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芜》虞安逸

11、自投罗网金丝雀，插翅难飞瓮中鳖

　　11 自投罗网金丝雀，插翅难飞瓮中鳖

　　先王病逝，国丧之期，周都洛华于中夜子时宵禁。
　　此时城门紧闭，两人驭马来到城下，马蹄还未停，倾国已从腰带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玉鸟哨，吹了一口长哨，城门便立刻开出一道缝隙，正好能令这两人一骑疾行而入。
　　诸葛矜平白沾了触犯王法都不予追究的光，却忍不住腹诽，暗骂娄苒这厮果然能够横行周都，连国丧宵禁都禁不住他！
　　倾国将诸葛矜送到东海客栈门前，诸葛矜下马，行礼道：“素仙谢过娄都尉今日拔毒、赏膳之恩。”
　　倾国坐在马背上，低头俯视马下行礼之人，吩咐道：“五日之后，金丘宫断壁处见。我未时到，如若申时我还未到，你自回城便是，我会差人来此给你送个信儿。”
　　诸葛矜说：“其实拔毒之事也不必劳烦娄都尉，洛城的名医不少……”
　　“术业有专攻，纵是神医也不能样样精通。洛华满城妇科神医，你又不待产，找他们有何用？”倾国抬头望月，轻叹一声，说，“素仙，实不相瞒，出了蜀州药王山，你再找不到一个比我更好的毒医。你若珍惜寿数，最好信我。”
　　诸葛矜无奈：“那就有劳娄都尉了，我会备好丰厚诊金的。”
　　“诊金不急。”倾国奚落道，“你先把奇经八脉周身七百二十个穴位记牢吧！习武之人，怎得连足太阳膀胱经的承扶穴都不知道在哪儿？”
　　才好好说了几句话，诸葛矜一听臀线中央的承扶穴就来气，刚深吸一口气，倾国那厮已然手起鞭落，策马而去，只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仙姑余毒未清，切莫生气啊！”
　　诸葛矜只得一边默念《混账毒王清心咒》一边走回客房，推门只见阿诚正坐在案前托腮发愣，嘴角含笑，眼泛柔光，满面春桃之色。
　　“少爷……”阿诚闻声立刻回过神来，用滔滔不绝掩饰一脸情愫荡漾的尴尬，“你拔毒回来啦？毒拔得可好？那位蜀州女医师是不是个老妖婆？她那老徒弟跟我说她年过百岁了呢！”
　　诸葛矜扫了一眼阿诚脖子上多出的红印子，冷冷问道：“我去拔毒了，你去拔什么了？”
　　“啊？”阿诚的脸登时红得堪比颈间的红印子。
　　“啊什么啊？”诸葛矜似要把对倾国那厮无可奈何、无计可施的郁郁之气一股脑撒到自家书童身上。
　　阿诚见少爷不悦，只得低头嘟囔：“我也没干什么，就去了一趟歌舞坊，听了几首公子苒的曲子。不是少爷带我去的么？我以为可以去的呀……”
　　“公子苒，公子苒。”诸葛矜冷哼一声，“单单他公子苒的曲，能给你听一脖子红印子么？趁我不在你就去开荤，也不看看现下是什么时候！若是远在楚州也就罢了，这可是国丧之期的大周都城！花钱去妓馆开荤，胆子不小啊？你倒不如把人赎出来，买回家里，这荤想怎么开就怎么开！”
　　阿诚连连点头听训，最后却眼珠一转，豁然开朗，抬头笑问诸葛矜：“少爷，我真能买个姑娘吗？”
　　“想买你就买。”
　　至少你想买的不是周天子的混账表弟！
　　诸葛矜郁闷地躺倒在榻上，又郁闷地看向那只绣着杜鹃花的荷包，不禁感慨，若无欢喜，何来离愁？若无心悦，何来烦忧？
　　阿诚向前挪了几步，一步步蹭到暖榻边，挠头问道：“不知少爷欠我那一百金错刀的赌注，何时兑给我？”
　　诸葛矜闻言一乐，说：“你小子想得美。你输了，该是你给我兑现承诺。”
　　“不是……怎会是我输了呢？”阿诚的眉头拧成了一团，“那日把咱们从天牢里救出来的不是别人，而是许掌柜和他寻来的那位女医师呀。”
　　“女医师就是禁军左翊卫都尉娄苒，娄苒就是知音阁的左三。”
　　“啊？”
　　“怎么还‘啊’？你又不是不知，那娄都尉从小就有身着女装之癖，而且抓咱们进去的既是禁军左翊卫，那放咱们出来的是左翊卫的都尉有什么奇怪？”
　　“我的一百枚金错刀……”阿诚撇嘴惋惜，“竟然被那公子苒打了水漂。”
　　诸葛矜不睬这擅自花钱开了荤的臭小子，自顾自地说：“既然我赌赢了，你答应我的事可得作数。”
　　“少爷在洛城花钱看妓结果看的是公子苒娄都尉这件事我阿诚绝对不会跟老爷夫人汇报！”阿诚立刻站直了，严肃兑现承诺。
　　诸葛矜听得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扯掉面前的荷包砸向阿诚胸膛：“我砸你个膻中穴！”
　　“哎呦！”阿诚躲也未躲，笑嘻嘻地接住了荷包，又将装着草药的荷包挂回了暖榻的帷帐上。
　　“还有，我中毒、拔毒的事，不许汇报，免得让二老担忧。”
　　“知道，明白，晓得了。”
　　“再给我拿身正经衣服来。”
　　“遵命，领命，这就来。”
　　这边诸葛矜弃了女装，换回平日衣裳便安稳入眠，那边男扮女装的“娄都尉”也骑马回了娄府。
　　娄府司阍将马牵去栓在院中老树上，“娄都尉”步履轻盈地回了卧房，入内将门反锁，便走到屏风之后，对着卧榻的帷帐轻声问道：“阿苒睡了吗？”
　　“嗯……”帷帐缓缓掀开一角，昏黄烛光漏入帐中，洒在一抹病容之上。帐中男子披头散发，面色蜡黄，睡眼惺忪地看向帷帐外的“娄都尉”，轻声问道，“几时了？表哥怎么又过来了？”
　　“正要回宫，顺道来看一眼你的伤。”
　　“有表哥的医术，我死不了。”
　　“不是让你静养么？内伤外伤好几重，明器暗器都快将你穿成筛子，这才刚刚好转，你不乖乖躺着睡觉，起来忙些什么？”
　　“满朝文武谁家府上不是幕僚众多？可叹只有我娄府门可罗雀，无人问津。好不容易有人远道而来，执迷不悟，我怎可怠慢了人家？”
　　“哦？”
　　“赵州来了个奇人，或可助大周朝起死回生。”帐中的娄苒收回被切脉的手，咳嗽了几声，说，“那人不过二十又三的年纪，竟大言不惭，自诩有‘出将入相’之才，非要找我举荐他入仕为官。”
　　“何奇之有？”
　　“他坐在我榻前岿然不动，四个时辰写出一篇《九境浅考志》，文章不俗，表哥要拿去看看么？”
　　“你重伤在身，竟会了个奇人，还看了一大篇文？阿苒，我医术再高也不是起死回生的神仙。”
　　娄苒笑着咳嗽道：“就许表哥借我府上的车马小厮给个闲人送药送饭，不许我与奇人私会？”
　　“毒是我下的，我得给他拔干净了。”
　　“拔不干净又能怎地？”娄苒不屑道，“天底下无辜枉死的人太多了，不多这一个。表哥何时对旁人起了……仁慈善念？”
　　“不是‘旁人’，只是自投罗网的小兽罢了。”
　　“那你玩几天便早日厌弃吧。”娄苒从枕下掏出几片帛书递了过去，说，“文章不俗，你且看看。”
　　假娄苒收下帛书，对真娄苒说：“本无喜欢，何来厌弃？”

作者有话说

　　诸葛：我是金丝雀。
余桑：我是瓮中鳖。
倾国：毒是我下的。
娄苒：我快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