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鹤书》折酒三两银

11、玫瑰花茶

　　“你之前说你为了小说素材，专门跑来当艺人助理，我乍一听太吃惊了，可后来又碰到了个类似的事，你猜怎么着？”余少倾把满是红酒渍的衬衫揉成一团放进塑料袋，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垃圾桶，“我有个朋友的助理，也是喜欢看小说的一个人，之前在朋友圈里说自己见到了喜欢的作者，还拿到了签名版的书……我朋友在他的熏陶下，好像逐渐被带偏了，前几天也开始和我分享这个作者的小说，感觉已经快变成狂热粉丝了。”

　　姜椿满脸黑线，“您那朋友不会还是个歌手，名字叫许树禾吧？”
　　余少倾诧异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的？”
　　姜椿跑去角落里蹲着画圈圈。

　　余少倾不明所以，“哦，对哦，你微信名也叫莫惊春……嗯？！你不会就是……”
　　姜椿默默把头再往下埋了一点。

　　待余少倾换好衣服推门出去，姜椿一眼就看到许树禾坐在她刚坐过的地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她没法当对方不存在啊喂！

　　一直包裹住余少倾的冰融化了，她竟然流露出对来者的情切和暖意。姜椿感受到了这种毫无防备的黏性，仿佛一根无形的线，绕过女孩，连接在了许树禾身上。
　　他依然是翩翩公子模样，温和，柔软，表里如一。

　　余少倾信任他是有原因的。
　　他是如此干净的人。
　　在娱乐圈中是多少罕见。

　　之前姜椿为了多了解自己这个临时老板，特意查过了许多资料，八年前的颁奖典礼视频虽然像素不堪，却仍有每天几十个人同时在线，满屏的“哥哥”追忆往昔。
　　也有不少人曾经把余少倾和许树禾配成一对儿，称为“郎才貌女”，超高播放量的剪辑神作流传至今。

　　可如今活生生的两个人都站在姜椿眼前，她却怎么也磕不出CP感——
　　余少倾身形娇小，站在目测有一米八以上的许树禾身边就像是……一对兄妹。
　　而且虽然看着像兄妹，气势上好像是余少倾单方面在吊打呢……

　　许树禾说：“你那还要兼大助理的经纪人两头跑忙不过来，也是辛苦，好不容易收到个徒弟，在你进组后没多久还把腿摔了。也太不小心了，之前就提醒过你，那种场合什么东西都要防备……我每年发的律师函还少吗？再退一步说，你也可以把活动推掉啊。”

　　余少倾一听这话就急了，跳起来就去抓许树禾的耳朵。
　　“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进组拍个戏整天防这个防那个，连演员餐都是自己看着从大桶里打的！你又不当演员，还有电视台的大靠山，往家里门一关就可以说是‘闭关写歌’。可我呢？一没人脉二没关系，想继续演戏，就得参加这些活动去刷脸，资本就代表资源……”
　　许树禾赶紧举手投降。
　　“是是是，我明白，你消消气……”他看了眼姜椿，“还好临时招的助理聪明，不然难保你这次真又栽在他们手上了。”

　　余少倾在原地蹦了几下，发现还是够不着许树禾的脑袋，遂作罢。

　　她顺着许树禾的目光看向姜椿，忽然手一扯，把许树禾连外套带人歪着拉下来半边，凑到他耳朵边神神秘秘说：“说起我这个助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要不要听？”
　　许树禾装傻，“啊？什么啊？”

　　余少倾松开衣领，许树禾像弹簧一样迅速立回去站好，只听余少倾介绍说：“小姜，这个是我和你提过很多次的，乐坛大明星许树禾。”

　　临时工姜椿只觉得许树禾演技拙劣，一直在往上翘的嘴角更是不忍直视，但她只能硬着头皮说：“许老师好，我是少倾姐现在的助理……姜椿。”

　　“这种场合见面的话，就不用那个名字了吧。”他冲姜椿又是一笑，“许树禾是艺名，我本姓舒，单名一个鹤字。”
　　“久仰大名，莫惊春老师。”

　　“丹顶鹤的‘鹤’。”余少倾在旁边补充，忽然一下窜得老高。
　　“阿鹤你耍我！你们早就认识了！”

　　姜椿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好出来的时候已经在淮城的家里了，她现在只想抱着萧乐哀嚎两个小时。

　　“成辉没来吗？”余少倾在房间里走了一圈，问许……舒鹤。
　　“上京还有其他事要处理，我就把他留下了。”舒鹤拿出车钥匙在手指上转了几圈，“走吧，先去解决中饭。为了好友两肋插刀，我可是一接到电话就下楼了，足足开了六个小时……”

　　余少倾一把把他推出门外，“谢谢你哦恩人，帽子口罩戴好，你那脸长得太有特色，别被认出来了，会招来很多麻烦的。”
　　姜椿正拧开房间里的玻璃瓶装的矿泉水，闻言差点喷出来。

　　余少倾怒目而视，“我有说错吗？”
　　“没有没有，”姜椿赶紧表明立场，“就是少倾姐您是不是……也需要把脸挡一下？”
　　余少倾才是更容易被认出来的那个吧。

　　—
　　姜椿这辈子有很多的奇葩经历：
　　睡在学生会办公室踩着新年第一缕阳光爬上天台差点被冻死，抽奖中的奖品寄了十年还没收到，把自己坎坷的情感经历写成了小说莫名其妙一夜成名……
　　以上事迹足够写满一整本笔记本，而现在她决定再加上一条——

　　和两位上过桂冠奖颁奖典礼的明星在路边小店里吃面。
　　还是一锅一碗、从五米开外的煤气灶上现烧出来的青菜大排面。

　　姜椿看着眼前大口呲溜的身影，感觉自己又一次对娱乐圈里的人有了全新的认识。

　　已经快两点钟了，小店里只剩下他们一桌客人，余少倾把帽子拿掉放在一边，烧面的老伯正好端上最后一碗。
　　他看到了在腾腾热气中随手挽起头发的余少倾。

　　“哟，又来吃面啦？”
　　余少倾笑着说：“是呢，最近工作忙，来的都少了。”
　　老伯笑得合不拢嘴，抽了双筷子走回去，再来时已经给他们碗里一人加了一个卤蛋。
　　“锅里煮着没卖完，送你们啦，年轻人工作是要紧，饭也是要好好吃的。”

　　舒鹤悄悄问余少倾：“你常来？”
　　“嗯，”余少倾斜眼看他，“怎么？有意见？”
　　舒鹤瞬间气势矮半截，“绝对没有！确实挺好吃的，回去后可以推荐给……”

　　余少倾把筷子一转，拿尾部猛敲舒鹤的头，把他前额翘起的头发都敲了下去。
　　“不可以！这里是我发现的秘密基地，别给我搞成公共食堂！”

　　歌星好巧不巧刚被泡在热汤里的卤蛋烫了一下，正在龇牙咧嘴。
　　余少倾看了眼窝在角落里默默夹面的姜椿，小声说：
　　“这也是会传染的吗……”

　　午饭后，姜椿终于接到了陈梓打来的电话，经纪人远在上京的电话那头后怕得要命，万幸《上弦月》的所有工作都已经结束，他们只要回去拿了东西就可以离开了。
　　“小姜，这次多亏了你在，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姜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过是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透过后视镜她清楚看到，舒鹤十字星辰般的眼眸弯弯在笑，她抓着电话，“还要多谢许……老师，他开车来接我们呢，据说从上京出发的时候早饭也没来得及吃。”
　　舒鹤在驾驶座上摆手，“小事，我和少倾这么多年交情，她有难，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您待会儿打算怎么回上京？车子可以找代驾，要和小骆联系一下订机票吗？”陈梓的声音从姜椿手机的扬声器中传出，“已经非常感谢了，后面的事情交给我们助理就好……”

　　“橙子，不用啦——”余少倾抢先一步回答，“阿鹤讨厌坐飞机，他肯定想自己开车回去。”

　　“可是从影视城回上京要开六七个小时呢，舒老师又不是铁打的，一天开来回多少累啊……”
　　舒鹤示意姜椿把手机递到他嘴边，和陈梓说：“你家艺人这几天有别的行程吗？”
　　陈梓愣了一下后说：“没有，《上弦月》拍完后连着新年，有将近一个月的空闲时间。”

　　“嚯嚯！”
　　姜椿被吓了一跳，只听舒鹤接着说：“鹿海你知道吧？就离上京不算太远的县级市，有很多度假山庄的那个，我很早前就买了那边一栋别墅，偶尔会去住几天，本来是打算喊你们一起去那边跨年的，现在正好，我就直接把车开去那边吧！橙子，你什么时候忙完啊，也一起来呗？”

　　电话那头沉默了数秒。
　　“你们先去吧，我这边工作还没结束，”她故作轻松地说，“跨年那天一定过来。”
　　嘟，嘟——
　　舒鹤推了下姜椿的手腕，让她把手机拿回去。他冲余少倾说：“你们公司又想砍你什么资源了？”

　　余少倾抬起头，冷笑道：“砍？我哪来的什么资源，不过试镜之后是抢了某个新人预定的角色而已。”
　　凭自己本事拿到的机会，哪有被人说三道四的道理。

　　见气氛不妙，舒鹤赶紧转移话题，“成辉把手上的事情都处理完后到鹿海和我们会合，有什么需要的就让他一起带来，或者我们明天早上开车再回一趟上京……”

　　“不用，”余少倾摆摆手，仰头闭上眼睛，“没什么好回去的，去了更生气。”
　　舒鹤感觉自己可能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干脆闭上嘴，老老实实地专心开车。

　　—
　　“余老师，怎么半夜突然去医院了？是不是晚饭什么东西吃坏了，现在好点了吗？您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余少倾下车前问姜椿借了粉饼，把嘴唇擦成几乎没有血色的惨白。

　　舒鹤在驾驶座上捂着肚子笑，“像鬼一样，白兮兮的。”
　　余少倾抬手就想把粉饼砸过去，姜椿在一边也不敢说话，还好余少倾收得快，不然一顿饭钱又要碎在地上了。

　　《上弦月》的女主演拎着包下楼，看见余少倾从车里出来，就像兔子看见母亲从狐狸窝里逃出来了一样，眼眶立刻红了一圈。
　　拍戏时大家都用剧中的角色互称，余少倾实在是想不起来这个女主演全名是哪几个字，在车上就让姜椿拉出统筹表看了眼。

　　饰演寒月的女演员现实里真的叫韩悦，余少倾挑起眉毛惊讶了几秒，复缩回去抱着舒鹤带来泡了菊花茶的保温杯。
　　舒鹤说：“难得见你对一个新人那么上心。”
　　余少倾说：“我就说几句话的事，她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她摆摆手，示意对方自己无大碍，韩悦侧身给她让路，擦肩而过时，姜椿听见余少倾忽然说：“你不是想试试玫瑰花茶？昨天没来得及给你，你要跟我一起去我房间里拿？”
　　韩悦啊了一声，赶忙点头说好，走了几步回头对助理说：“我马上就下来，你去车里等我吧。”

　　哒——
　　余少倾拉上窗帘，拧开床头灯，从抽屉里拿出个玻璃罐子，里面都是独立包装的茶包。
　　她没有马上递给韩悦，而是拍拍身边的床垫让她坐下。

　　“昨天晚上，有人来找过你吗？”余少倾说着，又在嘴唇上一抹，擦去掩盖的粉底，“我没有去医院，但确实在外面躲了一晚上。”

　　姜椿想，其实余少倾这个举动是很冒险的，万一韩悦也不是什么善桩，她可能会被变本加厉地报复。她注意到余少倾用了“躲”这个字，感到一丝悲哀——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即使余少倾有桂冠奖的光环，依旧卑微得如蝼蚁一般。

　　韩悦毫不犹豫说：“有。”
　　她说了一个名字，姜椿对圈子里的人物不了解，后来才从舒鹤口中得知那是资方的一位少爷，以花边新闻闻名圈内。

　　“他喝多了开始说胡话，说余老师您是他女朋友，他找不到您了，问我有没有看见。我说我不知道，他以为我在骗他，拿了张房卡出来说是您给的，我后来问了助理，那上面的编号确实是您房间的……”

　　余少倾和姜椿交换了个眼神，她划开手机，屏幕上是数十个未接来电，还有短信信箱里一连串数字后的消息。
　　“谢谢你昨晚的提醒。”

　　【余老师，有人拿了你房间的房卡，你认识这个人吗？】
　　【余老师，不要回来！他在你房间里！！！】

　　韩悦捂住嘴，难以置信，“真的是……您没事儿吧？！”
　　“逃得快，没事。”余少倾摇摇头。

　　她随即就把这个话题略过了，敲敲玻璃罐子，从里面倒出三四种不同颜色的茶包在床上，一样一样告诉韩悦，“金边玫瑰味道稍浓，花色也比国产玫瑰好看；云南玫瑰个头比较小，但是功效最多；大马士革玫瑰是世界公认的优质玫瑰品种，它其实更适合提炼精油，但喝起来味道也不错……”

　　韩悦双手接过，几番感谢后说：“那我不打扰您了，车还在楼下等我。”
　　余少倾点点头，韩悦快步离去，快走到门边时，她们同时说——
　　“余老师。”
　　“等等。”

　　韩悦愣了一下，做了个请的手势，“您先说吧。”
　　余少倾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你的天赋不错，保护好自己的羽毛，不要想着走什么捷径。如果你稳扎稳打在圈子里打拼，五年之后，桂冠奖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韩悦张着嘴呆在原地，半晌慢慢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
　　“余老师，对不起，我是带资进组才让我演的女一，本来这个位置应该是您的。”
　　余少倾却笑了。

　　她的目光清澈明亮，仿佛一下穿越了许多年的时间，看到了那个颁奖台上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拉下麦克风的瘦小身影。
　　“你演的很好，有这一点，是不是带不带资进组的，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