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安城》冬眠月球

23、血裔（1）

　　小花茫然地站立在人群中。周围的人很高，有人也有妖。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个幼童。
　　不知为何，人们都在仰头张望。于是她也抬头向天上看去。黑压压的人群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看见头顶上一方小小的天空。烈日灼烧着她的视线，她眯起眼，努力看着。
　　“来了！来了！”
　　人们欢呼着，眼神里充满了憧憬。
　　远处的天空有些暗下来，像是有一片大云在空中起伏。一道庞大的身躯划过云端，将刺眼的阳光遮蔽了些许。灼热的感觉消散了，人间投下一片阴凉的影子。
　　“是大妖！”“是九安大妖！”
　　欢呼声此起彼伏，喧闹一片。人们的眼里闪着光，望着这惊人的一幕。
　　“它要去哪儿？”小花问道。
　　“它要启程去南冥了。”旁边有人回答。“它要去看天之上是什么样子。”
　　巨翼缓缓垂下天际，再缓缓抬起，人们像是在水底的小鱼，望着巨轮从水面上驶过。
　　小花却注意到翅膀之下的一处裂口。
　　“大妖它，好像受伤了。”
　　如同魔咒一般，周围突然一片寂静。小花疑惑地看向他们，却发现所有人都像着了魔一般，盯着那渗血的地方。
　　“听说大妖的一滴血，就能够救活一个重伤濒死的人。一千滴血，连复活死人都不在话下。”
　　人们的眼睛变得血红，紧紧跟随着那处伤口，像是害怕又像是期待。
　　如同回应了期望，一粒金色真的从高空掉落了。它好似没有重力似的，轻飘飘又安逸地在风中摇摆，恍恍惚惚地降落。
　　人群骚动起来。所有人互相推搡着，咒骂着，像饼上没有粘住的芝麻密密麻麻向一边倒去。小花被人群裹挟着，被周围无数的腿驱赶着移动，随波逐流。
　　金色的液滴在空气中优雅地下落，缓缓接近人群。无数双手伸向它，尽力向它的方向够去，它却顽皮地在众多手指间轻盈地跳动着，从一只指尖传向另一只指尖，欢快地越过一个又一个的头顶。
　　当它再次弹起，高高划过一道弧线之时，人们已经纷纷向那道轨迹的末端挤去。而这时，一道闪电撕裂了天穹。
　　隆隆的雷声炸响。人群哗的一下摔倒了，人与妖层叠着，多米诺骨牌一样掀翻了一大群人。
　　顷刻间，大雨刷地落下。天与地之间拉上了一层纱帘。那滴金色血液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轻盈，铅块一般垂直砸落下来。
　　当小花反应过来时，金色的血液已经直直砸入她的怀里，她这才发现这轻飘飘的东西居然有着无与伦比的重量，让她如同被一颗流星击中。
　　她只听到人们短暂的惊叫，随即，人群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向她涌过来，淹没了她。她躺在这狂潮的海底，每一处身躯都动弹不得，连声带都无法发出一丝声音，像是块安静的鹅卵石。

　　当小花从温暖的黑暗中苏醒时，已经躺在熟悉的床上。她睁开迷蒙的眼睛，依稀记得得自己做了个奇异的梦，导致浑身酸痛。厨房内案板哒哒剁肉的声音让她一下子警铃大响，一下子清醒起来。
　　小花忍着肌肉的酸痛，活动了下四肢。手脚都还在。之前在楼梯上撞伤的地方已经光洁如新，看不出伤口。
　　她下床，走到餐桌前。果然是阿尘在忙前忙后。见到她醒来，阿尘没说什么，端起一碗热粥放到桌上，红彤彤的。粥还滋滋冒着白气，不知已经热了多久。阿尘冲她点点头。
　　“先吃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这一向是他们家的准则。小花没有异议，坐下，就热粥喝一口。
　　噫，真难吃。起码放了一斤的红枣。
　　小花讨厌吃红枣。但此时她还是努力地小口吞咽着，将面前的食物尽数吞进肚子里。
　　她的动作很慢，将每颗红枣的皮一点点吐出，像是在吃刺极多的河鱼。红枣早就被煮烂了，但她挑得认真。皱巴巴的干枣皮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山。
　　阿尘擦手，坐到她的对面，歪着脑袋，安静地看她喝粥。
　　两人都没有说话。在沉默中一碗红枣粥慢慢减少。
　　而粥总是要喝完的。
　　一向话多的人突然安静，让小花很不适应。
　　“学校那边……”小花慢吞吞道，询问地望向阿尘。
　　她记得自己受伤，金色的血引来了野妖。记忆里最后的一幕是野妖的大脸朝她冲过来，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悄悄地抬眼观察阿尘的神色，见他胳膊支着脑袋面色如常，稍微松了一口气。应该不是她最担心的那个局面。
　　“学校称遭到野妖袭击，连执法队都赶过去了，所幸没人受伤，现在需要修补破损的玻璃和墙面，加强安全戒备。所以你们放假七天。”阿尘懒懒地倚着桌子，简单告诉小花情况。
　　“昨天我接到电话时真的吓了一跳，以为你出事了。多亏有个男生送你到九安城郊的日神桥那里，那时你还在昏睡——对了，你自己不知道吧，你已经睡了快一天了，现在已经是星期五下午。”
　　已经过了一天？小花看看空碗，恍然明白自己为啥能喝下一整碗这种东西。学校要修是当然的，放假也是当然的。在人类活动的区域出现野妖袭击事件，可不是小事。
　　不过等一下，什么男生？她疑惑地回想了一下昨天下午的记忆，可惜依然是断片状态。想起来朦胧中似乎是有一个声音在和她说话，但那是谁呢？
　　突然小花身体一颤，猛的想起当时摔下楼梯时周围还有一个人。想起那个仓皇逃跑的身影与当时的状况，她立刻紧张起来，又情不自禁扫了已经看不出痕迹的小腿一眼。
　　“受伤了？”阿尘问道，语气平和，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确认事实。想来他也猜到了，野妖可不会无缘无故地袭击学校。
　　“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
　　阿尘却显然不信。
　　“只是不小心么？你校服上的香灰和呕吐物是怎么回事？”
　　“……香灰是和同学闹着玩的。呕吐是我自己不舒服。”小花淡定道。
　　在她的幼年时代，孤儿院里，承认遭到欺负等同于示弱，寻求帮助更是相当于袒露了弱点任人宰割。虽然她已长大，保护自己的本能却依然留在骨子里。
　　阿尘似是叹了口气，对这个问题不再追问。
　　“受伤的事，有人看到吗？”
　　小花犹豫了一秒，明白这不是能够隐瞒的事，于是简短地将那天的情况告诉阿尘。
　　“那时候……有个男生应该看到了。”小花垂下目光。
　　如果他告诉了大人，最好的情况，是她将被当做妖邪驱逐。而最坏的情况……
　　她不敢再想。
　　在最坏的情况到来之前，她要做点什么吧？可她能做什么呢？
　　一时间，心乱如麻。
　　“放心吧，他不会说的。”阿尘道。
　　“为什么？”她目光一震，脱口而出。
　　“那个男孩叫路易吧？就是他送你回来的。”
　　路易送她回来？荒谬感在小花心里蔓延。而后她突然想到什么，心头一颤。
　　“路易他，进了九安城？”
　　“他送你到城郊。我见到他背着你，那竹竿一样的小身板，很是辛苦。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这孩子心地不坏，也很谨慎，再三确认了我是你的亲人，才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
　　他垂下眼眸。
　　“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