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遥远的光芒（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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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ZC23850号卷宗，查询成功，警戒等级：二级，状态：已归档。”
冰冷的机械音在档案室回响。此时已是深夜十一点，除了桌子前那个穿着风衣的男人，这里早已空无一人。他的手指正从一排排卷宗的名单上划过，最后锁定在其中一份上。奇怪的是，已经是六月，他却依然带着手套。
“读取。”随着男人毫无感情的命令，系统飞速地从浩如烟海的数据库中抽出一份电子文件，随后放大呈现在男人面前。
卷宗是5月份的，一个边陲小镇上发生的一起野妖袭击学校的事件。因为野妖在现代城市已经几乎绝迹，这件事在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但由于那段时间网络上出现了不少妖族作恶的传言，因此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故很快被淹没在多如繁星的警报事件里。
事故——文件是这么说的。但是男人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事情并非这么简单。现在的人们对野妖已经不熟悉，因此小瞧了他们那种在智慧之外天生的狡猾与谨慎，但作为从三十年前就开始和这些非人生物打交道的他来说，很容易就能辨别出其中不同寻常的气息。
“‘人面’，具有敏锐的嗅觉，尤其喜食人类血液，生命力顽强，常在夜间出没。直到十年前都还是重点扑杀的对象……”
“文件中分析，这人面出现在了本不该出现的白天，因此承受不住日光而枯竭了。但在白天出现的原因不详。”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套，捏住了左手的中指部位，那里竟然空空的瘪了下去。
“看来去南边的这趟差，估计不会太无聊了。”
六月的初夏，一身风衣，带着手套的男人在人群中很是扎眼，在一众短袖拖鞋中显示出来自北部的风尘仆仆。他拎着公文包，像是个不合时宜的上班族，走在潮湿的街道上。连偶尔透光楼房照到他身上的阳光，也驱散不了他眉头间的阴影。
他是调查员1398。他并非没有自己的名字，只不过在工作中，他更愿意别人称呼他的工号。这样不仅能避免很多麻烦，而且还显得更专业。
一台专业而完美的，杀戮机器。
行走在街道上，他微微皱眉，来来往往的妖族让他很不适应。这些家伙本该战战兢兢地躲藏在山林，或者是阴暗的下水道里，如今却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的大摇大摆让他感到不舒服，那截断指也隐隐作痛起来。
两周前知守镇的校园野妖袭击事件，本来与九安城无关——如果说世界上哪里最不可能出现野妖，那就是九安城。就像蛇窝附近不会闹耗子一样，无智识的野妖在那里也只能沦为食物。
他刻意调查，只是因为他从这件事里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前一天，他向学校保卫处要来了事故当天所有的监控。暑假正在值班室吹着空调的保安老大不情愿，直到他出示了调查员的证件才一边抱怨着将他领到监控室，费了好大力气，不熟练地调出几周前的画面。
当然，除了每层楼的楼道口外，其他地方并没有设置监控，因此并没有拍下野妖袭击的具体过程。只是看着看着，他便皱起了眉。
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孩曾走上二三楼之间的平台，却并没有见到她从三楼出来。从时间来说，她在这个平台上呆了许久，或许太久了。也就是说，在学校被袭击时，她应该是直面野妖的。
一个小女孩，面对野妖的袭击生还了，并且最后的结果是野妖化成了一张皮。
他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因兴奋战栗起来，直觉催促着他，让他本能地感到其中的价值。
再三询问了保安，并且拿到了档案，他仅仅得知那个女生只是个性格冷淡的普通人类，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来自于九安城。
档案照片上，女孩的眼睛像是有些发散，显得有些空洞。盯着那双眼睛，男人露出了一丝冰凉的笑容。
“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吧。”
“啊，是来找小花的吗？她在自己的房间，可能还在睡，她昨天很晚才睡……你去找她吧，没事，不打扰，有朋友来找她玩是好事，省的整天对着电脑屏幕……我先去上班了哈！”
模糊的道谢声响起，然后是大门开了又关闭的声音。随后吱呀一声，小花房间的门被人推开。路易刚踏进半步，却一下子顿住脚步，目瞪口呆。
房间里的衣服堆得乱起八糟，像是被洗劫过似的，而小花还躺在床上没有醒来，薄薄的夏凉被下露出光裸的脚丫。路易的脸噌地红了，在心里暗骂那个胆敢放异性同学进入熟睡妹妹卧房的不着调的哥哥，推门就要出去，却没忍住再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他觉得有些异样。
小花的面颊有些潮红，眉头紧锁，仔细一听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路易一愣，直觉她是不是生病了，也不再管是不是合适的问题，径直走到小花面前细细观察。
“花……小花。”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小花却完全没有反应，似乎是陷入了深度睡眠。他慢慢探向小花的手，在接触到的瞬间触电般弹开了。
“烫……”
他摸到的是滚烫的皮肤，高温在他的指尖针刺般扎了一下，路易一下子慌起来。
“喂喂，你不要吓我呀……”
他无意识地自言自语道，手忙脚乱地去找毛巾，又想起应该先叫阿尘送小花去医院。这才发现，他刚刚已经出门了。
“啧，真是不省心！”
骂了一句，他七手八脚地将小花从被窝里拖起来，将她的重量放到背上。女孩灼热的肌肤贴着他的背脊，暖流随之侵入他的身体。路易身体不由自主地一僵，随即咬牙将她背起。
并不重，应该说轻的像一片羽毛。到底是还没发育的女孩子……
不……也许比起没发育，这家伙不会就是个平胸吧。感受了一下背部传来的触感，路易感叹道，随即想起来，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一片黑色的花瓣从小花身上掉下了，落在路易的脚边。他随意一瞥，只觉得这形状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在哪里呢？
黑色的……花瓣？
“这……这是最近新闻里出现过的……”
由于震惊带来的不自信，他不敢置信地拾起花瓣。再仔细看去，被子上还残留着一些细小的花粉。
不会错的，这是最近很出名的“入南柯”，只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背上的小花细微地呻吟了一声，路易猛然惊醒，触电似的松脱了手，小花一下子摔回了床上，依然未醒。
“喂，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接触到这种东西？”
他既慌乱又愤怒，见小花的右手似乎还抓着一些花粉，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将其中的花粉尽数散落，其中有一些轻巧地飞扬在空气中。
下意识地握紧那只滚烫的手腕，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情况，可以去医院吗？会不会反而招来什么祸事？她呢，会有危险吗？
心乱如麻，他机械地抓着她的手僵持着。
“滴滴，发现，敌情。”
突如其来的电子音让他一愣神，看向下方地面，声音响起的来源。只见扫地机器人小未出现在他脚下，仿佛抗议般地伸出两个小爪子挥舞，电子指示灯正滴滴闪着红光。
路易怒：“别来捣乱！我现在没空管你这个机器人！”
小未没有理他，视线在抓紧小花手腕的那只手上上下扫视了几圈。
“目标已锁定，启动高压模式。”
“欸？！等一……”
下一秒，房间被强烈的白光所笼罩，在一连串火花的光亮后，重新恢复了平静。
路易直愣愣地看着它，像是想要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随后，他的眼中失去了神光，一头栽倒在软软的床上，同它的主人一起，以同样的姿势，陷入意识的风暴中。
这是哪里？
小花茫然地看着周围。直到刚刚为止，她还行走在自己的记忆中，以一种谨慎的态度，探索着记忆的边界。
她的记忆在八岁处有一道裂缝，再往前，是不可测的深渊。而在那之后，自己就并非完全是人类的自己。阿尘说从前那些就当是献给大妖的礼物，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因此不必追寻。她听进去了。
昨日是昨日，未必比今日来的好，一切都没有眼下的生活要紧。她并不是执着的人，忠于现在的自己就已经足够，于是也不执着于寻找来处。
只是刚刚，那道裂缝似乎有了一点点的变化。她的眼前出现了不存在的景象。她看见风雪，也看到背着她行走在风雪中的男孩。那时他的头发还是和自己一样的黑色。她只能看见男孩的背影，却无比肯定那就是阿尘。
但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呢？她与他相遇，应当是在阿尘长大以后啊……
还没等她仔细回忆，情景却倏的变化了。
她伫立在一群穿着黑衣的男人之间，几乎挡住了她的视线，只依稀可见自己立在草坪上，似乎是在参加一场葬礼。棺材里躺着一个女人，苍白的双手捧着花束，而周围的人正在与她告别。天气很冷，似乎是在下雪。还没有等她用困惑的眼睛去探索这个场景，一股巨大的悲伤感涌上心头，一股暖流从胃里涌上脏腑，涌上喉咙，直冲上头顶，但不知为何，她却压抑着自己，没有让泪流出来。
啊，她想起来了。棺材里的女人，是她——或者说是这段记忆主人的母亲。
不要哭。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能示弱。
周围的那些，哭泣的，悲痛的，沉默不语的男人女人，都是狼。只要露出破绽，就会被他们撕开。
忍住感情，藏起弱点，冷眼旁观这一切。哭泣的是柔弱可欺的孩子，而她现在，必须成为一个大人了。
嘈杂的声音响起来。她看见母亲的棺材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了，一群人簇拥着他。有人小跑着上前去为他打伞，他摇头拒绝了。因为离得很远，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人群簇拥着老者，在母亲的坟墓前伫立了片刻，便向远处离开。自始至终，他都未向这边看过一眼。
血液冲上脑海，她觉得她想要离开人群，冲到老者面前去大声质问。但有人比他更早行动了。
一个男人拨开人群，对老者歇斯底里地呼喊着，至于呼喊的内容，她完全没听清。老者微微侧目，却没有停下步子。男人被老者身边的人群阻拦，从葬礼的队伍中也有人上前想要拉住男人，却被激动的男人迎面一拳打中了脸。
接下来，世界变得摇晃不安。慌乱的叫喊声，凌乱的脚步声，男人的吼叫声糊成了一片，她看见男人被三五人控制住，觉得自己恨不得蜷缩在地上，缩成别人找不到的一个小点。但她还是僵硬地站立着，纹丝不动，似乎世界已经与她无关。
就在这时，周围的一切像是坏掉了的日光灯似的开始闪烁。小花一惊，这才从刚刚的情感中脱离。她睁开眼睛，看见了自己满是旧书的窄小房间，以及身边呆呆地看着她，失了魂般的路易。
“你……“
她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路易会在这里，会在自己的床上？
一时间，脑子有点懵。而且看来对方也是一脸迷惑与震惊交杂的样子，显然也是受害人。半天后，他才似乎从梦中醒来，看了看周围。
“这里，是现实吧？”路易有些不敢确定地问了一句。
“刚才……我好像，变成了你。”
这句话闪电般照亮了小花的思绪。她明白了，刚刚她看到的，是路易的记忆。
所以他们彼此进入到了对方的记忆中去？
“那是你的……妈妈？那个老人，就是你的外公……是吗？”
路易一愣。
“在那葬礼之后，你就来到了九安城？”
路易渐渐回过味来，低下头，沉默地抿了抿嘴唇。
“……抱歉。”小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垂下眼眸。
总是这样，她总是不能察觉到，有些话说出来，会伤害到别人，真是糟糕。
“不……没事。那些都过去了。”路易道。
被窥探到他最不愿回忆的事情，他本该恼怒才是，但奇怪的是他此时生不出任何抵抗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的安心感觉。
就像那倔强站立的，小小的自己，不再孤独了似的。
何况……自己也窥探到了她的记忆。
路易有些心虚地看了眼小花，却发现对方将脑袋深埋在手臂里，浑身都在颤抖着。
“喂……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们刚刚，共享了记忆对吧？”
“唔……是吧？”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经被小花紧紧握住，沿着微微颤抖的手臂往上，是一双明亮如白昼的眼睛。
“把刚才发生的事，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路易从来没看见过这样的小花。
他将他晕过去之前的事，事无巨细地全然告诉了小花，并且在她的追问下补充了一些不容易被注意到的事实。随后，她就盯着那些杂乱的笔记，坐在床上，背靠着墙陷入了沉思。
时间似乎在她周围静止了，将她与现实分隔成平行的两部分。她也彻底忘记了路易的存在，完全沉浸于厚重的思绪之中。
这是“心流”，路易明白，他偶尔也会进入这样的状态，那是一种介于平静和极乐之间的状态，是一种完全的专注。他自觉不应该在此时去打扰她，纵然他有一肚子疑惑。
只是这专注……有些过于强大了，几乎让他羡慕。
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她依然处于心流之中，时而自言自语，时而发呆沉思，时而奋笔疾书，或是跳起来去查什么资料，让路易无从插言。路易疑惑的心渐渐冷却下来。他看着女孩的全情投入，不由地将自己代入到她的一举一动中去。渐渐地，他的时间也凝固了，脱离了那列飞奔的轨道。周围的一切颜色和声音都失了真，变成模糊的一团光影。
世界与他们不再有关。唯有他们二人，穿行在永恒般的宁静中。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遥远的光芒（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