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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花月鉴(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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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一家做得极可口的胡饼肆,开在那春明门街相邻的松慈门街,”下了马车,容宴轻轻牵着阮玉树的罗衣衫袖,面上只作寻常出门用朝食状,“吃饱了便有气力捉邪,师姐莫要苦着脸了。”
阮玉树知他宽慰之心,也终于将心思放得浅一些,入了座。
容宴向胡饼肆博士要了两份杏仁饧粥和做得小一些的“古楼子”胡饼。
这“古楼子”是一种加了羊肉馅的大胡饼,夹层中放了花椒、豆豉等作料,表面上涂着酥油,吃起来又酥又香,味美异常。
阮玉树咬一口胡饼,又舀了一口甜丝丝的杏仁碎梗米粥,深感美食抚慰人心,想来她跟着师父降妖除鬼这么些年,此时不过是自行查案,还有容宴陪同,她有何可忧!定能灭了邪物,救醒四娘。
“我在宫中找到了有关镜子的邪器说法,说是有一种妖鉴,是人为炼成,能窥探人心。平时它放在桃木镜匣子里,便是个无害的物件;但被拿出来后,它感知到人的欲望便会苏醒,询问这人一个问题,回答者答得对,会被进一步蛊惑;回答者说了谎或不答话,它会直接吸食人的魂魄。”容宴细细将自己在司天监旧书简中费了大半夜找到的记录一一说给她听。
“知己知彼,阿宴,你这可太靠谱了。”阮玉树更加喜悦起来,毫不吝啬地表扬师弟,然后豪掷一书贴,请了这顿饭。
容宴笑眼弯弯,“多谢岁岁小娘子赐饭。”
带着这份自信和对彼此的信任,阮玉树和容宴来到春明门。
容宴领着她来到发现画船的小巷子。
阮玉树的手捏在了腰间的短弓上,有些忌惮,启开天眼,四下打量,这小巷子中有些残余的妖邪气息,想必那镜子在这里被打开过。
周围大多是脂粉妆奁铺子,阮玉树和容宴询问店家最近有没有一个婢女来卖出一面镜子。
那店家掌柜看他二人穿衣气度不凡,正纳罕难道是这婢女私拿主家东西来卖了?总不至于这主家亲自来找吧。
不多时,街上走过两名急匆匆的小厮,身上沾染着一些妖邪之气。
容宴轻功一展,拦住二人去路,阮玉树紧随其后,开口问道:“小郎君,敢问你二人行色匆匆所为何事?”
两名小厮迟疑片刻,像是许久没听过路人称他们“小郎君”。
街边的掌柜听了大笑起来,“小娘子,你看这二人装束,分明是那青楼南馆的下人,你向他们打听什么呢!”
阮玉树微微一笑,恍若未闻,却在袖中摸出一枚令牌来。
“我等是大理寺评事,看二位神情有异,请二位先同我报过,再去大理寺申述。”
姑父程愿清是大理寺丞,她一早便遣了人找他借了品级较低的评事令牌一用,早已事先报过。
其中一名小厮便行了一礼,恭谨道,“那掌柜说的不错,我们确系在这街上的南馆,评事也说得不错,馆中确发生一件命案,一名郎君暴毙。我二人正要去大理寺呈报。”
阮玉树看他口齿清晰,用词伶俐,便道,“可否请你带我们去察看一番。”
容宴侧身让另一名小厮离开。
三人便一径往醉芙楼南馆去。
小厮在前头带路,容宴低头对阮玉树耳语,“这南馆可都是男妓,师姐就这么进去吗?”
阮玉树笑眯眯,浑不在意,“这不是有楚王世子陪着我么?认出我的可不会比认出你的人多。”
容宴却从袖中掏出一枚物事在她眼前晃了晃。
“和你这冒牌小娘子不同,我可是正经的大理寺评事。”他笑得扬扬得意。
阮玉树呲他:“你是考上的?还不是向圣人讨的。”
不多时,小厮提醒道,“二位里面请。”
和心悦的女子同逛男妓馆——容宴觉得这是个耸人听闻的体验,但此时发生了命案,馆内没有营业,男妓们都待在自己房中,恩客也都被遣走,他这才稍稍定心。
只是偶尔经过的小厮会对着他们二人抛媚眼。
容宴掏出大理寺评事令牌,唤来馆中老鸨。
老鸨徐娘子带上来又一名小厮,捏着腔调,要怕不怕的模样,“两位评事,这死的人是我馆中的花魁,名叫纤云的,长得可是英俊别致,娇媚十分呐,不少达官贵人都喜欢!可惜半夜里死了,脖子上都是掐痕!这小厮是贴身伺候他的,您有什么问题便问他吧。”
“起来回话。”阮玉树见小厮跪着,先将他唤了起来,问道,“你是何时发现纤云死去的?”
“奴才一般不在纤云郎君房外守夜,平时也无事端,今日晨起,我侯在未听到郎君动静,我便耐不住推门察看,怎料到……郎君脖子青紫,被人掐死在睡榻上!我这便赶忙禀报徐娘子。”那小厮回忆起来仍是颤抖惧怕。
阮玉树皱起眉头,“纤云平日可有结了仇怨之人?”
“他昨日可有接待什么脾气暴躁的客人?”容宴补充着问道。
“不曾听闻有什么结怨之人,纤云郎君温柔小意,身世苦待人善;昨夜纤云郎君歇得很早……平日里惯爱点他的那位贵女点了暮停郎君司酒。”小厮一五一十答来。
正在这时,大理寺来人赶到,听闻是南馆中事,众评事大都并不情愿来办。
不为别的,便是在本朝,民风开放时节,这些男妓也为男子所不齿,认为他们的存在像是损了男子整体的尊严一般,但达官贵人往往爱寻男色,压迫更甚。
领头的评事认出了楚王世子容宴,行了个大礼,惊得馆内众男妓小厮都听见了,顿时,无数双看香饽饽般的目光投向了容宴身上。
容宴念了两遍清心去怒咒,仍是没忍住骂了一声,“瞧什么?本世子不好男色!”
老鸨的目光没收回,“世子,老身这边,也有……”
“说错了,本世子不好男娼,也不好女妓。今日只为查案,若再拖延时间,我将你们一同请去大狱喝茶。”容宴冷声恐吓,吩咐这评事带人将昨日那位贵女找来,又让小厮召来那位暮停郎君。
先到的是暮停。
阮玉树被他身上的邪气吓了一跳。这人显然已经精神不济,印堂发黑。
她和容宴对视一眼。
“奴暮停见过娘子、郎君。”暮停一双含情目婉转地看向了阮玉树,且神情里并没有半分显示出可能是凶手的心虚之情。
阮玉树头次接收到这么直白的含情目光,有些瞠目结舌。
“奴昨夜侍奉的贵女长得还和郎君有几分相似呢!只是尚不及这位小娘子美貌。”暮停没得到回应,也半点儿不窘迫。
容宴微微凝眉,“那贵女是今晨才走的?”
“不是,她从不在这过夜。”小厮回话道。
阮玉树指了指暮停对老鸨吩咐,“把他扣起来。将他的贴身小厮喊来。”
老鸨讶异着没动,疑惑道,“评事娘子,这暮停虽和纤云有些竞争,但在我们馆里互相之间常有这样的事,怎么会……”
方才在街上给阮玉树和容宴领路的小厮却依言将暮停押了起来,并叫纤云的小厮去喊人。
阮玉树赞许地瞧了领路小厮一眼。
容宴心情复杂。
他知道师姐思想上是有一些在前代女皇影响下的独立和强势的,他完全不介意做她探案驱邪的辅助,却一直也没考虑到在男女感情上,万一……万一师姐就喜欢这种听话小男人呢?
又联想到女皇收的众多面首,容宴突然有一些庆幸,他喜欢的不是个公主。
很快,暮停的贴身小厮被喊了过来。
“暮停最近是不是买了一面菱花镜?”阮玉树开门见山地询问。
“是,是的!”小厮声音讶异,不明白为何这位小娘子会知道。
“说详细点。”容宴自从被盯过一回之后,一直冷沉着一张俊脸,声音也带着淡淡的压迫。
阮玉树注意到后,略微安抚地挠了挠他背在背后的一只手心。
容宴的神情软和下来,也没了多余的担心,毕竟……若说师姐喜欢这些人长相清丽,那他应当胜过才是,若说她喜爱他们柔顺,那,大不了他也更听师姐话一些就是了。
小厮方才也听到这位郎君乃是楚王世子,当即有些惧怕地一一道来,“馆中一应脂粉妆奁都是在春明门街上,由负责采买的小厮送来的;暮停郎君的镜子是前几日,初九日,不,初十日送来的,他照镜子素爱关起门来,其余的,奴才也不知。”
阮玉树给那位麻利的领路小厮递了个眼色。小厮将暮停转给纤云小厮押住,立刻便去暮停房中取了那镜子来。
正是一面小小的巴掌大的菱花镜。
哪知暮停看见了这镜子,竟大力挣脱了押制,朝拿镜子的小厮奔过去。
小厮敏捷地侧身闪躲,而阮玉树迅速取下弓,没怎么瞄准,拉弦便是一道真气,稳稳地射中暮停的后颈。
暮停身子僵直,一团黑气从他后颈处冒了出来,眼见便要逃往镜子中。
阮玉树再度拉弦,真气散成无数小气流,将黑气困在了一个无形的小球里。
暮停便像阮书烟、婢女画船一样,昏迷过去。
护卫萧淮从外头赶来,将一个桃木匣子呈给容宴。
容宴把镜子放了进去。
这时侯,大理寺评事将那贵女找到带了进来。
阮玉树想起来暮停说的那句“长相有几分相似”,不禁感慨,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这位喜好眠花宿柳,平时爱好点纤云,昨夜点了暮停的贵女,正是容宴的异母妹妹,楚王侧妃宁氏的女儿,比容宴小上两岁的容宜。
阮玉树在端阳宫宴上见过她,这位容宜生得很娇俏,性子活泼,和容宴不甚亲近。
容宜走进门,很讶异地看了容宴一眼,说出来的话不着四六:“长兄?你也同妹妹有相同的喜好吗?还有阮家三姊,我怎么以前没在这见过你呀?”
容宴挑了挑眉,虽说他是长兄,但管束幼弟小妹向来不是他会去做的事,楚王爷自己都不管,他哪里会去越俎代庖呢?
“叫你来是你摊上了个案子啊,”他丝毫没有留情,“这位你素来爱的纤云被你这新欢暮停杀害了呢。”
容宜吓了一跳,红润的小脸变得煞白,“平时,那一眼就是纤云又美又温顺啊;我昨儿也不知怎的,就觉得暮停好些,故而去了。”
“是施的邪术。”阮玉树点了一点头,温和地问她,“你在暮停房中有发现什么异状么?”
“没有,只是他精神不大好的样子,我略坐了坐便回府了。”容宜诚实道。
“萧淮,将她送回去。”容宴也点了一点头,看过她身上没有邪气后,便让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