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安城》冬眠月球

21、小花（4）

　　在等待小未干活的这段时间里，她百无聊赖。于是打算上楼去天台透透气。她提步上楼，听到楼道上有人在争执。停下来，想换一条道走，却意外地听到了杨老师的声音。
　　女声尖锐地划过空气，隐约听到“必须”，“秩序”，“维护”等等音节。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可是这么做，不合规矩……”
　　“现在都到什么时候了？校董会已经让人来施压，不想让小孩的安全受到一丝威胁。别忘了，他的孩子明年就要参加第一次分级考试了！”
　　“但是除非这学生自己犯错误，否则我们不好主动提出……”
　　“我可管不了了，校长，那学生不仅自己上课乱七八糟，还总是影响别人！现在连班里的优等生都不听我的话了！要么你把她转到别的班，我的课上容不下这尊大佛！”
　　“唉，这个，我们再讨论讨论……还是一开始就不该开这个口子的。那种乱七八糟地方来的生源，每个都有一堆麻烦……”
　　声音渐渐小了，说话的人已经路过了楼梯口走远。但小花站着没动。
　　她很想说服自己，他们在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但是可惜，理智并不相信。
　　为什么杨老师这么敌视自己？是她做了什么事惹到她了吗？是因为上课懒得听？还是睡觉影响到了同桌小裳？
　　脑子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析，检索，寻找原因。可越是分析她就越是迷惑。想到最后，只能觉得就是毫无理由的恶意。可是为什么？
　　她多希望，人的想法能和计算机一样简单明了。在那个领域，所有的事都一定有一个为什么能够解答。
　　但现实不是这样的。
　　一瞬间她迷失了，像是在等待宣判的犯人，顶着周围滑稽的眼光，迎接既定的命运。而她自身如何做已经无关紧要。
　　小花抿住嘴唇，她以为自己可以忍耐的。妖城是她的命运，也是她的标签，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无论那些孩子怎么捉弄她，对她指指点点，她不会受伤。
　　但是如今，她面对的是大人的世界。她再能忍耐又有什么用呢？那些人将她按在案板上，掌握着她的命运，而她连一声啼叫也不会发出。
　　阿尘说的对，自己不应该坚持出城上学的。对明光城的向往让她着了魔，让她忘记了九安城因何而存在——不仅是收容妖族，更是收容在外界活不下去的异类。
　　她生于九安，长于九安，从骨血里就渗透着九安城的气息，就算混在普通人中也过于醒目。大概对人类世界来说，自己只是个麻烦。
　　她只觉得脑子开始混乱起来，于是蹲下来，甩甩头，想要将那些干扰思考的烦人杂讯屏蔽。
　　如果，如果自己是妖族的话，似乎也不错。不用伪善地假装合群，不用按照时间表一分不差地吃饭睡觉，不用因为抬头看了一眼太阳被骂不尊重师长。人类世界的规矩太多太杂，她真的没法一一记住。
　　可这正是这个世界，引以为傲的秩序。
　　但秩序……却容不下一个来自妖城的她吗？
　　如果一个秩序容不下九安，那么那些筛选失败的婴儿，分级考试的失败者，只能走向黑暗之城的末路者呢？他们就注定无法光明正大地活下去吗？
　　杂音在脑海里乱撞，像要撞破脑袋飞出来。
　　“安静。”她捂住脑袋，试图让思绪平静下来。但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笼罩了她，让她无所适从。
　　从胃的深处传来一种空洞的感觉，下一刻她便翻江倒海起来。
　　“呃——哗——”
　　她茫然看着地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吐出来。因为茫然，她也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我去！”下一秒，有人重重地绊倒在她背上，她一下子被带倒，不可阻挡地向前倾斜去。二人一起从楼梯上滚落下来，狠狠撞在拐角处的栏杆上。
　　“诶呦……没事干嘛蹲楼梯上，你找死吗？还有这什么味？”来人发了一通火，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竟然沾满了呕吐物，立刻想要发作。他张嘴刚要骂人，一抬眼看到了小花正捂着脚踝蜷缩起身体，似乎是撞到了。
　　“花不眠？你没事吧？”他试探着问。来人正是路易，下午杨老师又来找他谈话，说服他报名参赛，他又一次拒绝了，气得杨老师直骂他不懂珍惜机会。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出办公室。在已经决定的事情上纠结，不是他的风格。
　　正从办公室里出来，就来了这么一出。
　　“你……是不是受伤了？”他见小花表情痛苦地捂着脚踝，觉得比起发火救人更要紧。见小花只是闭着眼不说话，便要上前去扶。
　　“……别过来。”声音很低，好像是忍着痛拼命说的。
　　路易不由恼火起来。莫名摔下楼梯还沾到一堆呕吐物，他才是受害者好吗？都是什么时候了还拒绝帮助，自大也要有个限度吧？
　　他蛮横地上前，去查看小花的伤势。小花身体一震，转身想要遮挡路易的视线，却因为疼痛慢了半拍。一丝刺眼的金色晃了路易的眼，他一时间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
　　金色的，血液——如果那能被叫做血液的话——正从小花脚上的伤口处缓慢地流出，从她手指的缝隙间渗透出来，一滴滴粘稠地滴落在楼道上，一落地便立刻沸腾，活物一般在空气中舞着。
　　人类的血液，可不是这种东西啊。
　　他怔怔地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走开。”她道。
　　“什么？”
　　“我说走开！”
　　带着哭腔的吼声将路易惊醒。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刚好踩在呕吐物上滑倒了。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狼狈逃窜。
　　“呼……呼……”楼道里只剩小花一人。金色的血液依然在流，在空气中缓缓蒸发。她全身发抖，试图克制住疼痛站起来，脑子里一片混乱。
　　被看到了。
　　不，比起被看到，更重要的是她受伤了。她答应过阿尘，绝对会小心，不会流血的。
　　一想到可能造成的后果，她打了个寒战。不能留在这里，得快点离开才行。
　　她扶住栏杆，慢慢向下挪去。
　　“砰——”
　　巨大的力道传来，她一瞬间松脱了扶手，重新跌坐在地上。
　　紧接着，无数的砰砰声响起。
　　十几扇窗玻璃一瞬间化为了碎屑，狂风暴雨般跌落下来。天花板颤抖着，噼里啪啦地抖落下墙皮和石灰。老师和学生惊叫着，寻找地方躲避。
　　被发现了吗？
　　来不及多想，小花一手护住头部，另一只手想要去找支撑点重新站起来。
　　楼道处的窗户上，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一张长相随意的巨大的脸出现在窗户上，像是一张松垮的面皮，无神的目光与小花四目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