人都蹦了起来。
这阵欢乐持续了好一阵，也没见人问起里面的新郎和新娘。
这种对生命的狂热崇拜让江风感到了奇怪的不适。
他本身是重症患者，虽然自己求生欲望不强烈，但也见过求生欲望强烈的人。
那些人脸上那种充满希望的表情，跟如今他身边这群人的表情对比，有种难以形容的微妙感觉，就好像身边这群人，他们不是真的在为此高兴。
江风想起了四娃说“神会在婚礼这天赐福给新人”的表情。
随即又想起了二爷的那句“每个男人都需要一个妻子和一个孩子。”
他的冷静和怀疑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但是大家都太开心了，没有人管他。
江风拉住了四娃，小声问道：“你见过我们的父母吗？”
四娃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但是他还是勉强道：“大哥，不要管这么多，如今我们都活着。”
江风还不死心，他又去找二爷，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二爷，你的孩子呢？”
二爷躲避了他的眼神，自顾自道：“他代我去侍奉神了呢！我想都不想的事情，都让他做了。”
江风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想。
于是他奋力挤开人群，往贴着喜的门那边去。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的意图。
最开始是一个人说：“不要去。”
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跟他说：“不要去。”
但这些男女老少用的都是同一个声音：“不要去。”
这声线听不出男女，但是年龄肯定不大。
江风想了想，把手里的拐杖横举了起来。
剑拔弩张，气氛微滞。
江风把拐杖上的纸钱团团拆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小半，然后把剩下一半又放了回去。
他从纸钱团里抽了一张出来，塞到了前面堵着的人怀里，冷声道：“给你，买路钱，现在可以让开了吧！”
那人无语了半晌，很快就叫了出声：“这是纸钱，你tmd糊弄鬼呢！”
他凶，江风就更凶，一把夺过那张纸钱，叫道：“不要就还给我！”
他温柔的摸了摸自己手中的纸钱，喃喃自语道：“我的父母给我的呢。”
很快，欢乐的人声停了下来。
就像是有人说了非常忌讳的话一样，所有人都充满了尚未说出口的不满。
就连一直表现得很亲近江风的四娃也冷声道：“大哥，爸妈根本没有给我们什么东西。”
江风轻声道：“是神告诉我的，我们的父母很爱我们。”
四娃气得发抖，十几岁的少年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大哭：“你撒谎，他们根本不爱我们。”
这句话像海浪一样在人潮中传开了。
明明院子里站的人并不多，却好像有千万个人在彼此确认这句话一样，回声一次一次又一次地传来：“你撒谎，他们根本不爱我们。”
江风继续往房间里走去。
四娃在他身后大叫：“他们没有问过我们就把我们生下来，在我们决定爱他们的时候规训我们，最后在我们质疑他们的时候献祭我们。你怎么敢说，他们是爱我们的呢？”
这一瞬间，江风理解了预言中木偶的含义：被控制的子女学着父母去控制自己的子女。
“男人需要女人和孩子，这是他从神那里求来的权力。正是通过控制自己的造物，人感受到了神的存在。”
张托特说他是个诗人……
怎么说呢，这的确是诗人才会用的比喻。
江风忍不住叹了口气，闲聊一般的问道：“你在这里过了多久啦？”
没有人回复他。
江风从院子里走到了房间门口，用手推了推，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那扇门。
这扇门就像个投影。
门上贴的喜字很旧，像是已经用了很久。
江风转身，对着院子里的人群道：“门后什么都没有，对吗？你根本不知道你出生的时候其他人是什么样的，你希望他们都为你的出生开心，但是你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所以大家才会露出这样像哭一样的笑容——这是你自己应对生命的表情。”
实际上，从江风进来开始，他就知道这里的大多数人都不是人，因为他们不会说话，也没有明确的面容。
江风能记住的脸，只有二娃和四爷。
就连那个大师，江风都只能记住他的服装。
所有人都呆呆地盯着他，人与人之间贴的紧紧的，然而这群人脸上就像被打了马赛克一样，只有模糊的肉团。
江风设想了一下自己如果有孩子的话，可能会流露出的表情。
他被病痛折磨了太久，以至于原本鲜活丰富的神情都只剩下了寡淡的平静，而这平静下有着他不可对人说的厌倦。
明明没有过去多久，但是人类已经没办法因为纯粹的“生孩子”感到快乐了。
江风发了一会呆，望着满院子里各种各样的人，问道：“这都是你的造物，你不爱他们，所以你也就意识到了，神也没有爱过你。”
院子里起了雾。
宾客脸上连模糊的五官都看不清了，就像是被丢在水里的橡皮泥一样，缓慢而黏腻地融化着。
不知不觉中，以婴儿、四娃、大师、二爷为首的“人群”把江风围了起来。
人群的背后是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原本挂在门外的红灯笼突兀地出现在院子里，透着灰蒙蒙的雾气，发出沉闷的红光。
融化的血肉呈现出一种介于死灰色与青色的颜色。
大师把婴儿放了下来，顺势趴在了地上，不顾形象地吮吸着那摊不明物质。
不仅是他，二爷也用干枯的手抓着血肉往嘴里塞。
泥土、还有些碎末从他的指缝簌簌下落。
婴儿被放下之后，仗着体型优势，直接钻入了那坨肉山中，像一条蛆虫一样涌动着。
四娃开始还试图阻拦他们，随后也耐不住诱惑，一口又一口地吃起来。
很快，婴儿的头、四娃的躯干、大师的双腿与二爷的双手以一种粗糙的、扭曲的方式被针线缝在了一起。
婴儿脸上的血还没有擦干净。
大师那双脚已经挤破了长靴，扎根在院子里。
四爷那双充满褶皱的手被丰盈的血肉充满，显得巨大而且冗杂。
四娃整个人如同一张废纸，被揉着一团，塞在了这群血肉里。
他的头被婴儿的头压着，他的手被四爷的手取代，他的脚也被卷起来放在了大师那双腿的上面。
婴儿挥动了一下手臂，发出短暂而尖锐的笑声，像是得到了新玩具一样，开着这副不合身的躯体朝江风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4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