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安城》冬眠月球

6、迷失于上班途中（2）

　　走着走着，大叔感到了不对劲。
　　“小兄弟，真的走这边？我们现在在往西边走诶？”
　　“没错的，相信我。”
　　“可是我们还在向上爬……”
　　“这是近道。”
　　“……”大叔不说话了，但内心慌得很。只是现在他进退两难，回头也来不及了，只能相信这个似乎并不太靠谱的年轻人，一条道走到黑。
　　穿过水泥森林，他们沿着一条极陡的阶梯向上攀登。
　　“等，等一下，我走不动了！”
　　大叔气喘吁吁，刚刚用绳子爬上墙时心里对自己体力还行的沾沾自喜已经荡然无存。鬼知道他刚刚是怎么爬上来的。
　　“这可不行啊，我们要在15分钟内到达那里呀。”
　　顺着阿尘的手指，大叔看到了一堵近乎90度的绝壁。
　　“那里是鹰壁，是一些鸟类妖怪喜欢居住的地方。那些鸟妖们可小心眼了，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他们，保证一整个星期都能收到他们空投的‘礼物’。”
　　“你是说我们要爬上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叔目瞪口呆，头摇成了拨浪鼓。这堵墙看起来连专业的攀岩选手也很难上去，何况是他。
　　知道大叔会错了意，阿尘赶紧解释：“啊啊，你别激动，我们只要爬到鹰壁的下方就可以了。”
　　“那，那里有什么？”
　　“出租车。”阿尘一边轻巧地在楼梯上跳跃着，仿佛不费一点力气，一边解释道：“有些鸟类会在那里开出租，你知道，九安城路况比较复杂，从天上走会更方便一些。”
　　鸟类？出租车？大叔张口结舌。莫不是今天自己要上天了？
　　“可，可是，既然是出租车，就，就没有办法，让他们来接我们吗？”他的苦瓜脸上汗如雨下，已经气喘如牛。
　　“啊，这不是事发突然，我忘记带鸟哨了嘛。”阿尘吐舌头。“因为太贵，我们平常都靠自己走的……话说，是你该锻炼了！”
　　大叔正和自己肚子上的赘肉作斗争，深感无力反驳。但是既然路线有了保证，他的心也稍微放松了一点。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看四周的景色。
　　“这个大坑是什么？”
　　他注意到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极深的巨大坑洞，像是有一只巨大的螺丝钉钉入过地面然后拔出来的样子，甚至有一圈圈的螺纹。
　　“哦，这是矿坑，是东区的特征之一，也是九安最深的地方，被称作‘九安的肚脐’。这里出产的岩晶石很有名呢。”阿尘熟稔地解说，他曾经也接过做导游的活儿。
　　“那些在里面干活的工人……好像是……”大叔推推眼镜，眯起眼睛，好像不敢确定。
　　“是鼹鼠啦，你没看错。别看他们体型小，但是采矿效率特别高哦。”阿尘啰啰嗦嗦地说着那些八卦奇闻，也不管听众是不是感兴趣。“其实他们更喜欢晚上工作，只是周围居民嫌吵，于是双方用菜刀和镐头协商之后，现在他们只能白天开工了……”
　　“协商……”大叔脑补了一下那粗暴的谈判现场，转过视线，不敢再看那一堆堆带着安全帽的毛绒生物。
　　“平常这里和鹰壁的高度差更大，只不过由于大运转，现在这里的地势被推高了，所以我们爬上去更容易。看，从这里往上，就是九安的上坛，就是上区的意思。”
　　大叔视线一路往上，停留在最高处的巨树上。
　　“为什么那里会有棵大树呢？”
　　“那里是九安巨树，九安的最高处。迷路时看看那里，就可以确定方向啦。至于它为什么长在那里我也不知道，据说是自有九安城，就有这棵树了。长这么大，大概是因为那里的阳光最好吧。对了，九安城的济慈院也在那里。”
　　“济慈院？”大叔一脸不可置信。“你们竟然有福利机构？”
　　“挺不可思议的是吗，据说是‘天使堂’——一个城外的宗教机构捐助的，里面的员工都是四坊会的义工。对了，四坊会是居民自己成立的管理组织，决定和鼹鼠矿工们打一架的也是他们……”
　　“停停停停停！别说了，别说了，快走吧！”大叔连忙叫停，心想这九安城的势力多如牛毛，如果听阿尘唠叨，一上午也讲不完，干脆让阿尘闭嘴快走。
　　“……”
　　两人在沉默中前进了一段。闭了嘴的阿尘深感无聊，几次想开口找话题，却硬生生把话咽进肚子里。感到了阿尘的痛苦，大叔有点不忍：“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啊，好吧，那……大叔你是做什么的？”
　　“……”感受了一下“大叔”这个词的重量，大叔无语凝噎：“虽然我有点谢顶，但是叫大叔是不是太早了？毕竟我才三十岁诶。”
　　看到阿尘惊讶中带着点同情的表情，大叔的心更痛了。
　　“额，那么这位……大哥，您的职业是？”
　　“程序员。”
　　“啊，难怪。我是说，挺好的。”阿尘干噎了一下，相当少见地接不下话，于是飞速思考着礼貌又顺其自然的话题走向。
　　“我听说，程序员大多都想去明光城吧，听说那里有最先进的电子技术，而且薪水不错。”想起小花平时的絮叨，他随口扯了一个话题，丝滑上垒。
　　“呵，明光城谁不想去呢，可是没法通过基因筛选，去了也没用。”
　　“诶？我妹妹一直都想去呢。”
　　“只要不是想留下来，只是去玩的话当然可以咯。”
　　“那大……哥你去过吗？”
　　“没有。”
　　“诶？”
　　“倒也不是不想去，只是去那里的话，工作怎么办？”
　　“假期可以去呀。”
　　“假期不够啦，明光城那么远。而且还要加班。”
　　您是真的热爱工作啊！阿尘内心无语。他差点忘了今天是周六，而这家伙还在去加班的路上。考虑到待会儿出租车的费用，他其实是在倒贴钱去加班的路上……
　　社畜，这时赤裸裸的社畜啊！阿尘在内心纠结地想，是不是应该让小花培养个别的爱好，万一以后成了一个三十岁就秃头的女程序员，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阿尘自顾自胡思乱想，大叔却又是欣慰又是叹息道：“坚持过今年，应该就好一些了吧。”
　　“今年？”
　　“是啊，我今年三十，如果顺利的话，明年就能升项目组长，到时候说不定就有闲钱，能带女儿去明光城看看了，她也很想去明光城啊。”他胖乎乎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被他上气不接下气的痛苦表情覆盖。
　　“啊，不过也不一定……也许组长更忙啊……”他很快苦笑起来，一边自嘲，一边埋头攀爬。
　　阿尘看他手脚并用的样子，暗叹了一口气，吹了声口哨。有徐徐的风吹来，带来一阵清凉，也带走了一些疲惫，大叔感到身体似乎轻了些。
　　“加油啊，就快到了。”阿尘道。
　　“是啊！今天的加班，是为了将来能不加班，不能松懈，冲啊！”大叔仿佛被打了鸡血，竟一连向上冲了十几步，看得阿尘有些惊叹。
　　他生长在九安城，但并不是对城外一无所知。他知道，至少明光城之外的世界并不光明。对于一些人而言，时间可能属于另一半，属于程序和报表，属于孩子和她的老师，但唯独不属于他自己。
　　7岁上小学，22岁大学毕业，30岁升迁管理。对于大叔这样的上班族来说，生活就如同一个精密运转的仪表，需要处处严丝合缝，否则就是脱轨。而他也尽量避免行差踏错，免得一个不慎，满盘皆输。
　　他也逐渐理解了大叔赔钱也要上班的心理。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远远超出了对“生活”的定义，可以归于“冒险”一类。九安城简直是一堆混乱与bug的集合体，这莫测与怪异让他不安，他急需生活回归于熟悉的方式，因此才对“迟到”的可能性无法释怀。
　　对于那个时间冷酷运转的世界，阿尘并不熟悉。但他知道，那大概是小花向往的地方，是光明与秩序的象征。
　　“……带女儿去明光城这件事，在你的时间表里吗？”他想打听更多有关明光城的事，但这次却没有如愿。
　　“嗨，这种事……反正明光城就在那里，想去的时候就去呗，它又不会跑。”大叔随口道。
　　阿尘想了想，这次他有不同的看法。
　　“不是的。”他说。“只有你真的去了，明光城才在那里，不然它对你来说，只不过是地图上的一个点，和脑中的一个概念。”
　　就像九安城，在大多数人类眼中，既然一辈子都不会踏入，那也不过只是个概念。它存在与不存在，和他们的人生没有任何关系。
　　他补充道：“这句话是我妹妹说的。”
　　不知是真心还是敷衍，大叔随口道：“……那你妹妹挺了不起的。”
　　阿尘笑。
　　“是啊，她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
　　这话让人没法接，两人暂时沉默。阿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尝试开拓新话题。
　　“……那个，大哥，要是你需要，我可以推荐一个专业植发的无证医师……”
　　“不需要，闭嘴，谢谢。”
　　话题夭折。于是他们这回是真的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