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的伤疤》海鸥的梦想

3、第 3 章

　　于饭店外转角阴暗处，裴星秀看到了魏愠的身影。

　　魏愠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到表情。

　　他缓缓走上前，不期然与魏愠视线相撞。魏愠的眼里蓄满了怒意，而他那张脸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霾。

　　裴星秀甫站定，魏愠便用低沉的嗓音说道：“裴星秀，A市人，小学读职工学校，初中就读本市八中，家中独子，父亲裴松，母亲张均玲，父母在同一个单位工作。”

　　裴星秀有些困惑地望着魏愠，不解他为什么要说这些。

　　魏愠继续道：“你在青蓝的两个朋友，女的赵拉娜，男的孟霄。你去打乒乓球，他们为你加油，今晚又陪你过来吃饭，你们玩得很开心啊。”

　　裴星秀蹙起眉，依旧不知道魏愠想说什么，但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所以……”魏愠顿住，他凝视裴星秀半晌，阴沉的声音复又响起，“他们知道你有多恶心吗？”

　　裴星秀胸口一窒，他不知道魏愠所说的“他们”指的是父母还是朋友，抑或两者都包括。

　　魏愠嘴角扯出一抹鄙夷的笑，“是我的话没说清楚，给你留下希望了吗？”

　　“不，”裴新秀道，“你说得很清楚了。”

　　魏愠直视裴星秀的眼睛，仿佛要透过裴星秀微颤的睫毛看透他的内心。魏愠接着道：“我明确告诉你，你恶心的想法没有任何实现的可能。离我远点，听得懂吗？”

　　裴星秀默然。他不喜欢魏愠说话的方式，但他有错在先，他只能选择沉默。

　　魏愠微抬下巴，语气里满是威胁：“如果你再敢用你恶心的眼睛看我一眼，或者自作聪明想办法接近我，我将把你肮脏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告诉你的家人以及朋友，让他们看清你虚伪的外表下，隐藏的是怎样一颗龌龊的心。”

　　裴星秀怕魏愠的威胁吗？他怕，也不怕。但至少他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如赵拉娜所说，如果魏愠想找他麻烦，他会很麻烦。魏愠可以轻松查到他父母，自然也可以把想说的话传达给父母，他不想让父母为他担心。

　　裴星秀再次承诺：“我会尽量避开与你有任何交集。”

　　魏愠盯着裴星秀，一字一句道：“你应该可以预测到食言的后果。”

　　而这次，裴星秀用了一周打破自己的承诺。

　　周一，大礼堂内，校领导完成每周例行讲话后，期中考年级前几名被叫到台上接受校长亲自颁发的奖状。颁完奖状，校长不忘给予台上每个人亲切鼓励以及谆谆教诲。紧接着校长又开始就学习的话题进行公开演讲。台下数千人坐着听还好，而台上十多人只能拿着奖状站着聆听。

　　稍早校长念到魏愠和裴星秀名字后，两人先后上台，裴星秀便刻意避开了魏愠的站位，躲到了魏愠看不到后排。魏愠虽看不到他，但他可以看到魏愠。

　　以校长冗长的讲话为背景音，裴星秀不自禁地将眼光放到了魏愠的背影上，开始观察魏愠。两人身高相仿，但魏愠比他要瘦些。

　　魏愠的肩膀纤薄瘦削，他的腰似乎两手便能盈握，他的颈子很漂亮，细长、白皙，他打理合宜的短发，透露出漂亮的光泽。

　　裴星秀离魏愠很近，近到往前一步便能挨到他、伸直手便能摸到他，但他不能那样做。他要控制住自己，亦如这么多年一样，即使他的心已然因为这触手可及的距离煎熬到几近失控……

　　前排的魏愠不曾发现，后排有人在用近乎贪婪的眼神一点点、一寸寸审看着他。魏愠没办法发现，也无暇顾及，他的脸正一点点失去血色。封闭的礼堂即使有完备的新风系统，却依旧令他感到无比窒闷。穿在校服衬衫里的黑色半高领内搭，往日里是令他感到安全的存在，此时却像箍住他身体、扼住他喉咙的绑带。

　　他的意识逐渐恍惚，在他眼里台下穿着校服的学生渐渐连成一片，灰压压、黑压压，让他想到了多年前的那几天，以及……那个人。

　　裴星秀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顶住了前排摇摇欲坠的魏愠。后排几个同学在裴星秀上前的一瞬间也发现了异状，但见前排的人已经被扶住，便没再做声，毕竟台上校长的演讲依旧澎湃。

　　魏愠感受到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存在顶住了他，人类的温度让他冰冷的身体感到些许舒适。迷蒙中，他竟生出了几分心安。也正因为处在迷蒙中，他才会觉得心安，如果他知道扶住他的人是谁，是断然不会心安的。

　　裴星秀一直撑着魏愠，直到校长的演讲终于结束，魏愠才被旁边的同学扶下了台，而自始至终魏愠都不知道撑住他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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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本厚厚的古希腊史看完最后一页，裴星秀合上书。他打开手机上的笔记本APP，重新整理了一下读书笔记。等完成这项工作后，他把书插回到了客厅的书架里。

　　这个简朴的原木色书架，被大大小小、薄厚不一的书籍塞得满满当当的。仔细看去，便会发现上边的书几乎全是历史相关。一整柜书裴星秀看了大半，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帮学生会校对历史问答的原因。

　　裴星秀站在书柜前，考虑下一个该轮到哪本了，腹中一阵饥饿提醒他他已经很久没吃饭了。伸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已过了晚饭时间。打开冰箱，里边的食材没什么想做的。于是他穿上鞋，走出了家门。

　　外公家这片楼虽然不至于是老破小，但比之周边新开发的各种楼盘，显得又矮又旧。虽然夹在各种高大建筑中略显凄惨，但好处是生活便利。出了小区，往前方的高档小区走不了几步，便是各种饭店、超市、便利店。

　　他走进一家经常来的便利店，直奔冷食区，拿了常吃的饭团和沙拉，转身挑选气泡水时，一抹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收银台。一愣之后，裴星秀稍稍闪身，把自己隐匿在了货柜之后。

　　估计时间差不多了，裴星秀走出了冷食区，自助收银台前已无那个人影。

　　结好账后，他拎着袋子，走出了便利店。

　　回身看向这栋灰色与橘色拼接的建筑，他知道，魏愠就住在这里。

　　一个多月前，在这栋建筑下，他看到了昏倒的魏愠。那时候他们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同校。裴星秀知道魏愠这个人，因为魏愠很有名，但在这之前他的目光并没在魏愠身上多做停留过。

　　那天魏愠穿了一身黑，手里攥着便利店的袋子，侧身躺在路边，他娴静的样子好像只是准备在路边小睡一会。

　　裴星秀粗略检查了一下魏愠的状况，确定是他解决不了的，才拨打了急救电话。在救护车来之前，他守在魏愠身边以防再出状况。

　　他耐心地观察魏愠的呼吸、心跳、是否抽搐等。而当他的眼神扫过魏愠掀起一角的上衣时，霎时间，他怔住了。

　　那里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大概十多厘米长，起于侧腹，隐于低低的裤腰。

　　在魏愠腹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那道疤显得如此狰狞可怖，像一片广袤的、无人踏足的洁白雪地里，有一块雪却被人恶意踩踏后翻出泥浆、带出草屑，与周边洁白的雪形成鲜明对比。

　　丑陋的疤痕与完好皮肤间如此泾渭分明，让人对那道疤生出无限的厌恶。人们会想：为什么这里会有一道疤？如果没有该多完美啊。

　　——但这并不是裴星秀的想法。

　　在他的意识里，不完美会衬得完美更完美。

　　只有黑才能对比出白，只有丑才能对比出美，只有邪恶才能对比出高尚。山之所以为山是因为其他地方比之山都是低地，海之所以为海是因为其他水域比之海都是浅洼。人类一切的判断都是对比而来的，丑陋的伤疤与白皙的肌肤互相对比、互相成就，最终铸就了一副惊人的画作。

　　裴星秀感受到了完美。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一下一下狠狠撞击着他，让他的胸口、肋骨、甚至全身都跟着一起发颤、发疼。

　　他呆立在那，体会着今生从未有过的强烈悸动。他死死盯了很久很久，终于，他伸出了手……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让他骤然惊醒，他迅速缩回手，急速喘息着……

　　后来魏愠被赶来的救护车拉走了，而他则转身默然离去。

　　回忆至此，裴星秀不禁感叹，就是那惊鸿一瞥，才让他的眼神再也控制不住紧随着魏愠。

　　裴星秀叹了一声，收回看着那栋建筑的目光，抬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蓦地，在前方路灯下，一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跃入了他的视线。

　　裴星秀迈步向前，看清了地上人的脸，他轻唤道：“魏愠……”

　　魏愠的意识没有完全失去，他挣开眼，艰难地把目光对焦到裴星秀身上，然后艰涩地说：“不要……不要叫救护车。”

　　魏愠的伤疤见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