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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我是棋子,但不想仅仅做枚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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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归云居。
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锦儿锤了捶腰,打了个哈欠。
陈秉公一身常服,身旁未有随行。
“陈大人?”见到陈秉公,锦儿瞪大了眼睛。赶忙行了个礼。
“穆念然呢,本官有事要问她。”陈秉公道。
“小姐在账房呢,请大人随我来。”说罢,锦儿引陈秉公来到穆念然处。
穆念然看到陈秉公来此,并不惊讶,只是道:“锦儿,你先出去。”
“大人,请用茶。”穆念然行了常礼,倒了杯茶予陈秉公。
“你可知本官为何来找你?”
“民女知道。”穆念然顿了顿,道:“因为我那日交付和顺斋的银子并非来自穆府,自然在和顺斋中搜不到刻有‘穆’字的银子。”
“你倒诚实。”陈秉公看向穆念然,略有愠色。“你在公堂之上说谎,耍戏本官,你可知罪?”
穆念然赶忙跪下,道:“民女并非有意欺瞒大人,大人今日在堂上也看到了,那老板娘专坑人钱财,毫无悔意,欺上瞒下,又仗着财大势大,欺压良民,苏州城的百姓苦其久矣,却一直迫于淫威不敢发声。民女今日之举也是迫不得已,若是今日未能揭发,日后民女更是如履薄冰,不知要受其怎样欺凌,民女进退无路,这才孤注一掷,请大人明鉴,民女或许有罪,但若说是欺瞒,那是半分也不敢的。”
“依你之词,本官还得感激你今日仗义揭发,还苏州城百姓一个公道了?”
“大人今日秉公论断,还百姓一个公道,大家都一万个感激大人。”穆念然抬头,对着陈秉公的眼睛,道:“大人秉公任直,刚正不阿,最看不惯那些仗势欺人,欺压良民之事,必定先欲除之而后快,只是一直以来苦于没有证据罢了,而今正好有了这样的机会,可谓是卧薪尝胆,风卷残云。”
穆念然俏皮一笑,复又道:“其实民女也知道,大人今日不过是就着民女的话顺水推舟,只是没想到百姓的苦怨这么深,积蓄已久,一朝爆发,倒也成全了大人的心愿。”
“本官的心愿?”
“是啊,扫尽天下不公事,除尽天下做恶人。大人的心愿是咱们苏州城百姓的福气。”穆念然微笑,一双杏眼眼波流转。
“你这丫头倒是会哄人开心。”陈秉公长舒了一口气。
“民女笨嘴拙舌,哪里会哄人,大人把苏州城的百姓放在心里,人如其名,秉公决断,公正有如包青天。这是苏州百姓人人都知道的,陈大人是咱们苏州的百姓官,是最正直无私的。”穆念然扬了扬头,蝉翼般的睫毛忽闪忽闪,更显得俏皮可爱。
“你这一顶顶的高帽给本官戴着,倒叫我没法责罚你了,也罢,你起来吧,别跪着了。”陈秉公喝了口茶,道:“我今晚漏夜前来,你是否已知我不会处罚你啊。”
“回大人,是的。”穆念然悄悄观察着陈秉公的神情,道:“民女见大人一则未着官服,身旁未有随侍。二则,大人刻意等到归云居打烊时而来,想必是不想惊动旁人,只是想让民女为今日之事给个说法。”
陈秉公嘴角牵起一抹笑容,道:“那我现在又是怎么想的呢?”
“大人许是想,民女也是情非得已,身不由己,况且那老板娘亦是恶贯满盈,合该处罚,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绕过民女这次。”穆念然垂下眼眸。
“哈哈哈,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姑娘,竟能三言两语间缓和硝烟,揣度我的心思,又让我心服口服的放你一马,真是不简单。”陈秉公眼神里颇有些赞赏的意味。
“大人谬赞了,民女不敢当。其实民女哪能揣度的了大人的心思,只不过是站在百姓的身份,知道大人刚直不阿,心向百姓,才敢有此一言罢了,说到底,还是要感谢大人。”说罢,侧身福了一礼。
“也罢,苏州总算是除了这个大祸害,日后百姓也能安乐了。本官先走了。”陈秉公起身离开。
“民女恭送大人。”穆念然看向桌边的茶杯,松了一口气。
话分两头,与此同时,秦府。
秦坚手中把玩着向来不离身的白玉攒金司南佩,神情似笑非笑,看不出喜怒。
“少爷,那和顺斋的老板娘已经下了狱了。”阿印给秦坚身旁填了盏烛火。
“穆……念然……”秦坚看着手中的玉佩喃喃道,“才十六岁的姑娘,却有这般胆识本事,日后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少爷,老爷说让您盯着归云居的动作,您要不要找机会打发了她?”
秦坚抬头看向阿印,摇了摇头,道:“这样聪慧的女子,还有股侠气,若是不能成为朋友,那就太可惜了。况且……我也不想与她为敌。”
“少爷,您此次回苏州是有任务的,老爷交代的……”阿印面露难色。
“我知道。”秦坚起身,负手站在烛火前,看着明亮的烛火微微摇曳,曜石般明亮的眼睛有些愠怒。
“阿印,我是个棋子,却不想仅仅做个棋子。”秦坚握着玉佩的手紧了紧。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雨后的苏州城空气格外清冽,秋高气爽,在这样的天气里,若是未能趁兴对酒吟诗,都是对时节的辜负。
“念儿啊,如今秋日里凉意渐浓,顾伯想在咱们归云居推出几道药膳,以供食客滋补养生之用。你看可好?”顾案堂道。
“这样自然是好,其实前两日我便想到若是能在咱们食肆加些以食滋补的药膳,顺应节气,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现在店里生意红火,后厨的事千头万绪,未敢打扰顾伯伯,才一直未曾提及,如今既是我同顾伯伯想到一块去了。”穆念然笑道。
“那我一会儿就陪小姐一同去采买些药材回来。”锦儿仰头道。
“去采买药材,你们可上东街第十六间‘百草堂’去,那间药铺是对傅姓夫妇所经营的,原来咱们归云居有什么药材要定的,一应都去百草堂,他们同景林说来也是君子之交。”顾案堂道。
来到东街,只见百草堂虽不是名声最响的,也不是招牌最大的,但整间药铺古朴简雅,干净整洁,淡淡的药材香弥漫东街,颇有杏林春满的感觉。
“药术比岐黄,橘井飘香,医正方纯消旧疾;仁风舒脉络,杏林送暖,心慈德厚在心安。”穆念然低声念道百草堂门口的对联,投去赞赏的神色。
“果然是仁心仁术之风,谦虚谨慎又不喧宾夺主。锦儿,咱们进去吧。”说罢,穆念然拉着锦儿走进百草堂。
一进百草堂,迎面走来一位慈眉善目,温婉和顺的妇人,轻声细语道:“这位姑娘可是有事?”
穆念然温柔一笑,道:“想必您就是傅伯母了,从前常听我父亲提起您和伯父,赤子之心,杏林春满,如今一见,当真所言不虚。”
说罢,穆念然侧身福了个礼,只见傅夫人脸上有些疑惑的神色,穆念然又道:“归云居的穆景林是我父亲,他老人家还在世时,常同我讲做人要一丝不苟,常怀仁心,便如同百草堂誉满杏林。如今归云居想在秋日里添些药膳滋补,这不,头一个便想到了傅伯伯和伯母这里。”
听罢,傅夫人又是惊又是喜,连忙拉上了穆念然的手,眼里盈了些水汽,“你是念儿,这么多年来,伯母还是头一次见你呢,如今出落得这样落落大方,真是好啊。”
“现在方来拜见傅伯伯、伯母,是念儿不识礼数了。”
“哪里是这样说的,好孩子,来,快坐下,喝杯热茶,秋日里寒凉,别让风侵了身子。”说罢,傅夫人拉着穆念然坐下,道:“瞧我,都高兴糊涂了,我这就引你傅伯伯来。”
“傅伯伯安好。”穆念然侧身福了一礼,很是端庄得体。
“好孩子,如今念儿出落得这样标志大方,景林兄在天之灵也可心安了。”傅徽道。
“如今归云居里里外外之事可是你一人忙着?”傅夫人关切道。
“顾伯伯精明强干,归云居上下之事多有劳了顾伯伯。”穆念然道。
“念儿才智过人,又何必过谦,我和内子都有所耳闻,你在归云居以菜会友,声名鹊起,又不畏强权,将和顺斋老板娘送入大牢,如今你的声名事迹,已在苏州城名声远传了。”傅徽赞道。
穆念然低头一笑,“其实念儿哪里懂得这许多道理,全要仰仗陈大人秉公任直才是。”
“念儿稳重大方,你母亲好福气啊。”傅徽不住的赞赏。
“念儿如今芳龄几何了?”傅夫人眉眼弯弯,笑意浮上眼角。
穆念然低头一笑,道:“念儿今年十六,是正月里初寒时生的。”
听罢,傅徽夫妇交换了个眼神,同时笑起来,“那可真是巧,你和犬子施渠竟是一般大。”傅徽道。
“只可惜今日施渠不在,要不伯母定要引你们二人见面,也该让施渠那孩子好好学学念儿的大方经世。”傅夫人道。
“正是这个理儿,施渠平日只在诗书科举上用心,专注有余,灵活不足,你伯母总要担心他读成个书呆子,他身边若能有念儿这样活泛聪慧的孩子在身旁时时提点学习,我和你伯母就不必担心了。”傅徽道。
“傅伯伯真是过誉了,施渠哥哥醉心诗书,通史论政,将来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也是傅伯伯二老的福气啊。”穆念然道。
“如此,便是借念儿吉言了。如今咱们两家离得这样进,你这孩子又颇得我们两个长辈的眼缘,日后定要常来傅府坐坐,咱们娘儿俩常常说说话,谈谈心。”傅夫人道。
“这是自然,念儿也觉得二老慈眉善目,不住的想多多亲近呢,只是到时别嫌念儿多话就是了。”穆念然俏皮一笑,一双水灵杏眼十分抓人心。
“归云居还有生意要忙,药材选品的事念儿就要麻烦傅伯伯和傅伯母了,明日午时我吩咐伙计前来取货,不打扰二老忙着店里的生意了,改日念儿定当备好礼品亲自登门拜访二老。”说罢,穆念然起身福了一礼,端的是恭敬谦卑。
走出百草堂的一刻,只见迎面走来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年,眉如远山,目似刚星,仪表堂堂,身着一袭白纱衣,走起路来飘然出尘,手里拿着一本书,干净俊雅好似画中人,一双眼睛清澈的仿佛一汪泉水,叫人移不开眼。
少年见到穆念然,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如清泉般的眼睛荡漾开一抹朦胧的情愫,良久,笑意由眼神蔓延至嘴角,轻轻绽放了一个干净澄澈的笑容。
少年身上淡淡的药材香气,若有似无,一如他的气质一样明朗质朴,不染尘埃。
穆念然抬头,与少年四目相对,相顾不语,不知几时。
“施渠,还不快见过你念然妹妹,直直的站在那儿,没得让你妹妹笑话你。”傅徽走来,开口道。
少年这才缓过神来,屈身向穆念然做了个揖。
“念妹妹好,我姓傅,名施渠。”
“施渠哥哥安好,方才同傅伯伯傅伯母还提到了哥哥通史习文,涉猎广泛,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穆念然道。
傅施渠垂眸,不好意思笑笑,“念妹妹过誉了,我不过是身无所长,只懂得舞文弄墨罢了。倒是妹妹更让我惊讶,方才一见,我便想起诗经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句,念妹妹竟宛若从书中活过来的一般。”傅施渠眼神赤诚,对上穆念然的眼光。
穆念然嫣然一笑,第一次迎着面被男子这样不加掩饰的夸赞,但是眼前这个同自己一般大的男子满腹真诚,虽是直言,却无一丝冒犯的意思,反而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你这孩子,平日里就是跟书本打交道,如今遇上个玲珑剔透的妹妹,终于话也多起来了。”傅夫人打趣道。
“多向你念妹妹学学,同样的年纪,人家已经将归云居经营的风生水起了,你日日一头扎在书房里,也没见读出什么名头。”傅徽道。
“是,站在念妹妹这样宛转蛾眉的女子面前,顿觉自身俗不可耐,凡夫俗子而已。”傅施渠将手中的书卷得愈发细,微微颔首道。
“施渠哥哥何必妄自菲薄,念儿是家中独生女,无兄弟姐妹,能认下施渠哥哥这样形容俊秀,学识渊博的人做兄长,是念儿的福气啊。”穆念然道。
“只是今日食肆内还有许多事情,不能久留,念儿先回去了,改日定当上门正式拜访。”
傅施渠站在百草堂门前,呆呆的看着穆念然分花拂柳,莲步款款的背影,久久伫立,怅然若失,好似飘走了神般喃喃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