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遥远的光芒（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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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黄昏到了。
1398号匆匆走着，他刚刚离开龙巢。在刚才，他已经去过悬龙潭，见到了那位传说中活了五百余年，早已不理世事的龙巢老主人，敖奉。
找那个女孩，不过是顺便，与龙巢促成这桩交易才是他来此处的主要任务。九安城与人类主流世界千年以来几乎不曾建立联系，而现在这种状况将不再继续了。
一切只是时机。1398号不无得意地想着。无论是怎样的团体，无论一开始怎样的混乱，终会诞生一股压倒性的力量，到一定的时间，就会有吸收周围的一切壮大自身的需求。而现在，龙巢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有一天，它将不再是九安城的一部分，而是成为九安城本身。
这一天不是太远了，而这是明光城乐见其成的，他这次来访只不过是小小的加速了这个过程。到那时，九安城脆弱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而这里混乱的情况注定让这个过程变得更加暴烈，这个存在了不短时间的麻烦，也将从内部开始分崩离析。
当然了，这些事情，都有大人物们去操心，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执行者。对于他这样的小人物来说，更关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名叫花不眠的女孩。
他隔着手套捏住那根断指，在兴奋之下，那伤口又疼又痒，抓心挠肝地痒。而这痒也出现在他的心脏里，骨髓里，肌肉里，让他几乎要小跑起来。
断指，是他年轻时面对一群失控的妖族时失去的。当时他们正在争夺一份古老的遗宝，据说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圣物。
他当时受到波及晕在了一旁，等他醒来时，那些妖物竟已经全部衰竭而死，枯萎地像干树枝，唯有一粒淡金色的液体静静悬浮于半空。他恐惧地看着它不敢动弹，却没有忍住想要得到这东西的渴望，隔着手套触碰了那“圣物“一下。只一瞬间，他就骇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从指尖开始干瘪了下去。他急忙松开手，这干瘪才没有蔓延。
他小心地用玻璃瓶将液体收起，带回到明光城。他没有再听到任何关于这东西的消息，而那根干枯的手指头早已坏死，自然是截肢了。本以为这次只是一场得不偿失的事故，直到他听说当时病危的九十岁科学家直接从病床上起来了。而那位大人，直到现在都精神矍铄，走路比年轻人都有劲。
这件事后，他被提拔为调查总长。提拔的理由语焉不详，但他直觉明白，这是对他的奖赏与警告。这件事的细节，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也知趣地没有和任何人提起，一切仿佛都已经结束了。
他本可以从此安享清福不再奔波，但他依然在一线奔忙。下属们都觉得他是个亲历亲为的勤勉之人，十分敬佩，只有他自己得知，自己是为了什么。
而现在，他终于再次得到了这东西的线索。
龙巢，确实掌握着了不起的情报。在完成任务后，他拜托老龙，借用龙巢的力量调查这个女孩。老龙异样地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打发他到了一处阴森的别馆。
他好不容易寻到那里，那是个完全没有窗户的恐怖所在。别馆的主人深陷在阴影之中，形同枯槁，丝毫没有活着的气息。他恭敬地递上照片。只瞥了一眼，他眼中就暴露出狂热的恨意。
“我本以为，她已经死了……不对，她确实是死了。”
“很好……那么，就让我再杀一次吧。”
然后，就是几近疯魔的笑声，1398号害怕刺激到他，赶紧告辞。但从那只言片语中，他内心的惊骇已经掀起滔天巨浪。
疑似死而复生的少女，真的可能存在吗？哪怕是传说中活死人肉白骨的圣物，难道真能让死人复活？
他的心脏狂跳着，似乎要从胸口跳出来。终于被他找到了，他一直在追寻的神迹。
他心中盘算着，这件事先不能汇报给上级。无论如何，他都要亲眼见到那女孩的神奇之处，亲手得到那缕魂牵梦萦的金色。至于之后用她来升官发财还是作为暗中的砝码，那都是他一念所在，毕竟那时他已经接近永生了，不是吗？
夕阳落下了今日最后一缕辉光，在九安城楼宇之间投下怪物般巨大的阴影。前面，就是福生街的街巷。夜风起，他的帽子被吹飞，他的视线追着帽子而去，看到前方斜倚着的陌生人影，微笑着等待他。
他走入了阴影中。
阿尘拎着一条鱼回来时，迎面碰上正在下楼的路易。
“啊，要走了？”他打招呼道，“不留下吃个晚饭？”
“不了。”路易摇头。“小花……刚才大概用脑过度，刚刚坐着就睡着了。我不想打扰她，就让她睡吧。”
“唔，那正好，我送你出城吧。稍等我一下，把鱼放水槽。”
说着他径直上楼，并没有留给路易拒绝的时间。路易只好在在单元楼门口等他下来。二人在福生街一前一后地走着，穿过林立吆喝的商贩，各自沉默着。
在他面前，小花的哥哥似乎比平常更加闷一些啊。路易想着，是不是要先开口说些什么。
“对了……”他停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仔细折叠的纸张，递给阿尘。“我到这里来，其实是想和小花说这件事的，结果临到头却忘记了。”
阿尘接过，见这是一张报名表。
“这是？”
“是新青年科技大赛的报名表，每四年举办一次。一般来说，是由学校的老师推荐，以学校为单位推荐到明光城去参加的。但是学校那边……总之，我这里也有渠道就是了。”说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小花可能会有兴趣。”
阿尘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路易，看得他有些害臊，抢白道：“干嘛？”
“路易你……喜欢小花吗？”
“什……”他一下子被空气呛住，忍不住咳嗽起来，眼睛震惊地瞪圆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连交谈都没有几次呢，只是因为意外，交换了各自的秘密罢了。
这应该算是什么关系呢？朋友……不，同盟吗？
况且他们两个不论是出身还是生活环境都差的太多了吧，根本没有相似之处好不好！而且，而且他们都还是小学生吧？现在说这些，不是太奇怪了吗？！
慌乱中，路易发现自己的心思被阿尘这一句话带跑偏了，竟然真的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事，不由得恼怒自己竟然一不小心，就被人牵着鼻子走。看着阿尘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着实是可恶！
“就为了这事，打个电话就行了吧，需要劳动大少爷亲自光临寒舍啊。”阿尘揶揄道。
“我才不是什么大少爷，你少来！“路易气急，只想摆脱这可耻的语言陷阱。
说到底，只是暑假太过无聊而已。老爸又不在家，到这里来还有些人味……
并不是……特意想见谁……
思绪有些漂浮起来，他开始左顾右盼。他突然间有点想知道如果自己就这么承认了，这位兄长该是如何反应？以他这妹控地程度，该不会是要哭吧？
“如果，如果我是喜欢，那又如何？”
并不是太谨慎地，他便说出了口，似乎单纯是想对对面开他玩笑的反击。只是说完之后，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似有一股暖流冲上头脑，让体温也高了两分。
他高昂着脑袋，如同一只骄傲的大鹅，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看对方的反应。
阿尘愣住了。
“这话你应该对小花说啊，我还以为是我被告白了耶！”
路易气结：“你这人……”
阿尘哈哈大笑。
“话说那傻丫头有哪点招人喜欢了啊？既没身材也没有女人味，和温柔也沾不上边，做饭是好吃啦，不过超辣诶？”
路易回想起刚才，宁静时空里那张专注而恬淡的脸，不由得卸下了几分伪装，诚恳道：“小花其实……很厉害。是那种，我做不到的厉害。我很羡慕她的天赋，她的专注……或者说，有点嫉妒她。我不希望，她浪费她的才能。”顿了顿，又道：“同时我也很羡慕，她有你这样一直守护着她的好哥哥。”
阿尘好不容易止住笑：“好吧好吧，如果你愿意过来当上门女婿的话，我双手欢迎！”
路易沉默片刻，决定直言。
“你不会让小花去参赛，是吗？”
“……”阿尘收敛起笑容。“为什么这么说？”
“刚才……我不小心和小花共享了记忆。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就结果而言，就是这么回事……我全部都看到了。”
他直视着阿尘，目光坚定地刺入对方的眼底，似是在进行一场对峙。
“我刚刚说，羡慕小花有一个好哥哥，并不是在奉承你。而是在她的记忆里，你为了守护她，还有她身上的秘密，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是吗？”
阿尘没说话。这件事出乎了他的预料，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你看到了什么？”终于，他问道。
路易摇头：“不多……但能推测出很多东西。”看了看四下无人，他轻声道：
“当年，为了让她活下来，你和一个大妖怪做了交易，对吗？”
阿尘看着他，半晌，他笑了笑，全身都松懈下来。
“你喜欢小花，真是太好了。”他喃喃道。“真的，太好了。”
“……”路易不明白阿尘为何突然说这个，正疑惑间，又听他说道：“是的。当年因为一些缘由，小花她，死去过一次。”
“是因为我和别人的恩怨。”
想起那场虐杀，他的眸子中露出一丝狰狞的恨意与疯狂来，这狰狞一闪而逝，化为冷漠。
“在我以为已经没有希望的时候，九安出现了。它说可以让小花死而复生，但是作为交换，我要献上我的生命和人生。”
“现在的我，已经和九安城相连……应该说，我是它的一部分，作为这座城市意志的执行器官。换言之，我将不可能离开这里。”
“那一夜后，我们兄妹两人，都不再是人类。”
路易目瞪口呆，安静地听着。只见阿尘平静地遥望着远方，那里一轮太阳正在落下。
“你说对了，我不会让小花去参赛，因为这会让她离开九安城。在这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有自信护住她，但是外面的世界，我没法陪她同去，更不可能放她独自去到危险的地方。”
路易渐渐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信息量太大了，他艰难地理解着话里的内容。
原来，仅仅是来到她所在的地方，她就已经要担起如此的风险和压力。
但是，想起她专注的模样，还有望向远方的脸庞，一丝苦涩爬上他的心头。
“可是她……小花她是有天赋的。”
想了想，他决定说些什么。
“你知道吗，小花她不是普通人，她是人工智能领域的天才。而这些才能，在九安城里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到外面，到明光城去，她身上的光芒才能真正绽放。她……不该被局限在这里。”
“也许她真的有天赋，也许她将来会成为了不起的人，但这些都比不上她的安全。“阿尘道：“去隔壁城镇上学已经是我的放任，已经是一次巨大的冒险了，仅仅是这样，就差点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事故，甚至招来了明光城的探查……”他深吸一口气：“小花已经不是普通人类，一旦被人发现她的秘密，她必死无疑。你应该能理解吧？”
“我知道这是冒险，但你想把她关在九安城里一辈子吗？那她的梦想，她想要做的事情怎么办？你为什么不听她自己说呢？说她的愿望！”
路易瞪视着阿尘，毫不退让。这样无谋的感情用事，让他自己也有些诧异。但心中如同有一团火在烧，有些话语，他不吐不快。
“她的愿望……”阿尘愣了愣。回想一下，他似乎真的不知道她的愿望是什么。他知道她想去明光城，但她到底想做些什么呢？她从来没说过，他也从来没问。
见阿尘似有些松动，路易打算趁热打铁：“如果你真的代行九安城的意志，那它应该尊重每一个人的选择，对吧？我看得出来，她一定会想去的，如果小花自己选择去参赛，你没有权力阻止她！”
阿尘的表情重新变得冷淡：“一时的心血来潮可不是所谓的选择。”
“如果你真的注视过她，你一定知道，这不是心血来潮！你以为她拼了命也要去城外上学是为了什么?”
“……”
“连我都知道的事情，你这个和她一起生活的亲人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只是不想让她冒险。但是没关系，我会陪她去的，就让我陪她去吧！我会用我的命，我的家族关系，我的一切来保护她的安全，这样可以吗？”
一时间，似乎世界安静了一瞬。
二人都沉默了片刻。阿尘望着路易的眼睛。
“你是说，你比我更了解小花，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的，我没有。刚才我有些激动了。”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路易有些尴尬。
他们不过是熟一些的陌生人罢了。他没有资格评价她的生活。只是，他讨厌被命运拉扯住脚步。
不论是前往黑暗，还是去向光明，他都希望，能够凭本心而行。
“抱歉，是我多嘴了。我并不是想要干涉你们的生活，只是希望小花能做她想做的事……我……这就告辞。”
他紧了紧嘴唇，朝阿尘鞠了一躬，转身朝出城的方向走去。
阿尘盯着他的背影。
这小家伙说的，也许倒也没错。
明光城探员的到来，似乎是一个信号。千年来不曾联系的两方碰面了，究竟是在谋划些什么？九安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似有一片阴影，正渐渐笼罩过来。阿尘心烦意乱。
那探员离开龙巢后，在城中打听过小花的消息。这说明他的消息来自于龙巢。那些家伙或许已经察觉了些什么，隐藏在九安城，或许也已经不再那么安全。
他虽然有信心掌控九安城的绝对力量，但一旦没有了隐秘，各方面的暗箭就会变得防不胜防。
那么，也许暂时离开是个不错的选择。
“等一下。”他叫住路易。
“好吧，我同意小花去明光城参加比赛。”
路易先是吃惊，随即目光明亮起来。阿尘却话锋一转。
“只是，首先你要证明，你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的安全。”
周围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将路易吹得睁不开眼。等狂风平息时，他骇然见到眼前的地面上有一个被捆成粽子的人影，看打扮不是九安城的居民，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这个人——”阿尘一指地上昏迷着的人影，“他是从明光城来的密探。他探听到了一些关于小花的事……但他不能死在九安城，因为那会很麻烦。你明白吗？”
路易因惊骇睁大了眼睛，张嘴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又闭了嘴，点点头，走到暗处开始打电话。阿尘注视良久，最终转过身去。待路易打完电话回过身来，阿尘已经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遥远的光芒（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