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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序幕集(十一) ...

  •   古老的木质回廊在膝下延伸,每一步都带着压抑的共鸣。

      白兰地低垂着眼睑,跟随引路人沉默的脚步,穿过层层叠叠的幽暗宅院,最终停驻在一扇绘着墨色山水的障子门前。

      引路人如影子般消散在廊柱的阴影里。

      白兰地并未立刻动作。

      他静默地跪坐在冰冷的廊缘,双手平稳地置于膝上,微微垂首,是一个无可挑剔的恭顺姿态。

      门内,是极致的静谧,以及一种沉淀了岁月与权势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他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一道目光,穿透了薄薄的障子门,落在了他的身上。

      “进来。”

      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直接敲打在耳膜上。

      白兰地依言动作。

      他轻轻拉开障子门,室内只点着一盏古旧的纸灯笼,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方榻榻米。

      那位被组织成员敬畏地称为‘那位先生’的老者,便坐在光影交界的晦暗之处。

      他坐在一架轮椅上,膝上盖着厚厚的毛毯,满是褶皱、如同风干树皮的脸上,扣着一个透明的呼吸面罩,规律的、轻微的机器运作声,为他苍老的生命提供着支撑。

      然而,与这具看似衰败的躯体形成骇人对比的,是那双眼睛。

      它们并非寻常老者那般浑浊黯淡,而是异常的清明、锐利,如同经过无数次打磨的黑色曜石,深不见底,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刺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此刻,这双眼睛正静静地落在白兰地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

      “你来了,白兰地。”老人的声音透过呼吸器传来。

      白兰地在他面前不远处恭敬地跪坐下来,垂首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先生。”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淡漠,听不出丝毫情绪。

      老者没有急着开口,只是用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细细地打量着白兰地。
      目光在他右手那圈隐约可见的白色绷带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移开。

      他先是询问了几句关于长野地区势力平衡、以及之前普拉米亚引发的骚动后续处理情况。

      白兰地的回答简洁、清晰、切中要害,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给出的报告。

      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老者略显沉重、带着细微哨音的呼吸声。

      一下,又一下,敲在人的心弦上。

      良久,老者才仿佛不经意般,缓声开口:“长野的雪景,听说别有一番韵味。你近来似乎……颇有些闲情逸致,与当地的一位警官,往来似乎频繁了些。”

      他说话时,放在毯子上的那只手,食指极轻地敲击了一下。

      话语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

      白兰地能感觉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陡然变得更具穿透性,仿佛要剥开他所有的伪装,直抵内核。

      他在长野的一举一动,果然从未脱离过这双俯瞰一切的眼睛。

      白兰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沉静,没有丝毫慌乱。

      他迎着老者的视线,语气平淡地解释:“那位诸伏高明警官,嗅觉敏锐,此前普拉米亚的冒失举动已引起他的注意。过度回避反而显得心虚。适当的、可控的接触,既能掌握他的动向,也能借此释放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混淆视听,便于我们更深地隐匿。这是权衡之后,最利于‘静养’的方案。”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逻辑严密,完美地契合了他被派驻长野‘静养’的明面身份,以及暗中掌控局面的职责。

      老者静静地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信或不信。

      他只是极缓地点了点头,放在毛毯上的、枯瘦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很好的解释。”他淡淡道,语气莫测,“你总是如此,思虑周全。”

      他没有在那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然而,紧接着,他便抛出了另一个议题,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东京那边,近来也不甚安宁。波本和黑麦……这两个不省心的家伙,之间的矛盾是愈演愈烈了。各自的任务线屡次互相干扰,甚至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再放任下去,恐生大患。”

      老者抬起眼帘,那深邃的目光再次锁定了白兰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长野的棋局已暂稳,你这枚重要的棋子,也是时候挪动一下了。去东京吧,白兰地。”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由你去居中调停,约束他们两人的行为。必要时……你知道该怎么做。”

      这便是命令,不容置疑的调令。

      以波本与黑麦的冲突为由,将他从这片刚刚泛起一丝微妙涟漪的雪国,重新投入东京那个更大的、更复杂的漩涡中心。

      白兰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他深深地低下头,敛去眸中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只余下一片冰冷的顺从。

      “是,先生。我即刻准备动身。”

      他的声音平稳如初,仿佛这突如其来的调遣,与他本人毫无瓜葛,不过是一道需要执行的普通指令。

      老者放在毯子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挥了挥,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白兰地起身,行礼,转身,拉开障子门,动作流畅而恭敬。

      直到那扇门在身后重新合拢,将那片令人窒息的威压与衰老躯体带来的压迫感隔绝。

      他沿着来时的回廊缓缓向外走去,廊外清冷的月光映在他身上,将那抹孤绝的白色身影拉得悠长。

      ……

      雪,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

      诸伏高明再次踏入「忘川」茶馆时,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清冷气息,似乎已彻底被暖融的茶香与炭火气取代。

      他依旧坐在那个靠近庭园的开放式茶座,面前的热茶氤氲着白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多次掠过通往‘雪见’茶室的那道幽深廊道。

      一日,两日……直至积雪开始消融,露出檐下青黑的瓦当,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再也没有出现。

      茶室依旧静谧,梵音低回,仿佛什么都不曾改变,又仿佛什么都已不同。

      那位年长的茶师,依旧会在他到来时,恭敬地奉上他惯常饮用的茶品,姿态无可挑剔,笑容温和得体。

      但当诸伏高明状似不经意地问起:“白兰地先生近日是否安好”时,茶师只是更深地低下头,用无可指摘的、训练有素的平静语气回答:“白兰地大人的行踪,并非我等可以过问。”

      滴水不漏。

      直到这天。

      诸伏高明饮尽杯中最后一口已微凉的茶汤,准备起身离开时,那位年长的茶师却无声地趋近,手中托着一个素白无瑕、没有任何纹饰的信封。

      “诸伏警官,”茶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谨慎的意味,“这是白兰地大人离开前,嘱咐我务必转交给您的。”

      诸伏高明的心,几不可察地漏跳了一拍。

      他接过信封,触手微凉,纸质厚实。

      信封之上,没有任何称谓,没有落款,只有两个墨迹遒劲、力透纸背的字。

      ——等我。

      那字迹,一如他本人,冷硬,简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仅仅是两个字。

      没有解释,没有告别,没有承诺。

      诸伏高明的目光在这两个字上停留了许久。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墨痕,先前种种在脑海中电光石火般掠过——

      金库区内冰冷的对峙,挡刀时染血的怀抱,茶室中黑暗的剖白,以及那句“……等待你做出真正的选择。”

      此刻,这两个字就是白兰地的回答。

      他在说:等我做出选择。

      是彻底沉沦,还是……挣扎着,去寻找那条布满荆棘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救赎之路。

      这是一个需要时间来解答的难题,一个或许连白兰地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未来。

      诸伏高明缓缓将信封收起,放入内侧衣袋,贴近胸口的位置。

      那单薄的纸张,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

      他站起身,向茶师微微颔首,步履沉稳地离开了茶室。

      室外阳光正好,照在未化的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抬头,望向广阔无垠的天空,目光坚定而深远。

      不过,他也绝不会守株待兔般地等待。

      他会继续追查组织,追查那个害死景光的负责人,履行一个警察的职责。

      但同时,他也会等待。

      不是被动地等待一个人归来,而是等待一个灵魂做出最终的抉择。

      无论白兰地做出的选择最终指向何方,

      他,诸伏高明,都会在这里,以他自己的方式,注视着,等待着。

      冰雪终将消融,而等待,才刚刚开始。

      ——

      白兰地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那片雪国。

      或者说,是青叶凛更为贴切。

      无形的监视网络如同蛛丝,细腻而隐秘地笼罩着「忘川」茶馆以及那位凤眼警官的日常。

      透过冰冷的屏幕和数据,青叶凛看着诸伏高明重返他规律的生活——

      巡查、办案,偶尔在茶室独坐,望着庭园出神。

      他确认了这位警官严谨地恪守着某种默契,并未泄露任何可能危及他安危的核心信息。

      于是,青叶凛默许了诸伏高明后续的行为:将一些经过筛选、无关组织根基的情报,通过隐秘渠道传递给公安上层。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换。

      诸伏高明借此换取他需要的、关于组织外围或某些陈年旧案的信息,试图拼凑更完整的图景;

      而青叶凛,则冷眼旁观,如同垂钓的渔夫,静待这些放出的线饵,能否在公安内部搅动起他想要的涟漪,或带回他感兴趣的消息。

      东京的夜空被霓虹灯染成一片暧昧的紫红色,与长野清澈的星野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雪与茶的清冷,而是欲望与阴谋黏稠的气息。

      青叶凛关掉了监控屏幕,将长野的雪色与那抹沉静的身影暂时封存于数据深处。

      眼下,他需要先处理那位先生口中的‘风波核心’——波本与黑麦之间,那已然白热化的矛盾。

      而这矛盾的根源,源自一段无法愈合的伤痛。

      ——苏格兰的死。

      苏格兰在世时,尚能以其温和包容的性情,在锋芒毕露的波本与冷峻孤傲的黑麦之间,充当着微妙的缓冲地带。

      然而,随着苏格兰的陨落,那条维系平衡的细线,彻底崩断。

      波本将无尽的怒火与质疑,毫不掩饰地投向了当时同样在场、并且与苏格兰之死脱不开干系的黑麦。

      以往或许还有所顾忌的敌意,在那位唯一能够压制他们冲突的Triple Sec也暂时离开后,彻底摆上了台面。

      任务中的资源争夺、信息封锁已是家常便饭。

      更严重的是,他们开始公然在任务中互相使绊子,甚至在一次涉及重要交易目标的行动中,因各自的算计与不配合,导致目标险些逃脱,最终两人在安全屋内爆发了激烈的肢体冲突,现场一片狼藉,若非其他成员及时赶到强行分开,后果不堪设想。

      这早已不是简单的理念不合,而是演变成了不死不休的针对。

      这次‘白兰地’的回归,本意是奉那位先生之命,调停这场愈演愈烈的内耗。

      但当青叶凛的视线扫过关于两人冲突的累累报告,尚未有所动作,另一则更为劲爆的消息,已如同瘟疫般在组织内部特定的圈层里迅速传开——

      黑麦威士忌,正式向组织高层表达了对波本忠诚度的怀疑。

      他怀疑这位神秘主义的情报专家,早已背叛组织,投向了公安。

      一石激起千层浪。

      组织内部暗流汹涌。

      谁也没想到,他们当年没等到Triple Sec与波本的反目成仇,却在她暂时离开权力中心视线之时,等到了她曾经麾下的两人,率先开始了不死不休的内斗。

      这已不仅仅是个人恩怨,更是将一场潜在的信任危机,血淋淋地摆在了台前。

      青叶凛坐在东京据点昏暗的办公室里,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意。

      他面前,摆放着关于黑麦指控的初步摘要,以及波本过往任务记录的加密档案。

      真是讽刺。

      组织里的老鼠,竟然开始‘帮忙’抓另一只老鼠了。

      那么,是谁给了黑麦如此大的胆量,敢公然针对Triple Sec的人呢?

      下一瞬,青叶凛的唇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Triple Sec曾对麾下的人有过一条近乎偏执的原则——绝不容许自己派系内的人互相倾轧。

      她培养的是对组织的‘忠犬’,而非自相残杀的‘斗犬’。

      能让Triple Sec麾下的人,公然违背她定下的潜规则行事……

      除了那位手握惩戒之权、视清除叛徒为最高信条,且倍受Triple Sec在意的琴酒,还能有谁呢?

      东京的棋局,果然比长野的冰雪,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

      青叶凛停止了指尖的敲击,拿起一旁经过特殊加密的手机,熟练地拨出一个号码。

      当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凛冽,声音恢复了属于‘白兰地’的冰冷与权威,不带一丝属于‘青叶凛’的温和:

      “Triple Sec在哪?”

      这个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一如当年那个“白兰地在哪”的问题一样,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

      他不需要下达具体指令,只需要抛出这个关键的名字,那些在意的人自会奔走寻找答案。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

      他几乎能想象到诸伏景光此刻微微蹙起的眉头,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闪过的警惕与担忧。

      果然,短暂的停顿后,听筒里传来诸伏景光压抑着情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发生了什么?”

      几秒的沉默过后,青叶凛终于像是忍不住般,从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充满嘲讽意味的嗤笑。

      那笑声里交织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仿佛在嘲讽自己又一次利用起这位‘好友’的关切,又像是在嘲讽某个自作聪明的人引发的这场闹剧。

      他微微侧头,目光掠过窗外东京璀璨却冰冷的夜景,声音如同淬毒的冰刃,清晰地穿透电波:

      “黑麦怀疑波本是公安的老鼠,”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玩味的残酷,一字一顿地叫出那个名字:

      “你觉得呢?苏格兰,曾经的……公安警察先生。”

      电话那端陷入了更深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短暂的死寂后,听筒里传来诸伏景光的声音,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经过极致压抑后的平静,甚至透出一丝看透般的疲惫与讥诮:“……白兰地,既然你清楚我的过去,又何必多此一问?”

      他没有否认,也无法否认。

      他选择了将问题抛回,带着一种近乎自弃的坦然。

      “至于Triple Sec在哪……”诸伏景光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真实的无奈与警惕,“这个问题,你问我,不如去问你自己,或者……去问那位先生。她的行踪,从来都不是我这种‘已死之人’有权过问的。”

      “是吗,”青叶凛微微停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记住你现在的身份,苏格兰。‘已死之人’,就该有已死之人的自觉。”

      他在最后说道,声音冷硬:“波本的身份,我会‘酌情’处理。”

      话音落下,他没有给对方任何回应的时间,径直切断了通讯。

      电话忙音在遥远的国度响起,诸伏景光缓缓放下手机,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知道,白兰地不会轻易放过这条线索,对波本的怀疑也不会因此打消。

      这通电话,既是警告,也是宣告——

      他,以及他所在意的一切,依旧牢牢地掌控在白兰地的手中。

      而东京那端,青叶凛将手机随意放在一旁。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映照着他唇角勾起的冰冷弧度。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被放飞的鸟儿,不会永远甘于待在指定的笼中。

      自从在那场精心策划的赌约中‘死而复生’后,诸伏景光并未选择沉寂。

      他将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舞台——美国。

      这里,是青叶凛早年曾长期活动过的地方,也是许多谜团开始发酵的源头。

      诸伏景光以一个精心构筑的全新身份悄然潜入,凭借从组织内部带出的零星记忆、公安时期积累的调查技巧,开始了艰难的探寻。

      他走访青叶凛曾任职的大学,试图接触那些可能与青叶凛过去有过交集、如今已散落各方的人物。

      他的行动谨慎而缜密,但一个如此执着探寻组织核心成员过往的‘局外人’,终究还是引起了一些注意。

      消息几经辗转,甚至传到了那位千面魔女贝尔摩德的耳中。

      贝尔摩德摇晃着杯中的酒液,迷人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与不耐。

      “有意思。专门盯着我们的小朋友那点陈年旧事……找到他,我要知道是谁在后面不知死活。”

      然而,令贝尔摩德感到些许意外与头疼的是,以她的情报网络,几次三番竟也无法准确锁定这个人的行踪。

      对方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总是在她的人即将触及时,巧妙地变换身份与落脚点,消失在人海。

      她自然不知,这并非诸伏景光一人之功。

      在他看不见的阴影处,青叶凛悄然为他抹去关键的电子足迹,误导追踪的视线,甚至提前‘清理’掉某些可能暴露他真实身份的潜在威胁。

      青叶凛提供的帮助如同双刃剑,既保证了诸伏景光的安全,也确保了他的调查始终被限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这是一场在异国他乡展开的、无声的引导与博弈。

      调查者在明,被调查者却在暗处掌控着全局。

      诸伏景光追寻着青叶凛的过去,试图拼凑出当年的真相,却不知自己每一步,都走在对方早已铺好的道路上。

      ——

      纽约港废弃码头的寒风裹挟着铁锈与海水的咸腥气息,穿过破损的窗框,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赤井秀一,代号黑麦威士忌,静立于仓库阴影之中,墨绿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锐利如隼。

      他指间夹着的烟卷红光明灭,映照出他冷峻面容上那一丝深藏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

      赤井秀一深知,在琴酒面前,FBI的身份是绝不能触及的逆鳞。

      将祸水引向本就疑点重重的波本,是当下最合理的策略。

      琴酒选择在此刻摊牌,恰恰说明他手中没有实证,更多是一种施压与试探。

      一旦确认他黑麦‘可靠’,那冰冷的枪口,自然会转向下一个目标。

      可是……那个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的千秋,真的会坐视琴酒对波本下手吗?

      这个念头如同暗夜中的萤火,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盯出什么了?”琴酒冷硬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赤井秀一指间的香烟无声燃烧,他观察着琴酒细微的神情变化,语气平淡得像在汇报天气:“没什么特别举动。不过,千秋亲手处理了他最在意的苏格兰,估计他心情不会太好。”

      他刻意顿了顿,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空白,“难保不会为了那个叛徒,对千秋做些什么。”

      琴酒闻言,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竟明显愣了一下:“他喜欢苏格兰?”

      这位组织的顶级杀手,其思维模式向来与‘风花雪月’绝缘。

      那一刻,连赤井秀一也因这突兀的问题怔住了,下意识反问:“你在开玩笑?”

      他实在难以想象会从琴酒口中听到这种近乎八卦的揣测。

      银发男人有瞬间的凝滞,随即像是抹去错误代码般,迅速恢复了常态。

      他重重吸了一口烟,用升腾的灰白烟雾和惯常的冷硬,将这个小插曲彻底封存。

      “盯紧波本的举动。”他重新下令,声音不容置疑:

      “他要是真敢为了那个叛徒动千秋……不用通知她,直接把人交给我处理。”

      赤井秀一若有所思地看了琴酒一眼,眼底暗流涌动。

      他心思电转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恰到好处的试探与玩味:

      “琴酒,我这么做,算不算是……背叛了千秋?”

      琴酒沉默了片刻,烟雾缭绕中,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确定,仿佛早已权衡过所有利弊:

      “……我会跟她说明。”

      ……

      回忆起与琴酒最后那场充斥着烟雾与威士忌的对话,赤井秀一指尖的香烟明明灭灭,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确实掌握了波本与公安联系的某些痕迹,甚至足以在组织内部掀起惊涛骇浪。

      但他不可能,也绝不会让那家伙的身份真正暴露。

      这不过是一场危险的演出,一场用以获取琴酒那稀缺而珍贵的信任的必要手段。

      必须在那个少女——Triple Sec,归来之前,将这场戏推向无可挽回的高潮,并且……必须成功。

      为了这场足以欺瞒所有人的演出,赤井秀一做了太多准备。

      他算计了波本,将他的行动模式分析透彻,并巧妙地将FBI伪造的‘证据’嵌入其中;

      他背叛了千秋,利用了她与琴酒之间那复杂难言的关系,将她的话语变成了自己剧本里的台词。

      与此同时,在一个无人注意的、暮色沉沉的黄昏,他去见了宫野明美。

      那场告别轻描淡写,如同无数次寻常任务前的叮嘱,他只说要去处理一件棘手的任务,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明美的眼中有关切,有担忧,却一如往常地没有多问,只是轻声嘱咐他小心。

      只有赤井秀一自己知道,那平静话语下蕴含的决别意味。

      他不能,也绝不允许她因自己这场危险的豪赌而卷入更深的风险。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此刻,他利用琴酒清除叛徒的极端执着与迫切心理,名正言顺地将其约到了这个精心挑选的地点。

      他声称,这里是波本精心布置的陷阱,意图在此抓捕行踪不定的Triple Sec。

      他呈上的,是FBI技术部门耗费心血精心伪造的、足以以假乱真的‘证据链’,指向波本的‘背叛’。

      琴酒生性多疑,警惕心极强,本不会如此轻易相信他人。

      然而,就在赤井秀一递交‘证据’后不久,如同剧本中早已写好的桥段,琴酒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那个特定联系人的信息跃入眼帘:

      [琴哥,关于波本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两天我会亲自去找他谈清楚的。

      他若真有什么问题,都由我来处理,你不必插手。]

      这条信息,成了压倒天平的最后一块、也是至关重要的一块砝码。

      它看似是少女在维护麾下的人,试图将事情控制在自己派系内部解决。

      但在琴酒看来,这恰恰印证了黑麦情报的准确性。

      ——波本确实出了问题,以至于Triple Sec不得不亲自出面干预,试图‘包庇’或‘清理’。

      于是黑麦的‘忠诚’与‘能力’因此得到了佐证。

      更重要的是,琴酒在乎千秋。

      这种在乎,扭曲而偏执,却真实存在。

      因此,即使这可能是个局,为了确认她的安危,或者为了在她到来之前,亲手清除掉任何可能威胁到她的‘隐患’,他也一定会来,甚至会更加急于行动。

      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仓库外传来了微弱引擎声。

      赤井秀一心中那根弦却绷紧到了极致,几乎能听到它震颤的嗡鸣。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然而,一个念头却如同鬼魅般盘踞不去——

      千秋……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吗?

      那条恰到好处的信息,究竟是巧合,是她下意识的维护,还是……

      ……她早已洞悉了他的布局,甚至,在暗中推波助澜?

      寒意,比纽约港的风更刺骨,悄然浸透了他的脊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序幕集(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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