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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血裔(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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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沉默了五秒。
小花下意识捧起已经空了的粥碗,想从那里获得一点温度,但是粥碗已经凉了。
“他回去了么?”
“不,他留在九安城了。”
阿尘漠然道:“外面不是传说九安城是吃人的城市吗,那贸然闯入的小孩,自然是被九安城吃了。”
手一紧,碗发出当啷一声,磕在桌面上。
“等一下……”
“多亏那孩子没有告诉别人,我才有办法处理这事。虽然很可怜,但……不能留下隐患。”他看似平静,握杯子的指尖却在颤抖。“那孩子当时还不停求我放过他来着,但是……”
“这是……杀人灭口?只是为了不留下隐患……”小花的不可置信让她瞪大了眼睛:“他既然送我回来,而不是叫来执法队,他怎么可能会故意泄密!”
“我们没有冒险的资格。还记得我给你讲的故事么?怀璧其罪。”阿尘的目光平静地注视她,仿佛在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还是说,为了不愧疚,你情愿把你我,把九安城都放在一个危险的境地?”
小花怔怔地楞在原地。
不是这样。她心说。可是,为此就必须牺牲无辜者吗?
“他只是个普通人。”小花喃喃道。
遗忘的记忆突然苏醒,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在她脑海里鲜活起来。
他总是第一个到校,下课时在试卷上安静地复盘。他说过他想去明光城。
她们的交集不多,大部分时刻他只是她校园生活中的背景板。但魔鬼的一点点细节,竟让虚像有了体积和重量,以至于让她意识到他是个活着的人。
她只觉得心中饥饿。胸口多了个无底深渊,心不停地朝下面坠下去。这是什么感觉?
“你还记得去城外上学前和我的约定吗?”阿尘道。
小花一滞。她当然记得。
“记得……要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受伤,不要流血,不要让人发现异常。”
“那你做到了吗?”他眼中似有淡淡的失望。
没有。
“你没做到,所以连累到那个男孩。这就是原因。”阿尘淡淡道,说出的话却像铁块坠着小花的心。
是啊,是这样。
出城上学这件事,是她坚持的。为此她和阿尘大吵了一架。
“出了九安城,我便没法感应到你。如果有危险,也不能及时赶上。”阿尘当时劝她。但她却发誓自己决不会受伤。在冷战了三天后,阿尘终于妥协,只是与她立下了约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一旦受伤,就立刻禁止出城。
对出城上学这件事如此固执,是因为九安城的学校不被分级考试所承认。而分级考试,是进入人类社会的唯一途径……也是去往明光城的单程票。
自她有记忆以来,她就在网上听说了明光城的种种传闻。高耸入云的建筑,洁白的墙壁,与各式各样闻所未闻的新奇玩意儿,奇妙的秩序感,都是她在九安城无法见到的。人类的辉煌吸引着她,人类的光明指引着她,迈出走出去的第一步。
不……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也许她只是单纯地好奇九安城之外的世界,所以想走出去看看也说不定。毕竟,那边才是正常的世界,属于人类的世界。
可是她却忘记了,比起人类,身怀大妖之血的自己早已更接近妖族。为什么她还觉得自己能得到普通人类的自由呢?
怀璧……其罪吗。
是自己害了他。
有透明的液体从眼角流出。她惊讶于这液体的无法控制。
这就是……眼泪吗……
见她哭了,阿尘似是有点慌乱。
“诶?你不是很讨厌他吗,有这么伤心吗?诶,别哭了,别哭了,其实我——”
如果小花抬头,就会发现阿尘的眼睛中有狡黠。但现在,她的心已然沉浸在茫然之中,早已注意不到那些。
她在流泪——所以说,她是在悲伤吗?
她有悲伤的资格吗?怎么可能,泪流的再多,也是比不上流血的。
等下,流血?
无视阿尘在她耳边嗡嗡,她深呼吸一口,排除掉无意义的杂乱思绪,意识重新回到冰雪覆盖的混沌之海。
她的意识赤脚行走在冰海的岸边,混沌之海的深处不断有怪物涌出,然后被寒冽的空气冻结。一道极光照亮了天空,涌动的海渐渐平息,心也不再感到饥饿。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渐渐成型,现在只需要下定决心。
阿尘见小花生平罕见地哭了,之后又一动不动陷入死机,以为小花陷入了感情bug的死循环,彻底慌了神,抬手想去掐她的人中,以为可以重启。
小花倏地站起来,径直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阿尘紧张地问。
“去找秦大夫。”
阿尘一头雾水:“……找大夫干嘛?”
“换血。”她言简意赅,“他不该为我而死。”
“……什么意思?”
她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语气平静地像在说天气:“传说中大妖的血不是能够复活死者吗?那我就把我的血给他,把我的命给他。”
“小花!”阿尘一惊,跳起来拉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小花看着阿尘的眼睛。“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只是我……无法接受。
“你说过,好人不该被枪指着。不然就是邪恶战胜正义的故事了,不是吗?”她笑了一下,抽出手来,转身。
“何况他……是我欣赏的人。”
阿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双臂箍住小花前进的步子,以一个抱大腿的姿势跌坐在地上,耍赖地缠住她。
“……你放手。”
“不放!我的小花要为别的男人去死,我怎么可能放手!”
“谁说要为他去死?我只是不能忍受有无辜的人替我去死!你起开!”
“我不!”
“起开!!”
砰砰砰。有人在敲门。
小花和阿尘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法动,于是都没理会。
于是片刻后,砰砰的声音更响了。
“开门!”门外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小花蓦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门的位置。
转头看阿尘,他已经憋笑憋的花枝乱颤,几乎是前仰后合。此时终于忍不住,放肆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也有被骗到的时候!哈哈哈哈哈哈哈——”
门外的人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给——老——子——开!门!!”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在二人惊愕的视线中,整扇门脱离了墙壁缓缓倒下。路易还维持着踹门的姿势,通红着脸,不知因为是用力过度还是因为羞赧。不知刚刚那些话他听见了多少。
少年昂着脑袋,无视屋内二人的惊愕,像一只高傲的鹅一样踏进房里。
“我的门——”阿尘此时才惊叫出声,扑倒在显然已经再起不能的木门边上,哀嚎起来。
“啊!你怎么能踹门呢?城外的人都不懂礼貌的吗?我可怜的门啊,才换上整整十年啊——”
“好玩么?啊?!把我说死好玩么??”显然此时路易才是怒不可遏的一方,气势竟然碾压了阿尘,把他此时的哀嚎都压下去几分。
“我哪知道你回来的这么早!这么快逛完了?”阿尘自知理亏,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一条破街有什么可逛的?我家厕所都比这条街干净!”路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说,有你这么当哥的吗,这么欺负小孩?!不留下心理阴影都算她心大!还有你!”他转过来又瞪小花:“你就这么好骗,别人说啥信啥?!就你这智商,你数学怎么考满分的?啊?!——咳!咳咳咳咳!”
被他一顿输出,小花也忘了生气。怕路易刚刚“活过来”又被气死,她赶紧去倒水,看他把一杯水都吞下肚,气渐渐顺了才放心下来。
路易干完一杯水,依然怒气难平。一抬头,看见小花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挂着泪痕,突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不自觉地想起她刚刚说的话,他耳根有些发烧。
阿尘接受了木门已经光荣牺牲的现实,在默哀之后垂头丧气地坐回了原处,开始为他下个月的零花钱默哀。也不知道扣掉修门的钱之后还能不能买两个布丁。
鸡飞狗跳后,三个人终于可以坐下来谈谈了。
小花早已回复了平日的冷淡形象。她黑灰的眸子一扫阿尘,让对方一个激灵,然后冷酷地宣判了阿尘半年都不要想有零花钱的残酷事实。
“冤枉啊!是你自己理解错,我可从来都没说他死了!”阿尘叫屈。
“你说他留在九安城了……”
“他这不是还没走吗,是他说要等你醒来有话说!”
“你说你已经‘处理’了……”
“是处理了呀,我们做了约定!”阿尘无视对方的白眼拉起路易的手,“我们拉钩了,约好不能把秘密说出去。”
小花已经无语,做着最后的挣扎。“你,你还说他向你求饶……”
“额,这不是他带着昏迷的你回来,我一时激动么。”阿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不小心就表现地凶了些,小朋友被吓到也难免……”
“咳咳咳!”路易借咳嗽掩饰尴尬。要不是打不过,他恨不得现在就掐死这个二货。为什么要说出来?啊?虽然他当时被这位兄长的气场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但是为什么要说出来?!
“你还说了真可惜什么的……要不是故意的,能这么说吗!”“啊,这不是听路易说你们不对付吗,我可惜啊!他冒这么大风险送你回来,替你隐瞒,我还以为能见着你的小男朋友……诶呦!!”
当当两声巨响。小花和路易忍无可忍,一个在阿尘空空如也的脑壳上来了一记,一个捏爆了手里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