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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少年友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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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桥上,阿皓的手下们正打扫着战场,该归位的归位,该维修的维修。所幸他们对这种事都经验丰富,只是没想到,今天打扫的竟然是自家的战场,并且那个来砸场子的家伙现在竟然正完好无损的和自家少主凭栏聊天,简直是岂有此理。
“上次见已经是四年前了吧,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九安了。”阿尘看着眼前没怎么变化的阿皓,艳羡道:“做妖族真好,几年不见,居然一点都没老。”
“家里让我回去修炼来着,在山上呆了四年,都快无聊死了。”阿皓把玩着手上的水球,有些心不在焉。
“呵,不愧是有家业要继承的。”
“我倒是不想,拧不过那几个老家伙。”
“继承家业有啥不好?反正你的工作内容就是天天打架。”
阿皓嘿嘿地笑起来。
“刚刚没尽兴,再来切磋切磋如何?”
“呵,我可算了。”阿尘摇头。“打不过你。”
“我看不见得。”阿皓笑容微敛,他举起手中的水球,让它在手中滴溜溜地转动。
“阿尘,你应该知道造化力吧?”
“妖族中一些天赋异禀的,可以用想象力“造化”现实,做到一些物理法则无法做到的事。”
“一般来说,能够“造化”的现实都是妖类自身熟悉的领域,比如我们龙族,在习性上自幼对水亲和,因此族内的织构者大多御水。”
“再然后,就是学习。越了解自身织构的领域,感受到其中更多特性,“造化”的上限就越大。比如御水的基本课程,就有水的分子构成,浮力计算,比热容等等内容。”
水球渐渐变化,变成一根纤细的水线,在空中翻滚跳舞。
“看,这只是很粗糙的御水操作。组内的一些老人,甚至可以控制水中的原子,让它具有更多变化。”
“然后就是日复一日枯燥的练习。呵,这真的很无趣。但只有这样,你才能和你构造的那个领域沟通,才能让它变成你本能的一部分。”
“但……还不够。许多妖类终其一生,能够构造的现实领域都非常小。这种能力,终归是来自于妖类的想象力,而没有什么比渴望更能让想象力疯狂生长。”
“渴望,或者说是欲望,才是决定一个妖造化能力强大与否的关键。”
水线越来越长,变成了一条扭动狂舞的巨蟒,然后忽的断了。失去了造化力的控制,巨蟒无力地垂落下来,洒在潭水上激起一片水花。
“比起这个,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特色美食,比如说烤龙筋什么的?”阿尘左顾右盼。
阿皓肃然:“别转移话题……我们都知道,只有妖类才能“造化”现实。”阿皓看着阿尘的眼睛。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成为造化者的?我百分百确信,你是个人类。”
“啊哈……你怎么发现的?”
“刚刚我们交手了啊,你以前虽然会拳脚功夫,但那是不可能达到现在这个地步,更不可能有那种……气场。那是你用了造化力?”
阿尘想了想,“算是吧,不全是。”
“这几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你的头发,怎么会……”
“唔,那可说来话长。”
“长就长,你说。”
看着阿皓执拗的样子,阿尘无法再搪塞。他本来也没打算瞒着所有人。
他吐出一口气,决定坦白。
“你还记得我们当年怎么认识的吗?”
阿皓一愣,顿了顿才道:“……当然。要不是当年你闯龙巢,一枪打废了敖盛那个花花公子,家族未必会像今天这样看重我。”他皱起眉:“难道和这件事有关?”
“不,没有很大关系……但是那件事过后,我被一个妖怪缠上了。”阿尘苦笑。
“一个妖怪?”阿皓皱眉。“只是一个妖怪?”
“是啊,一个大妖怪。”阿尘垂下眼眸,脚轻轻在地面上点了两下。
阿皓起初莫名其妙,但是突然想到什么,悚然一惊,却又感到不可置信起来。他低声惊呼:“你是说九安大妖?”
阿尘点点头。
“这怎么可能?它应该在一千年前就陨落了,现在的九安城只有它留下的无意识的生命力而已!”
阿尘道:“或许我们都不了解,像它那样的古老大妖,要真正陨落是一件很难的事。”
“如果真是大妖复苏,它为什么找上你?等等,你们究竟是怎么扯上关系的?”阿皓疑惑。这并非是对阿尘实力的蔑视,而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能让这样的大妖感兴趣的,又怎么可能是寻常事?
“当然是我风流倜傥,才貌双全,让大妖一见倾心,死灰复燃……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阿尘一本正经的扯淡,看到阿皓瞪他才收敛,变得正色起来。
“简单来说,当年我打了敖盛,带着小花从龙巢逃走后,一不小心被你们龙巢发现了踪迹。打斗中小花受伤了,濒临死亡。我没有办法,只是希望有人能够帮帮我。于是它出现了。”
“它答应帮我治好小花,但是作为交换,它要求我帮它做一件事。为了它的目的,它把能力借给了我。”
“什么?它想让你做什么?”阿皓紧张起来。九安大妖拜托的事情,怎么可能简单呢。
阿尘顿了顿,露出了些微茫然。
“它说,要我保护好九安城。”
“……什么意思?”
“我也不太清楚。怎么样算是保护,是保护它的本体,它的子民……还是它的存在本身。”
阿皓也茫然了,或者说,这件事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让人没什么实感。两人在风中沉默了一会儿。
“它……九安有再出现过吗?”
“……没有。它似乎,陷入了沉睡。”
“我想也许它的力量还未恢复完全,因此才需要找个代理人。”阿皓拍拍阿尘,他依旧感到不可思议。
九安大妖,那是连他这样的妖族都感到古老的传说。
传说九安大妖化形之后,栖苍山,饮黄泉。绕扶摇山一周,引百鸟相随。一怒而飞,直上天穹。它的双翼遮山蔽云,连太阳也不能夺其光辉。
而它的陨落,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九安是因为太过自大,妄图飞向苍天最高处,所以触怒了上苍;有人说世界的版图对于九安的大翼来说太过渺小,于是它去往另一个地方寻求自由;也有人说,九安已经修炼到无需凭借外力,单纯吸风饮露便可自足的境界,而这样一个无所依托的内生世界,为天地所不容。
但可以肯定的是,九安一定是一个惊世骇俗的,举世无双的大妖。对于妖族来说,九安大妖是一个耀眼却失真的传说,它的骄傲烙印在每个妖族的心灵深处,成为了一种传承。因为有了九安,妖族们可以昂首,以自己是妖族为傲。
如今,人道昌盛,妖族式微,九安城更是成为妖族最后一个庇护所。
也许九安大妖所说的,是保护好这个庇护所吧。
“那,九安大妖借给你的力量到底有多强?”阿皓明显更关心战斗的话题,眼眸亮晶晶地盯着阿尘。他早就想问这个了。
阿尘想了想:“全力一击的话,也就是把四分之三个城市夷为平地的水平吧。”
“……”
联想到某人的妹控水平,阿皓不禁后怕,今天的“绑架”行为怕不是一不小心差点毁了半个城市。他庆幸眼前这个人形大杀器还理智尚存,随后想到,为了九安城的安危,首先应该把这货打的生活不能自理再囚禁起来才对。他看一眼阿尘吊儿郎当的模样,觉得他还不至于发疯到要毁灭世界,自己暂时还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对了,这人发起疯来的样子,自己也是见过的。想起四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他不禁再次担心起这座城市的命运来。
他想起了之前下棋时的对话,问:“对了,小花为什么说她是你捡回来的?当年我们一起救下她时,你说过她是你妹妹,我不可能记错。”
阿尘沉默片刻:“……我没让她知道。”
“当年九安大妖治好她的伤之后,她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的事,孤儿院的事,还有敖盛对她做的事,全都不记得了。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可是这对你不是很不公平吗?你为她做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
“那有什么关系呢?难得她忘掉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我只希望她能像别的孩子那样健康快乐就好。”阿尘看着屋内正指挥着小山组装电脑的小花,发自内心地一笑。
“如果告诉她,我们其实是亲兄妹,她会追问,我们的爸爸,我们的妈妈呢?那时候,我该怎么回答她?”
他轻声道:“我该怎么回答她,我们的妈妈抛下我们跑路去国外,我们的“爸爸”被我亲手送去“处理”了?那她……该怎么看我这个哥?”
日已偏西,光线开始柔和下来,一切锐利的景象开始变成温和又含混的剪影,渐渐融化进回忆里。
与友人的相逢,勾起的不仅仅是年少轻狂的回忆,还有一些隐秘的痛楚。真实有时候太过锋利,会将人刺伤,而遗忘则是一种笨拙的自我保护。于是二人再未提及过去的事,聊了聊各自的近况。阿皓念念不忘再切磋的事,摩拳擦掌,阿尘只得敷衍着答应下次一定。
“我该走了,要是那个老家伙来了可就麻烦了。”阿尘笑道。“我可没忘了,我还挂在你们龙巢的剿杀令上。”
“老家伙毕竟已经五百多岁,最近据说身体欠佳,已经很久没有出山了。”阿皓道。“而且你那挂的又不冤,弄残龙巢长子长孙还没被家族切成片的,你还是第一个。”
二人告别。阿尘转身要走,却脚下一滑,一记肘击敲在阿皓脑壳上。阿皓突遭偷袭,无辜地捂住脑袋。“你……?!”
“啊,对不起脚滑了。”阿尘一脸“我就是故意的”的笑容。
“不论如何,绑架我妹妹,这个场子我得找回来。”
阿尘摆摆手,进屋叫上小花,一大一小二人在夕阳中离开悬龙潭。阿皓凝视着他们的背影叹息。
“你还对我隐瞒了什么?有什么事比九安大妖借出力量还重要,让你连我也不肯说?”
他目送着二人的背影,心头闪过一丝阴霾的预感。
与此同时,小花家门前。
十一在小花家门口郁闷地等着,疑惑阿尘和小花怎么都还不回来。殊不知,自己和赌约都早已被二人遗忘在脑后。
夕阳的余晖拢住来往的行人,为所有的罪恶与混乱披上一层怀旧的暖色调。这是黄昏的九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