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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予鹤 ...

  •   许树禾出道的第十年,陈鸣柳一大早就被主编赶来采访。
      这位拥有“乐坛松柏”称号的实力派歌手,刚刚推出了自己的第八张专辑《致春》。

      专辑名称发布前,许树禾签约的寻意娱乐公司特意致电技术部门,不过效果甚微,微博还是在瞬间瘫痪了。

      速度决定了新闻的价值。在蜂拥而至的大波媒体记者里,许树禾亲自下场,点名要求一个还没转正的实习小记者来采访。

      陈鸣柳诚惶诚恐,“感谢许老师对我业务能力的认可。”
      许树禾端来牛奶和锡兰红茶,笑得温和亲切,“谢谢你愿意专程跑这一趟。”
      陈鸣柳连忙摆手,“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不麻烦不麻烦。”

      骨瓷茶具放在茶几的正中央,牛奶放在楼梯口的小桌子上,许树禾朝陈鸣柳抱歉地笑笑。
      “请稍等一下。”

      他仰头冲二楼的某一个方向,抬高了声音,“阿椿,先下来把早饭吃了。”

      一阵风吹过来,陈鸣柳闻到了花香,比桃花浓,比玫瑰淡。她想了很久,终于记起小时候路边老奶奶卖的手串上也有一样的味道——栀子花香。
      白花瓣,淡淡地开,素雅从容。

      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人也穿着白色的长裙子,头发松松盘了个髻,用木簪固定在脑后。大概是走得急,长发散了一半出来,却显出一种松弛的美感。
      她注意到了沙发上的陈鸣柳,脚步慢下来,同样温和地笑了笑。

      许树禾出道十年,前八年零绯闻,近两年只和一个人有绯闻,新专辑“致春”这个标题的指向,都与大家心中的某一个名字不谋而合。

      紧张的小记者蹭一下站起来,手心里全是汗,“姜姜……不,我是说,莫惊春老师……”
      或许她还记得她呢也不一定?或许,她只是说或许!

      “怎么叫都可以,不用紧张。”白裙子搭上许树禾的手,跳下最后几阶台阶,“阿鹤让我挑个记者接受采访,你的名字很好听,‘高柳鸣蝉,野逸空然’……所以我说服阿鹤,选了你。”

      陈鸣柳愣住了。
      她以为自己走运,是因为之前在演唱会场馆外的偶遇,虽然她自己没多大指望,但当主编通知她准备采访稿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地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不过听刚刚这话,敢情许树禾的新专辑采访记者是随便选的?!

      白裙子用装热牛奶的杯子捂手,看着小记者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噗嗤一下笑出来。
      她径自朝厨房走去,背朝他们挥挥手。
      “你们先聊,我简单吃个早饭。”

      许树禾回过头,画着水墨蝴蝶的骨瓷茶杯装上馥郁的红茶,他转过茶碟,递给陈鸣柳。
      “她看你太紧张了,和你开玩笑呢。”他一只手撑着膝盖,斜靠在沙发上还是一贯从容的样子,“我知道你最想问的是什么。嗯,我记得你,那时候在上京国际会展中心的演唱会后台,我在照片上签过名。”

      小记者手一抖,差点打翻茶盘。
      她激动得快哭了,“许老师居然真的记得我!那场演唱会我网卡了只抢到山顶座,是姜姜送了我内场的票。”

      许树禾看着她工牌上的名字,浅浅笑道:“看来我和阿椿没有找错人,你也一直在从事自己热爱的职业。”

      “我们都看过你写的那篇文章,《纸醉金迷的灰》,文笔很厉害,文中的一些观点,和我,和阿椿的部分想法不谋而合。”他推推鼻梁上那副半框眼镜,“虽然那篇文章里都是化名和隐喻,但是我们都看出了你想表达的意思。”

      陈鸣柳不好意思道:“指向性再明确一点就不能刊登了。”
      许树禾笑笑,“现在愿意说出来的人已经不多了,大家都在说‘真诚才是必杀技’,但是真正真诚的人,又有几个呢?”

      白裙子正巧从厨房走出来,许树禾往边上挪挪,给她让了个宽敞的位置。
      她款款坐下,裙摆在脚边开出安静的花。
      才女作者和才子歌手,二人气质般配,长相又都是优雅耐看型的,陈鸣柳只觉十分养眼。白裙子安安静静坐在许树禾身边,依偎着他半边胳膊,乖巧得像落在枝头的黄鹂鸟。

      许树禾朝陈鸣柳点点头,“开始吧。”

      小记者拿着小本本,举起笔提问:“许老师曾经说过,专辑就像您自己的孩子一样,每一张专辑名字都有深意。第一张专辑《韶光》是在怀念比赛的那段日子,第二张《挚友》是对朋友的祝福,《无问之问》是对梦想和现实的思考……您给第八张专辑取名为《致春》,其中暗含的意思,是众多粉丝猜想的那样吗——一份,送给爱人的礼物?”

      这是主编要求她必须放在第一个提问的问题,尽管她并不是很乐意,并且做好了许树禾拒绝回答的准备。毕竟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许树禾除了官宣的时候极其高调,其余时间对于情感问题的回应一直都是短短四个字——“一切都好。”

      没想到他很自然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这张专辑是我送给阿椿的新婚礼物。”

      陈鸣柳又惊了一下,刚想追问,白裙子先开了口,“去年我们相互承诺,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里出一份作品送给对方,作为新婚纪念。”

      茶几上除了还在冒白烟的茶杯,还放着一摞厚厚的纸。白裙子示意陈鸣柳可以打开翻阅,映入眼帘是三号宋体加粗的标题“予鹤”,下面是一行手写的小字——

      枯木致春,流光予鹤。

      “我的新书校对稿,”白裙子笑笑,“这就是我送给阿鹤的礼物。”

      陈鸣柳也是对文字有敏锐洞察力的人,书稿中扑面而来的情感无法掩饰。她忽然意识到,能与许树禾并肩的人,从来不是什么温顺的家禽。
      她是夺目热烈的凤凰,只择良木而栖。

      陈鸣柳顺着往下看去。作家没有设置过多夸张的情节,甚至说相比于网络爽文,这本小说更偏向于温暖的写实风格,但就是因为贴近现实,陈鸣柳觉得这些故事仿佛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这些都是您的真实经历吗?”她忍不住问姜椿。
      “嘘。”许树禾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于一个作者来说,书中所写的,可能是梦,也可能是现实。”

      -

      十一月。
      姜椿从录音室出来的时候是四点半。
      淮城的冬天黑的早,暗蓝色的云层掠过大楼的尖端向行人压去,玻璃上映出一张素净的脸。

      她收回视线,拉开包朝里面看了一眼。
      包里躺着一份比杂志还略厚的合同,末页甲方一栏敲了寻意娱乐的公章,标着乙方的横线上是她两个小时前签下的名字。

      这份合同的内容和金额都让她心情很不错,她哼着歌拿回手机,一边用肩膀顶开门,一边摁下了开机键。

      寻意的公司惯例,工作时间进录音室前,手机统一放在从门上的格袋里,防止一些不必要的消息外流。

      十几秒后logo淡去,黑白乐谱的背景上出现了密码框。
      【重启后请重新输入密码】
      姜椿盯着那张从未见过的壁纸,啧了一声。
      她举起手机,对光观察起来。

      同样是银白色的最新款,没有贴膜,也没有手机壳。
      只看外观的话和她自己那只一模一样,怪不得刚拿到手时没有发现。

      姜椿左手中指摁下锁屏键,交错、意味不明的符号再次布满了整个屏幕,唯一认得出的只有两个笔锋漂亮的手写字。
      “枯木………”她默念。

      录音室大间套小间,她录完采访后,出版社的编辑忽然发来消息询问她再版的事宜,她就让工作人员先离开了,独自一人留在小隔间里回消息。
      隔间里安静得吓人,她连打字都不敢太用力。中途隐约是听到有人进来,打开了大灯。好几个人在外面交谈,姜椿不敢贸然出去,硬是等到这些声音渐渐弱了,有一个男声说:“阿鹤,你的手机呢?”

      他问的那个人大概是指了指挂在门背后的方格袋,那男声多了几分无奈:“这里没有别人,你不是一定要遵守那个规定的。”
      另一个好听的声音却说:“入乡随俗。”
      “咦,这是谁的手机?”
      “哪个工作人员落在这里的吧?出去的时候和前台说一声,东西就留在原地,他或许还会回来找。”

      这段简短的对话之后,大灯啪一声暗下去,紧接着是重叠的脚步声,姜椿坐在隔间里对着屏幕发呆,等那种渗人的寂静又开始把她包住时,她终于拎起包,推开隔间厚实的木门准备回家。

      那群人来得比她晚,走得比她早,他们本来应该没有什么交集,却不巧带走了姜椿的手机。
      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刚到寻意下班的时间点,走廊上乌压压一大群人,都准备下班回家躺平。有不少姜椿脸熟,其中一个热切地同她打招呼:“小姜姐,要不要晚上一起吃饭?”

      下一秒萧乐出现在了视野里。精致的商务助理今天穿了一身暗蓝的职业装,描着红唇,却是皱着眉头,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
      发问的小哥没等姜椿回复,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小乐姐!什么事情这么急?”

      萧乐一巴掌拍在玻璃大门上,哐当一声巨响,她用在细长走廊上能传出回响的音量喊道:
      “下午谁把手机落在A4录音室了?许树禾的助理刚刚打来电话说,他在录音室门口的袋子里拿错了手机。”

      小哥被大嗓门一震,脖子立刻往回缩了缩。
      走道上人来人往,顷刻间热闹了起来。

      这一层都是寻意总部大楼的录音室,年轻的配音师们作为半只脚在娱乐圈里的从业人员,没有人会不知道许树禾这个名字——创作型歌手,年轻一代最有潜力的新星,随便走进一家商场,甚至在街边的小店里,他的歌都是必备品。

      姜椿夹在人群中,两个下午才在录音室里打过照面的小姐姐挤在她前面,显得极其兴奋。

      “刚刚用A4录音室的是许树禾?老板太坏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们!啊啊啊我喜欢他很久了!错过了这么好的要签名机会呜呜……”
      “我们和‘乐坛松柏’最近的一次,大概就是我们参与配音的上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曲,是他唱的。”
      “不知道谁那么幸福,被大明星拿过了手机……”

      社恐属性的姜椿默默把抬起的手缩了回去,从人群中一点一点挪到萧乐面前,举起握在手心里的银白色物体。

      “小乐,我……”
      玻璃门被轻轻敲响。

      “萧助理。”
      穿着兜帽卫衣的男人隔着门,朝萧乐微微点头,薄唇抿起来勉强笑了下,声音隐约传到门这头,“打扰了,萧助理,我来换手机。”

      萧乐连忙侧身让出一条道,男人推门进来,走道上的声音低了一瞬。很快,他们有了新的讨论话题。

      “这是许树禾?”一位男生提着电脑包,百无聊赖地靠着墙问。
      “当然不是,哥哥不长这样!”回答他的是刚站在姜椿前面的女孩,“是助理,听说是大学的室友,从出道一直跟到现在……”

      姜椿把手机递到骆助理手上时,这位习惯了站在大明星阴影里的跟班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姜椿却已经从中听出了防备和警惕。

      “不客气。”她习惯性回复。
      那只把袖子推起堆在肘处的手忽然停下了。
      “你没有对手机做过什么吧?”

      “骆先生,”萧乐听不下去了,“这是我的好友,我可以为她担保。”
      骆成辉不着痕迹地皱眉,“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成辉——”
      时间有一秒的停顿。

      姜椿身后一阵齐刷刷的吸气声,紧接着是不断的快门咔嚓,像几十只蚊子在她耳朵边上乱飞,嗡嗡叫个不停。

      引起这一切的源头就在她面前。纯黑的呢子大衣系了腰带,脖子以上被帽子口罩和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来底下的人长什么样子。
      只有声音无法掩饰。

      骆成辉压低了声音,伸手去推那人,“不是说好你在车里等我吗?”

      许树禾侧过身,压低了声音和助理说话。尽管因为听不清具体内容这段对话更像是一段吟唱,姜椿还是感到一股莫名的麻意从背后蔓延,一路蜿蜒到头顶。

      不愧是把唱歌作为职业的人,就算是日常里听许树禾说话,也能被音色惊艳到。

      姜椿推测他口罩下的嘴应该已经微微往下挂,这使得他的声音多了许多无奈,“你不要为难人家。”

      “还是有必要确认一下的,你忘了两年前……”骆成辉小声抗议。

      好听的声音叹了口气,转向了萧乐所在的方向,“萧助理,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成辉和这位小姐好像有些误会,能不能安排个个人少的地方,我们慢慢解决?”

      萧乐反应过来,连忙做了个手势。
      “A4录音室的休息区,二位先过去,我处理一下这里的情况。”

      隔音门关上,萧乐挂断给监控室的电话,八卦精神高涨的寻意员工立刻围上来,把萧乐连同姜椿团团围住。

      “是许树禾本人诶!萧大助理,你刚刚离他这么近,看到脸了吗看到了吗?感觉如何?是不是超级帅!”

      “他的声音真的好温柔好有磁性,呜呜呜妈妈,我见到偶像了……”

      萧乐给他们脑门挨个来了个爆栗,仔仔细细叮嘱,“这次许树禾来寻意是为了一个保密项目,你们拍照自己看就算了,不准发到网上去啊,要是被发现,哼哼……”
      她晃了晃拳头。

      他们自是都知道潜在的规则,连声答应着,蹲在录音室门口就要开始共享照片。

      萧乐气不打一处来,“微信不能发照片吗?待会儿晚高峰了,淮城的地铁挤死你们!老板提早下班时间是为了让你们蹲在这里聊天的吗?”

      “可老板还答应请我们吃晚饭呢!”一个男生大声喊道。

      萧乐指指里面录音室,摊开手,“你觉得,你和大明星比,谁更重要呢?”

      他们哄笑起来,推推搡搡往外走去,男生远远朝萧乐挥手,“记得提醒老板补回来啊!早点休息,小乐姐!”

      萧乐微笑点头。
      电梯门叮一声合拢,这点笑意也在她脸上消散。

      姜椿目睹了整个过程,她回想着刚才那个男生的一举一动、他目光时常飘向的方向,心中对好友的遭遇大概有了数。
      “他在追你?”

      萧乐转过头,噗嗤一声笑起来,干脆地承认,“瞒不过你的眼睛!不过能不能别总像个雷达一样,好歹留点时间让我发扬一下八卦精神?再说了,咱们一心一意搞事业,男人都不能阻挡前进的脚步。”

      “也是,”姜椿若有所思,“你工作时一直都维持着淑女形象,要不刚刚早就脱了高跟鞋打人了。他刚刚在你吼了那一嗓子时,显然有点吓坏了。”

      萧乐笑骂一句,伸手拽了一把姜椿,二人朝录音室走去。
      “真是的,也不知道你什么运气,和许树禾彼此拿错手机。”
      姜椿说:“这有什么?人总是会犯错的。”

      萧乐鼓起腮帮子,“可那是许树禾啊!娱乐圈里知名度越大,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会越来越多。大概两年前,有个私生粉在许树禾家对面的楼顶蹲了整整一周,拍了很多照片拿去卖,逼得许树禾连夜搬家。骆成辉,就是他助理,刚刚说话不太客气的那个,从那时起一有类似的情况,就会像炸了毛的猫一样敏感。”

      她点点姜椿的额头,“不过你莫名其妙背上这个锅,怎么也不知道开口反驳几句?你的手机他都还没还给你呢。”

      姜椿摸摸口袋,后知后觉哦了一声。
      为什么丝毫没有慌的感觉呢?大概是站在那个人身边短短几分钟的直觉告诉她——
      他是个温柔且有耐心的人。

      盲目的信任。
      在这个社会分明是种很危险的想法。

      她抬了头,这一下,录音室半开的门缝里的侧脸,成了她对许树禾的第一印象。

      远山青木。
      她后来在笔记中,写下了这个一瞬间在脑海中冒出的词语。

      “第一次见到许树禾,是在寻意的录音室里。他那时已经成名,于我们这些普通人而言,见到他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就像一直远望的、笼罩着烟雾的山峰,突然在某一天露出了真容。

      这纯属一次意外的见面,没有黑洞洞的摄像头,他不用坐得端正,而是靠在沙发上,整个人很放松的样子。

      口罩和帽子已经被拿了下来,这些都是他日常出门时必须要做的伪装,而他本人非常显然,很不喜欢这些。称赞和知名度带来的,从来都不是绝对的好处。

      此前我一直觉得,明星与素人就像两个世界的人,现在却有了不同的感悟。或许,他们受到的限制,远比普通人更多。

      在后来与他的数次接触中,这样的想法愈发深刻,我也终于能理解,为什么这个被称为‘乐坛松柏’的歌手,会在乐谱的某一个角落里,用夹杂愤怒和无措的笔触写下——‘枯木’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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