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雪行》夜平阑

12、章第十二

　　左济宣的最后一句话轻轻的，轻到宁素商的心中都有些微微发痒。他似是不想被左泊容听见一般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这只会让宁素商内心那被压抑着的情感更加强烈地扑打着她的心脏。
　　宁素商微微偏过头去，不与左济宣对视，虽说她也看不大见对方的眸子。不过若是她的眼睛还看得清晰，就能瞧见左济宣此刻脸上的正直表情，好似并不知道自己方才的一番话到底勾起了少女怎样的心事。宁素商定了定心绪，犹豫着是否要将自己双眸变成如今这般的前因后果讲与他听。
　　左济宣依然将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脸上。他脑中也在思索着为何宁素商会拥有眼疾。在他印象中，童年时代的宁素商从未有过这方面的问题，反而是经常会发现他和宁素月发现不到的藏在树叶中的果子指使他们摘下来仔细端详，长大后宁素商就任代行，也需要在每年的秋狩祭祀上亲自提弓射箭，在第一年主持仪式时就射中了设置的彩头，虽考虑到她的年岁，彩头比她的父亲在位时挪近了距离，但这还是让所有对这位年轻代行仍抱着怀疑和轻视的人不约而同地被震慑住了。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在平兰的濛河县时，宁素商是充作盲女与他相见的。可是她自言进了平兰与侍从分散后便为了掩盖自己的斯尼尔克人特征蒙上了双眼，那么她能安然无恙地一路从晏北逃到濛河，凭的真的是自己出色的演技吗？还是说，她买那条白布并不是从一开始便想好了要充作盲女，而是真的因为有需求？
　　左济宣仍然将宁素商圈在自己身躯投下的阴影中，他背后的左泊容见状知晓这不是兄长希望自己听到的内容，早已蹑手蹑脚地绕过屏风知趣地照看左清安去了。
　　他终归还是赶在宁素商说话前开口：“宁素商，你的眼疾，是在平兰时得的吗？”
　　宁素商听到这句话，也直接将自己先前并没有提到的部分细细同他讲：“……世子猜得没错。”她低了低头，使得整个人就像是埋在左济宣怀里一般，“截杀的人并不只是单纯地同我们打过照面后才会动手，他们也会用毒。”
　　左济宣听到“毒”之一字瞳孔骤然紧缩，他见一时半会似乎也不能放宁素商离开了，便伸手轻轻抓住宁素商的手腕牵引着她从略显寒凉的门口退回到温暖明亮的书房里面。他转头看见方才还在客座上坐着的左泊容已经不见了踪影，结合方才自己听到的身后有人走动的声音，想来是见情况不对躲到小妹那里去了。
　　他示意宁素商可以现在客座上稍稍一坐，自己道了句“稍等”后也绕进屏风里面，看见左泊容果然在左清安旁边拖了把小凳坐着。左清安方才吃药醒了一会儿，但现在早已沉沉睡去。左泊容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他自己内心也知晓失踪多日的前任代行绝不可能趁着自己兄长外出的时机偷偷藏到书房中，此事其中多半还是与兄长自己的谋划有关。
　　左济宣绕过屏风后，便和听到声音回眸的左泊容对视上了。左泊容立马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虽说这也并没有改变他仍需要仰视着左济宣的事实。他往外走了两步，似是不想打搅小妹的休息：“兄长，还有什么事吗？”
　　“我与宁大小事仍有些事需要商议。”左济宣轻声回答道，“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送你二哥离京，所以你先将此事同母亲说说，让她暂且心里有个数。”
　　左泊容连忙点头应下，而后他再次抬头，此时他宝蓝色的双瞳中覆上了一层忧虑：“那，今天我和小妹的事，要怎么处理呢？”
　　对方对此早有安排：“若是你觉得你明天还能记得，便待明日等左淮宽走后再讲与我同母亲听，若是你觉得你可能记不得了，就现在就回去把它写在纸上。”
　　左泊容再次点点头，叫上言默就准备离开。左济宣见状又转向了左清安的近侍，招呼她过来近一些：“小妹如今这等情况想必也不能随意走动，加上冬五九夜晚冻人、积雪难行，我的书房勉强还算设施齐全，便暂且让她在这里待一晚吧。待会儿趁着我与宁大小姐商谈的时间你先去向照看小妹的嬷嬷说明情况，侧夫人走得早，嬷嬷对待小妹也称得上视若己出，免得小妹夜不归宿白白害她担心。回来的路上去一趟小妹的院子，让几名信得过的外侍明早过来这边给小妹宽衣送早食。”
　　宁素商坐在客座上听着左济宣吩咐好一切，再一次惊觉先前那个总是跟在自己哥哥身后的有些木讷的小孩子已经成为被大家所称道的定南侯府世子了。她阖眼休憩，将自己的背靠到椅背上，享受着这一瞬的安宁。
　　左泊容带着两名近侍风风火火地走了，偌大的书房霎时间便安静下来。左济宣叹了口气，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这才分出心看向宁素商的方向：“弟弟妹妹此事将宁大小姐一并卷进来，我作为兄长，先给你赔个不是。”
　　宁素商看向他的方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而后她将话题引到了方才被打断的路径上：“世子方才的猜测并不错，我的眼睛正是在平兰出现问题的，也正是那些截杀我的人所为。我在晏北城买到白布也有确实眼睛不适的原因在其中。”
　　左济宣思忖许久，他的语气带了些不确定：“所以这才是你当时同我推测中原四国动机之时，先说出亭韶的名字的原因？”
　　他见对方点点头默认，又提出自己的另一个问题：“关于如何得到治疗这一点，我想之前你说那名叫陆莲的近侍举止怪异，想必答案正是与她有关？”
　　宁素商不由得赞叹了一句：“世子果然敏锐。”她一转话锋，将自己对这件事的疑虑也一并说出，“可是我并不清楚是谁会将陆莲掉包放在我身边，而且行的都是些保护之事，哪怕最终我与她分散之时也并没有从我这里索取任何东西。”
　　“那个假的陆莲并未向你说出任何国家或者势力的名字吗？”左济宣强撑着自己已经倦怠的精神思绪飞转，在她话音甫落后便接上自己的疑惑，“据你所说的那些行为，她在平兰时确实是在帮你脱困，排除掉这些异常的行为，只剩下两点需要考虑，第一，真正的陆莲去了哪里，第二，她自己或是她背后的势力想从你这里获得什么。”
　　宁素商同意了他的说法：“世子说的这些也是之前我在考虑的。抱歉，先前并没有把这些事情讲与你听，我先前认为这同我们调查的事务关联不大。”
　　“但是你现在还是认为它们有关了，是吗？”左济宣揉了揉太阳穴，抬手示意对方不用回答自己，“无妨，我并未因此生气，但作为隐瞒的交换，请等我先将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之后才能同你一起调查了。”
　　宁素商知道此事对定南侯府的打击，也想到了此时就在屏风之后躺着的左清安，宽慰他道：“这是人之常情，三公子和小小姐年纪尚幼，性格也并不乖戾，同他人结仇的可能性并不大。那么世子应该做好此事是向着你或是整个定南侯府来的准备。”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情绪突然低落了下来：“或许，此事可能也与我有关才是。”
　　左济宣闻言眯了眯眼睛，对方的话像是将他先前并未来得及去表现的情绪一并勾了出来。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同她的观点或是直接否认，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可是他的语气中却无半分犹疑：“宁大小姐何出此言？”
　　宁素商兀自叹了口气，烛焰倒映在她碧蓝色的眸子中不住地晃动：“定南侯府向来是拥王一派，如今世子在刚崭露头角之时就接到了同代行府合作的任务，想必会有不少人坐不住了。”她偷偷瞥一眼左济宣的神情，“而至于为什么世子会接到此事，或许，或许与我有关。王上可能已经知道我回到上京城了，并且知道我目前一段时间都会跟在你身边。”
　　左济宣半晌没说话，他的神情并无半分激动，像是早已想到这一层推测。他将目光不知为何从宁素商的脸上移开，随意地在室内缓缓逡巡，看上去似是因为这一天的奔波和家中突发的变故而感到有些无可奈何的疲累。
　　宁素商思及此处，又想到之前自己屡次三番承诺绝对不会将定南侯府其他人拖下水，不免有些愧疚。她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她只能默默说了句：“……这几日我暂且先同世子走得远些吧。”
　　左济宣依然没有答话。他像是已经陷入了某些冥想中，过了许久才缓缓抽离：“……别多想。我这几日先调查着此事的主谋，待结果出来后再说。”
　　宁素商看出了对方的迟疑，知道他其实已经有这种猜测了，所以压下心中酸涩的情绪开口为自己寻了一份体面的退场：“世子宽宏大度，我感激不尽之余心生愧疚。不若如此，明日我看望小小姐与她赴约后便回到偏厢房中去，这几日我着手市井之中的调查，世子可以心无旁骛地处理手头上的两件事情，也无须多挂心我这边的进展。”
　　左济宣本想再开口宽慰一下宁素商，奈何自己确实在这种压力压迫之下贪恋了一丝喘息之机。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道歉：“……抱歉，我想我可能需要缓一缓。”
　　宁素商立马接上，她的声音中压抑着不知带了些什么情绪的颤动：“所以如今世子先不必考虑我的事情，照顾好小小姐和完成王上布置的工作才是当务之急。待到事情告一段落后，我们自然还有时间细细规划商谈。”
　　左济宣的眸子同宁素商的对上不过须臾，又像是被她眼中烛焰的倒影刺伤一般仓促移开：“……抱歉，我不是有意在试探你，你别多想。你眼睛不适，这几日趁着王上还没指定巡查东南边境的人选，先歇一歇吧。先前答应你的街边小吃，明日也会补给你。”
　　宁素商见对方虽话都说得很漂亮，但是并没有阻拦她如此行动的意思，便知趣地先行告辞了：“世子，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待二公子走后我再来看小小姐。”
　　“那么，晚安。”她说话间便走到了门口，伸手戴上护耳，理了理自己的披风，打开房门回眸向他告别。她虽然仍是那副笑着的模样，但碧蓝色的双眸中却像是含了一汪清泉，烛焰在其中波光流转。宁素商压下那些猝然翻涌上来的情绪，有些倔强地加上了一句话：“……左济宣。”
　　左济宣按照礼节追到门口送她出门，烛焰依旧如同那日一般在他身后镀上了一层暖光。但在宁素商的眼中这些柔和的暖色逐渐变成模糊的光点，她只觉得自己完全看不清对方的面庞，就像在梦中看不清兄长的脸一般。
　　“晚安，宁素商。”
　　左济宣仍然对她扬起一个微笑，但是眼底的疲惫根本骗不了人。

作者有话说

　　本来是想新年加更，结果刚好轮到世子和小商闹别扭的这一章，我都有点哭笑不得了，今天八点立马发下一章（鞠躬）
当时写到这里的时候卡文了，所以这章有点短，但是下章字数七千一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