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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无边落寞谁与诉,此情无计可消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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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无边落寞谁与诉,此情无计可消除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亦或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天子与他近在咫尺,说话时吐出的浓郁酒香无端令诸葛矜心如鹿撞,撞得他手足无措地向后一退,只得靠在宫墙上才止住身子摇晃,却理不清思绪凌乱。
天子问他临别前可还有话要说。话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要如何说,更不知能否再说。
天子沉静地看着他,似在苦等一句回答。
“有。”于是诸葛矜索性重复了一遍早就对天子说过的话:“陛下,今此一遇,好巧不巧,三生有幸。”
说到“三生有幸”时,诸葛矜大胆抬手,轻轻撩开了天子面前的冕旒垂珠,两人这才彻底四目相对。
然而当时说的时候信誓旦旦,如今却只剩落寞遗憾。
他终是赎不出天子,天子也不可能随他离开。
天子不语,眸中深邃无光,一如玄袍夜色,更似心如止水。
天子既未说话,便是无赏无罚。
诸葛矜莫名眼眶发酸,放开掀起十二串玉珠的手,下跪于天子面前,叩首时两滴泪水无声坠地,哽咽着补上一句:“玉珠令草民目眩,天颜使草民惶恐。草民愚钝无礼,几次冲撞天颜都未得惩戒,今日在此叩谢陛下隆恩厚德,往后再不敢心生杂念。来日陛下有命,草民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天子问道:“素仙可知,言不由衷也是欺君罔上?”
语气冰冷,动作却温柔有力。天子将诸葛矜从跪姿扶起,又问一句:“予一人有命,无论何事,你果真敢万死不辞?”
诸葛矜直视天子道:“诚不欺君。”
“只因君命不可违?”
“是因……草民心中杂念无计消除。”诸葛矜说,“此乃肺腑之言,不是言不由衷。”
“予一人或可为你拔了这无望杂念。”天子蓦然捏住诸葛矜的下巴,又顺势将他抵到宫墙上,贴到他耳边说,“欲,泄出来,情,自会忘。天下男人,无非如此。”
“像拔毒一样?”想到拔去最后一丝毒时的狼狈模样,诸葛矜不禁汗颜。
天子仍捏着诸葛矜的下巴,隔着冕旒玉珠,直视诸葛矜,眸色更深。
“素仙,你要明白,予一人受命于天,任何事情,凡经予一人之手,则不可能再交由别人左右。这其中,包括天下事、朝中事,也包括风月事、床笫事。你若肯委身做个男宠,不顾家族颜面,不理口舌是非,也不要自己的尊严,便留下来任予一人玩弄。”
诸葛矜痴痴看着那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怔然凝噎。
“直至厌之,弃之,直至你身如败柳、敝履,而予一人仍是天子。”
天子松开手,声音渐低渐柔,终于从警告换做了叮咛:“天家无情,你不必为予一人赴汤蹈火。世人不过凡骨俗胎,纵是烧成灰烬,也无法逆天改命。”
诸葛矜垂首不语,天子用指腹为他轻轻拭去眼尾泪痕,浅叹一声,又问一遍:“临别前,素仙可还有话对予一人说么?”
虽不至于伤心欲绝,但难过不假,酒后的意识愈加混沌也不假。
诸葛矜背靠宫墙,抿着嘴摇了摇头。
刻着一个“情”字的簪子在乌发中闪着几点玉絮微光,如星似雪。
天子抬手抚了一下诸葛矜发髻中的白玉簪,未再多言,转身匆匆隐入夜色,玄袍翻过老树、宫墙,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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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悄然离席之后,王后姜藐也携两名宫婢暂离大宴诸侯的乾安殿,并吩咐两名宫婢一定要时刻走在她正后方,不得偏离半步。
两名宫婢不知所以地跟在姜藐身后,随她安静地绕开众人,出了乾安殿便往坤和宫方向走。
不料未走多远,狭长永巷中便晃出一个身影欣长的年轻男子。
两名宫婢当即提灯挡到往后身前,那男子已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敷衍行礼,笑着唤了声“见过王后”,竟又绕着三个姑娘走了一圈,才终于站定在王后面前,弯下腰来凑近了对她说:“陛下怎么舍得丢下如此貌美无瑕、才德具备的贤后,独自去会那些个歌姬舞女、庸脂俗粉?”
姜藐半步不退,温和笑道:“论歌姬舞女,可要属陈公带来的数量最多呢!”
来者正是陈公祁睿,二十来岁的年纪,乃是大周九境诸侯中最年轻的一位。
“陈州出美姬,一朝送到君王侧,也好让独承圣宠的王后……偷得浮生半日闲。”陈公祁睿醉醺醺、笑吟吟地说,“毕竟王后来了月信,都弄污了衣裙。”
月信初潮的姜藐秀眉微挑,不惧陈公祁睿无理寻衅,一手覆上小腹处,反问道:“陈公怎知这是月信,还是什么别的血迹?”
陈公祁睿好整以暇地看着姜藐,只听姜藐继续道:“或许是被陈公你吓出小产的血迹也说不定呢?”
陈公被周王后噎得一愣,方才的永巷里又走出来个男子。
男子腰悬佩剑,昂首阔步,毫无醉意。
姜藐笑道:“娄都尉来得正巧,陈公醉酒迷了路,你快带他回去吧。陛下找不到他,一忧心再动用禁军搜城,最后禁军却寻见陈公醉酒失态,岂不成了今日大宴上的笑柄?”
娄苒无视陈公祁睿,走上前对姜藐行礼道:“臣先护送王后回宫更衣,一会儿再回来此处送陈公回席。”
不等姜藐或祁睿回应,永巷里已传来一道沉静的声音:“予一人护王后回宫,娄卿送陈公便好。”
宫婢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跪地叩拜,陈公和娄苒也行鞠躬作揖之礼,唯有周王后无需对周天子行礼。
天子从暗处行至几人面前时已脱下外袍披到王后身上,替她挡去了身后衣裙上的一抹深色血污。
“多谢陛下。”姜藐拢着夫君的外袍,两人并肩而行,都未再看那陈公祁睿一眼。
“陈公请。”娄苒伸臂指路,面色冷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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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和宫中,天子为王后诊脉,问她月信初至,可有腹痛之感。
姜藐笑答:“没有,所以来了都不知道,弄脏了衣裙,还得回来更衣。”
天子道:“你方才饮了酒,又吃了寒凉食物,虽然天气不凉,但是姑娘家既然来了月信,从今往后更要注意不可在体内淤积寒气。”
“知道啦。”姜藐坐在妆台前托腮看着天子,笑得甜美可人,“那祁睿狗胆包天,竟然置喙陛下行踪,还与我造谣说陛下离席是去会歌姬舞女了呢!”
“就凭他带来的那些庸脂俗粉?”话中虽有嘲讽,但天子语气平淡,聪敏如姜藐也分不清他究竟是心中不悦还是根本懒于计较。
“他说陈州出美姬,而且大殿上的那些歌姬舞女确实美艳绝伦。”姜藐说,“也不知我长大以后能不能出落得那般亭亭玉立。”
“你贵为大周王后,不必与其他女子比美。”
“若我偏要比呢?”
“予一人今生只娶一名女子,且早已承诺此女,不纳妃亦不续弦。若是偏要比,你说结果如何?”
姜藐得意道:“我那几个兄长真应该好好向陛下学学如何对姑娘说话。不过陛下的才学,家中那几个草包兄长可连皮毛都学不来。阿藐虽然久居深闺,但想也想得出,普天之下的男子中,没人能比得了陛下。才学远远比不上,身姿、气宇也远远比不上。”
“那你确实久居深闺了。”天子叹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美之一字,也不仅限于样貌与才学。”
“还有什么?”
“诸如胆识、智谋、眼界、阅历、胸襟,都可堪美之一字。但尤其美者,大概是……善于左右权衡之人难得孤注一掷,亦或足智多谋者难得憨态可掬,还有眼界开阔、遍览河山之人难得画地为牢,胸襟广阔者难得心生醋意。美之于予一人,不在于其本身,而在于其难得。”
姜藐细细品位着天子的话,还是觉得她这位有名无实的夫君太过于高深莫测,如此少年老成,简直比她爹爹还要老。难怪她的兄长们学不来。
姜藐更衣梳妆后,又饮下一碗温热的红枣水,天子便带她返回了乾安殿。
乾安殿中依然歌舞升平。
但楚公林瑀和陈公祁睿未等天子与王后归来便已离席,说是不胜酒力。楚公已走,诸葛矜、余桑和阿诚自然也没有留下。
席间有人议论陈公祁睿年轻气盛、目无天子,而楚公林瑀竟也和陈公一般见识,早早离了席。
另有人说,楚公林瑀确实不胜酒力,是怕酒后失言失仪才不敢多留。
至于那陈公祁睿,大约不是目无天子,而是目中只有美艳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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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宴散去,千杯不倒的天子最后离席,比他更晚离开乾安宫的是负责护卫宫闱的禁军左翊卫都尉娄苒。
娄苒回到自己府宅的时候已是后半夜。
他连腰间长剑都未解下,直接躺倒在榻上便合上了眼皮。
重伤初愈,晌午在万方台上与那些武功高强的死士比武,晚间又一刻不敢松懈地负责宫中大宴的守卫……平日里精神百倍的娄苒也不禁有些疲乏。
但相较于疲乏,更多的是愤怒。满腔无处可诉的愤怒。
此时余桑端着一盆热水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不请自来地搅扰了娄苒正奋力克制的愤怒。
自余桑以食客的身份住进娄都尉府中,娄苒整日对他呼来唤去地差遣着,重伤时命令余桑为他上药、换药,伤愈后又命令余桑给他端茶倒水,伺候梳洗更衣。府上的人背后暗笑这食客自贬身份,来的时候说什么学富五车,还不是为了几斗米就自甘堕落成了侍者。于是余桑又能以贴身侍者的身份自由出入娄都尉的书房、卧房,来去无阻。
娄苒听出了余桑的脚步声。
“娄都尉,是我,余桑。”
见娄苒没有回应,余桑便以为他睡着了,于是静静坐到榻上,拿绢帕沾了热水为娄苒擦脸、擦手。
不料绢帕刚触到娄苒的喉结,娄苒眼都未睁便一把擒住余桑,猛地将余桑整个人都拽到了榻上。
咣当一声,木盆里的水洒了一地。
“都尉做什么……”娄苒一手掐住余桑的脖子,余桑被袭的措手不及。
“嘶……放开!”
娄苒冷哼一声:“泄愤,借余先生的身子。”
余桑疼得拼命挣扎。府中还有旁人,他也不敢大声叫嚷。纵是叫嚷,也不会有人敢违逆娄苒的意思冲进来救他。
虽是徒劳,但毕竟关乎尊严,余桑还是拼尽全力挣扎着。
“这又是何苦?”娄苒换做气音道。
“放开!”
“我能保你相国之位。做我的人,有何不好?”
“都尉请自重!”
“我很自重,所以从不在下面任人宰割。”娄苒不理余桑挣扎,径自问道,“看余先生的反应,也好男风呢。怎么,难道你从没被人宰割过?”
“娄苒!”
“你拗不过我,乖乖束手就擒的话,我保你不受伤。”
身后之人颇有技巧且不厌其烦,余桑忍无可忍地缴械。
娄苒囫囵解下腰间长剑扔到一旁。
“你……”余桑以为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疼是疼的很,倒也不算是酷刑。
娄苒生猛又讨巧,余桑无力趴着,任由娄苒继续。
泄愤之后,娄苒颇为愉悦,侧身将余桑搂入怀中说:“总算让我遇上一桩舒服事!天都快亮了,先睡一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