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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耳边,只有呼啸的风。
      柘华吞咽了一下口水,依旧顶风而行。
      从澈溪宫出来,她便没有一刻停下过脚步,一路上御风而行,纵使遇上了急流,也只是拼命稳住,不肯回头或停歇。
      她害怕,害怕一回头就是那张美到极致又令人胆战心惊的脸。
      如今她必须尽快到达击云台,毒效将尽,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但逃的越远,柘华却越发觉得神志不清,头昏脑涨,眼前渐渐起了薄雾,脚下也开始不稳起来。
      她没多想,只当是旧伤还未好,牵连了其他各处,故才身体不适,仍腾云乘风往前赶。
      只是不适感越发强烈,柘华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晕头转向,整个人也不受控地慢了下来。
      一阵大风卷来,她便如那秋风扫落叶一般,飘摇零落从九霄云端直直跌落,在云层之中下坠,下坠,她已失去意识。
      朦胧间,她在一片深林中醒来,身旁古木参天,深绿混着群青,葱倩也隐隐闪烁其中。
      这里一切的一切,她再熟悉不过,仿佛回归到本源,回归到她初生的那一刻。
      彼时她的灵魂仍在人间流浪,做一棵无人问津的小柘树,扎根在最偏僻最寂静的森林。
      若非三千年前的那一记天雷,这如今应还是她最最稀松的日常。
      三千年前的天雷……那是猝不及防的,将她的树生一击毙命,击碎了她平凡的生活,也将她的清净全部销灭。
      她原是凡尘一颗普通的柘树种子,由于周遭的树木过于高大,遮挡了她的阳光,她不能见天日,本该因而就此无法发芽。
      但也许是天公垂怜,机缘巧合之下有一仙人路过此处,见她于夹缝中求生,心生怜惜,便提手点化了她。
      自此她就得了仙骨,得以在众树掩抑之中仍迸发出无限生机,也得以在漫漫余生中日日修炼完善自己。
      她每日勤勤恳恳修炼,按天道应当在一千岁之时由管理凡间草木的郁芃上仙提拔,赐到某个山头做个小山神,受天地福泽,生灵敬重。
      哪知好死不死,在她七百岁这一天,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受伤仙人跑到这儿来历劫,偏偏就倒在她边上。
      她眼瞅着一道道天雷劈下来,窟嗤一下就劈在那人身上,震耳欲聋,霎时草木皆颤抖,久久不能平息。
      柘华本是在一旁观戏,数到底劈了几道天雷,可巧最后一道天雷劈下来时,竟没朝着那仙人劈,倒是不偏不倚就打在她身上,她可怜的树干立马应声裂开个口子,顿时她是生也不能,死也不能。由于不能说话,喊也喊不出来,只能无声颤抖着自己的叶子。
      天雷劈开了她的仙骨,摧折了她的叶子,但也将天地灵力引了进去,她只觉一股热流自伤口遍及她的全身,炽热且灼烧着她的根茎,又疼又痒。
      灵力在柘华体内一通乱窜,顺着她的茎根脉络流遍整棵树,然后倏地散发出金色的光芒,照的那叶子全都熠熠生辉,在一片深绿的森林中格外耀眼。
      那一夜,她所有的叶子都在片刻的光辉后一瞬败落,随后任由夜晚凄骨的风带走,仿佛它们从来不曾沐浴在那样的光泽里过。
      她是凡间俗物,即使有仙骨也注定与人世外的两界毫无瓜葛,一生守着那片生长着万物生灵的尘世。
      春与风相伴,夏同蝉为友,秋诏霜共眠,冬携雪作侣。
      但随天雷而来的灵力改变了她的命运,她得了仙界来的气运,仙骨虽裂但得到了润泽,这些不允许她继续流连人间,仙界成了她唯一的归宿。
      她于是顺应了天命,升上了仙界,代价是自己的仙骨永生永世都只能是残缺,也因为岁龄未满,修为不够,在仙界只能做个小宫娥侍奉其他上仙上神。而这人间的一切瞬息变化,也从此就与她这个仙族人无关了。
      如今三千年过去了,再次在这里醒来,回想从前竟像是大梦一场,一切如镜花水月,海市蜃楼般虚无缥缈,萦绕指间,随风飘散。
      背上天雷留下的伤疤仍隐隐作痛。
      她细细数了,那夜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她只受了一道便生不如死,终身仙骨残缺。而那位仙人受着伤受了整整八十道天雷,其痛苦程度可想而知。
      只是那夜她没等到天光降下昭示神威,那位命运多舛的仙人怕是终究没撑过极刑的八十道天雷,随着碎夜的繁星化作魂魄消散于茫茫宇宙中了。
      她叹口气,为那位仙人,也为自己。
      她撑着膝盖爬起来,环顾四周,一时竟不知何处可去。轻闭上眼,森林东处有潺潺水声,应是一条山泉。
      三千年了,自己还是一棵柘树啊,植物对于水的敏感是刻在骨子里的,纵使阔别多年也不曾抹去。
      她于是乎决定向东走,虽不知道自己在追寻什么,但人生又何需真正明白目的呢?不过是随心而行罢了。
      她猜的没错,林东确实是一条山泉,泉水从山上流下,直通山脚。
      她遂沿着泉水一路向山下走,山下是一片草地。
      在阳光的照耀下,草地暖洋洋的,点缀着无名的蓝色小野花,微风和煦地拂过,和谐的景象令人感到很舒服。
      柘华眸中闪动,静静地躺了下来,此刻,她面前便是一望无际的湛蓝的天,身下是柔软舒适的草地。
      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她永远也不想起身。
      一只彩色的小蝴蝶在空中翩翩飞着,在阳光下闪烁着七色的光。她笑着伸手,那彩蝶便扑闪着翅膀飞来停在她的食指上。
      指尖与蝴蝶相碰的瞬间,它即刻化为幻影,破碎成千片,朝空中四散,消亡。
      柘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怎么会这样?
      她猛然起身环顾四周,温暖的草地,潺潺的山泉,远处的蓝天……
      这里,是幻境,还是,梦?
      在她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虚无的那一刻,整个空间开始迅速坍塌。
      山河破碎,万物消亡。
      再次醒来,柘华是躺在床榻上。
      她没忙着起身,只是静静地躺着。
      她忽然想起庄周梦蝶的故事,究竟是庄周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周呢?
      那,究竟是她梦到了三千年前的小柘树,还是小柘树梦到了如今的她?
      …………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醒了,急了的兔子?”
      这个声音……伏翳!
      柘华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眼前伏翳已立在床边等她多时。
      “你,毒解了?”
      “我是魔尊,血液里本就混杂着无数毒,可以说,我便是毒本身。”伏翳又露出柘华最讨厌的那种笑,“你以毒攻毒,是要怎样?”
      失算了,柘华不知道他除了阴险狠戾之外竟然还有一身毒傍身。
      失算了,她没想到自己在跑路过程中会突然昏迷掉落。
      等等……
      “你……给我下毒了?”
      她是有伤在身,但她的身体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还不至于会因一个小小的御风飞行就垮掉。
      “没有。”
      “你真身是棵柘树,仙骨里却是火属,这二者相克,你动用全部修为要我‘断子绝孙’,牵一发而动全身,又御风飞了那么远,这算是急火攻心了。”
      伏翳凑近调侃她:“所以说,没事呢还是少让别人断子绝孙,否则吃苦的可是你自己。”
      柘华也没给他好脸色,朝他翻了个白眼:“你不是也没断子绝孙吗?这么斤斤计较,还魔尊呢!”
      “是啊,毕竟阴险狠戾,还一身毒呢。”
      “伏翳!你能不能没事别读我的心!”
      伏翳摊摊手表示没办法:“但凡你的修为再高点,也不至于这么轻易便被我读心。”
      柘华决心别过脸不再看他,她下了床榻,方才发现此处竟不是澈溪宫。
      她开了门,外面是一处悬崖,下面仍是一望无际的彩云,故而应还是在九天之上的仙界。
      只是再看看周围,没有她熟悉的仙宫的影子。
      这里,她不曾来过。
      “这是哪儿?”
      她回头,见伏翳慢悠悠地自屋内踱步而来。
      “方寸山,断天崖。”
      柘华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名字,只是从前也只在古书上见过。
      这里是仙界尽头,崖下便是穹渊,黑幽幽看不到底。
      相传四万年前,穹渊破碎,枫颜,崇弦两上神因一些旧时的爱恨纠葛从此处坠落,往后便是了无音讯,仙人都道他们早已灰飞烟灭,忘川上也不曾出现他们的魂魄。
      而后穹渊被天帝集众神仙之力修复,无人再出入。
      那穹渊之下是何境地,终究无人知晓。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柘华盯着伏翳,知道准又没有好事。
      “难不成,天帝在这儿也封印了你的法力?”
      伏翳径直走过她,走到悬崖边缘,望着那深不见底的穹渊。
      “昏迷一趟,果然聪明多了。”
      柘华心一沉,若是伏翳夺回了自己所有被封印的法力,他下一步要干什么?攻上仙界,杀光他所极为深恶痛绝的仙族吗?
      若是那样,她是不敢想象的。
      “然后呢,夺回法力后,你要干嘛?”
      伏翳没说话,实际上他从没想过这个,他来仙界的目的就是将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但至于之后做什么,他是没有头绪的。
      他闭上眼,感受穹渊之下吹来的微凉的风。
      但他不在乎那些,他的人生没有固定的目的,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而现在,他只需拿回自己的法力,至于她说的那些,都是后话了。
      伏翳伸出胳膊,将右手放于穹渊之上。
      一道道散着蓝光的结界顿时出现,层层阻挡在他与穹渊之间,这是仙界的最后一道封印,集仙界众上神及位高权重的上仙的力量,想破除自然不是一件易事。
      但对现在的伏翳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运起周身法力,朝结界打出一股力量。
      结界在他意料之中裂出缝隙,像蛛网般向四周裂开。
      柘华见状,自是一阵心慌着急,但也知如今着急也没用,她根本打不过他,故而只能缩在一边。
      眼见结界的最后一层也即将破碎,柘华皱着眉,忽见身后一阵灵力击去,将结界再次加固。
      她猛然回头,竟是庭录上仙与天帝。
      原是庭录从澈溪宫走后,越想这个千鲤仙君越是觉得不对劲,便绕道至上清池,进了聚水台一探究竟,发觉封印被破法力被取,便知事情不好。
      于是他赶忙澈溪宫要捉拿千鲤,却发现那儿早已人去楼空,故而只能急忙上击云台上报天帝,又感知到穹渊封印松动,想是大事不好,便同天帝率一众仙兵来断天崖拦截。
      柘华一看,救兵来了,忙奔去同庭录一道。
      “庭录上仙,他不是千鲤仙君!他是魔尊伏翳!”柘华窝囊了这么久了,这次终于能在众仙面前揭发他,心中不禁舒爽万分。
      她被欺压的这些天,没有一刻不想伏翳败露,被捉拿受死!
      伏翳一皱眉,这小仙娥还真是说翻脸就翻脸,有靠山了连说话都硬气了。
      他遂将遁隐术一撤,素色衣衫刹那化为玄色,经此一番,旁人看到的便不再是千鲤仙君,而是他魔尊伏翳的。
      但对柘华来说,这二者却没有分别,她一直看到的都是伏翳的脸,而非千鲤。
      庭录虽然早已猜到面前人身份不简单,毕竟能在他们的过招中不露半分,可也没想到竟是魔尊亲临,不禁担忧增了几分。
      天帝首先打破了僵局,稳重而不失天帝风度地说:“伏翳,这些年你我仙魔两界互不相犯,如今你闹上仙界,是要作何?”
      “作何?天帝想必比我更清楚,我不过来拿回我自己的东西,何须你们的允许?”
      伏翳颇不客气,他纵横三界这么多年,将万物都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仙界不想活命拿了他的东西,他只不过拿回来,情理之中。
      再者,就算他要做的事不在情理之中,又有何妨?万事他哪里讲过情!哪里讲过理!
      “天帝老儿,休要再废话,这法力,今日我取定了!”
      他手一紧,便要重破结界,拿回法力。
      天帝自是不许他这样做,几千年来,伏翳的法力被封印在这,同穹渊一道生长,与仙界的存亡早已息息相关,若是法力被取,不仅穹渊会再次破碎,整个仙界也必将震荡,受到重创。
      说来也是可笑,魔尊的法力如今竟成了仙界的定海神针,实在是太荒谬。
      天帝调动法力,连同其他上仙及仙兵一齐放出道道灵力向伏翳刺去,今日他们势必不能让他取走法力!
      伏翳只轻蔑地瞟了他们一眼。
      不自量力,仙界的蝼蚁什么时候也敢在他脚下肆意蠕动,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们一个个,今日在这儿,只有灭亡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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