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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花月鉴(1) ...

  •   这一年的端阳来得似乎格外早,自化解那鬼草作恶之后,阮玉树发觉日子缩影一般得快,终于,端阳节被她盼来了。
      自及笄后,每岁端阳都是阮玉树与家人相聚的好时节。去岁她及笄满一年,赴淮南道家中和家人相见。今岁,母亲修书给她,说陛下体恤父亲罹患痹症,召定南侯一家端阳节回京休养,淮南湿寒,不必再守。
      阮玉树激动得整夜不曾安眠。师父为她卜了命数,灾难大都消解,于是同意了她回家中团聚。
      节前七日,定南侯一家回京,轻车简行,来到长安定南侯府。自先帝正显年间赐府以来,奔岭南转淮南,离京已是十七年光景了。
      当晚时,月色朦胧。阮玉树轻叩了西厢房门,欲与容宴叙闲话。容宴将师姐让进来,坐在外间的小榻,又怕她受风,便又有些脸红地请她到内室来,拥着他不曾盖过的薄鸭绒衾坐在榻上。
      容宴身着中衣中裤,又将寝衣覆在腿上,盘坐在对面的床上。
      从这间的窗子能看见观中西南角疏朗的竹丛,阮玉树始终望着月色下萧萧的竹影,这才将目光落到他身上,“明日我回家中,有些激动睡不安稳,所以来找阿宴说说话。”
      “我听闻了,很为师姐高兴。”容宴真心实意,虽说不忍和师姐分离如此久,但他知道她想念家人,而他幼年失恃,最为理解这般情感。
      “可能此次待在家中更为长久,”阮玉树眨了眨眼睛,些微洞悉了他的心事,“阿宴可常常来找我,有了捉鬼事我也不会缺席。”
      她将那封母亲的书信递给他看。
      容宴看过后,倒是没有流露出苦恼的神色。
      他将书信递还,也朝她眨眨眼睛,“我也年近弱冠,该回府去,恰逢师姐也归,此番师父可顺心去云游了。”
      阮玉树失笑,心里也轻松些,师父年岁也高,当年年少也出去云游过一回,这些年顾着他们始终未远离过一载,如今恰好弟子长成,他也可去云游无牵绊。如此一来……倒也不会带着他二人捉鬼捉妖去,她与容宴相见的日子少了许多。
      实则容宴已是几次三番地收到父亲的书信,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楚王世子?”“难道愿意一直当个道士不成?”他也是一直懒得回王府见那位继王妃和异母弟弟,如今师姐归去,就算作是他给自己的随性眷念和母亲给他的庇护止步于此,该归去走另一条路。
      他们两人终归是俗家弟子,不会撇下家族遁入道门。
      容宴久久凝视着他般般入画的师姐,她如此美好,颜如舜华,性情有趣,仅仅是这些浮于表面的好便会使无数才俊心折。归了家,她是长安新晋可谈婚配的阮氏贵女,纵然容阮二门有婚约之说,她也未必会与他相悦,更何况不能时时相见,或许师姐会喜欢上旁人,而他对此一无所知。他酸涩地想着这些,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阮玉树被他看得也莫名耳热,有些不对劲之处她也说不上来。转念一想,或可在宴会上时时见到他,两人也不算分离,她便重新愉悦起来,同他说起端阳宴会事宜。
      直到亥时末了,二人别过,各自安寝。
      阮玉树欣喜之下也添离愁,睡不安稳,一夜无梦。
      容宴却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自他初见师姐始,她将寿桃递到他手中,温和从容,吸引他亲近,正是这样的吸引让他慢慢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后来与师姐外出或是在观内练功,他在梦中惊讶她的形貌声音呈现得如此清晰,仿佛主宰了他的记忆;再然后是方才的分离前谈话,可是令他讶异窘迫的是,梦中的她并没有离开,笑吟吟地坐在他的身旁,而他轻轻抚上了她仙姿玉色的脸颊,凑上去亲吻她额角。
      最后的最后,他梦见师姐和一个看不清脸的年轻男子相视谈笑,迷雾散去,师姐牵着这无脸郎君的手,跑过来告诉他,“阿宴,我和大郎要成婚啦!”
      他惊醒在睡梦中,百感交集,“少年气盛,情动于中,或心有恋慕,所欲不遂,令心动神摇,梦中遐想”。曾经读过的内经古籍浮现心中,他实在有些为自己梦中亵渎师姐而不齿,用过朝食,送别师姐也有些遮遮掩掩不敢直视。
      回过头来,拜别师父,驾上他那匹骏马归去楚王府的路上,容宴默默地确定了他的心意——都对师姐有那样的幻想了,他再对自己否认的话,连他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于是,容宴开始默默盘算,我如何能叫她也喜欢我呢?
      少年骑马倚斜桥,路边满楼红袖招,他却低头瞧不见,只顾思念梦中娇。
      家人入府第二日,阮玉树便辞别师父师叔三位师弟,乘车往家中去。
      定南侯夫人李诗音一早便到前厅等候,小世子阮云栖也闹着要等阿姊,不多时,阮玉树和府门口的阍者打过招呼,直奔前厅而去。
      “阿娘,云栖!”阮玉树实在顾不上礼节,彼此想念过甚,她上了前厅,便被母亲和幼弟一同揽在怀中。
      泪水轻落,攒了一年的不见之酸涩连同相见之喜悦一齐显现。
      许久许久,阮玉树拭了泪,端端正正拜过母亲,再同幼弟见礼。
      “不必,岁岁,我们寻常人家,家中无需这样的礼节,自在便好。”李诗音揽过女儿在身旁坐下,唤着她小名,总也看不够的模样,“我女儿出落得越发美了,可是个出水芙蓉。”
      阮玉树有些羞窘地倚靠着母亲,“那也是我肖似阿娘才是,我却不及阿娘美貌。”
      “岁岁这是说阿耶生得不美,拖累了你阿娘可是?”
      定南侯阮留之笑吟吟地走近前厅,人还未至,朗朗的声音便到了。
      “阿耶!”阮玉树起了身,刚要拜过。
      阮留之止住她,抚了抚女儿的鬓发,神情温和,“我在书房候着,听闻女儿归来,忙赶了过来。”
      “听闻阿耶痹症常犯,我给阿耶配了个草药香囊。”阮玉树将自己一早准备的香囊取出来,给父亲系在腰间,认真嘱咐说:“阿耶不可随意摘下来。”
      阮留之乐呵呵地答应着,“阿耶不舍得摘。”
      阮玉树随他坐下,这才答他前头的话:“阿耶怎会不美,我可听闻阿耶是正显年间出名的美男子。”
      李诗音掩唇笑道,“正是了,不然我如何会看上他这武夫。”
      “武夫?”阮留之便和夫人笑闹起来。
      阮玉树瞧着坐在她身旁的云栖,捏了捏他的脸,小她四岁的幼弟如今十三岁,未及束发,在淮南一带养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脸颊圆润,手感颇好。
      阮云栖只顾盯着阿姊瞧,被阿姊捏着脸也朝她手边凑,笑逐颜开。
      “承君恩赐归京,上天也佑岁岁平安长大,如今我们一家相聚,得常相伴,阮某知足矣。”阮留之捋着髭须,喟叹道,“改日我须得亲自去桃源观中拜会扶玄道长,谢他教导我女。”
      “如今女儿在身边,可需好好将养,我看岁岁颇清瘦,恐怕都不及阿栖康健。”李诗音同意郎君,并以慈母眼光多多考量,颇有些将女儿养得丰润些的志气。
      其实观中并没有短了阮玉树的吃食,只是她修习道术,口味清淡不喜荤油;又兼时常外出,练功活动;因而长得纤白明媚,莹润匀称,只是不及多数闺阁小娘子心宽丰满。但本朝审美多元,各态美人都为时人推崇。况女子灵秀,皆有其动人之处,不必为条框所缚。
      阮玉树回家这几日过得极为美妙,整日簪花品茶逗鹦鹉,乐不思桃源。伯父越国郡公家的从兄从姊从妹、姑母平宁郡主家的表兄表妹都给她下帖子邀她相聚,阮玉树一一见过,虽是初见,但双方和煦有礼,亲缘相系,不曾有多少隔阂。
      五月初四,阮留之带着她亲赴观中拜会扶玄山人并扶清真人,将许多金银细软,连同一些夏装成衣,端阳的百索粽,各色各样节礼送入观中,谢两位道长教抚女儿。
      巧的是正说话间,楚王和容宴也赶来拜会道长,正遇上定南侯父女,楚王便与定南侯寒暄回顾,相约明日端阳酒席上不醉不归。
      扶玄山人修行已久,将人世来去看开许多,也向来不许他二人做悲伤情态。这厢高高兴兴地捋着白须,慨叹道:“终于你们两个小冤家出师,山人我欲云游去,从此不在观中,长安城内什么诡异事交由你们两人自己看着办,搞不定可以找扶清,别去扰山人清静!”
      阮玉树和容宴对望一眼,也似接过重担,肃然点头应下。
      纵有些相互不舍,二人也随父亲告辞归去。
      阮留之骑在马上思量方才那楚王世子看着岁岁的情状,倒像是思慕于她;又想起与楚王的谈话,略有些踌躇。其实说来原本得知楚王世子也要入观中学道,并还和岁岁拜了同一位师父的那时候,他与夫人并没有出言阻止,存的就是放任二人相处的心思;想来楚王也是如此;又有先帝与他父亲越国公的愿望在,这桩婚……若能结成也是妙缘。
      只是不知女儿想法如何,他决定不去推动这事,也不回应楚王意思。毕竟好不容易回长安,又与女儿相聚,他还想女儿再多陪伴他和夫人几年。
      当下阮玉树没去思考这些,倒是反思自己沉迷于酒肉宴饮,闺阁游戏,连日来未修武艺也未读道法,实在有些倦怠。当下决定明日赴宴过后勤于练功,摸了摸腕上依旧如新的长命缕,她到底还是不曾短命归西,更应当享受生命,报恩长辈,也该降妖捉鬼,为民除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花月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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