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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过渡 ...
谢臻凝视着她含泪的双眼,眸中翻涌的怒意渐渐沉淀,化为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他毫不犹豫地颔首,声音沉稳有力:“好。”
这个字,是承诺,也是决心。
谢臻探手入怀,取出一枚莹白的羊脂玉佩。
玉佩雕工古朴,祥云纹环绕,雕着并蒂莲样式,中间一个篆体的“谢”字,透着温润光泽。
他郑重地将玉佩放入嘉宁微凉的手心,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颤。
“拿着。”谢臻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这是我祖母临终前所赠,言道可护佑平安,嘱咐我……将来交予妻子。”
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入眼底,“虽你我婚约,当初只是两家祖母的口头之约,两位老人家也已仙逝……但在我心中,此约重逾千斤,天地可鉴。我绝不会放弃,也绝不会让你一人面对。”
两人的膝盖几乎相抵。
“嘉宁。”谢臻唤她名字,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担着。”
嘉宁撞进一双盛满柔情的眼睛里,看见他眼中自己的倒影,那么小,却那么清晰。
她握紧那枚带着他体温的玉佩,温润的触感带着神奇的力量,熨帖她冰凉的心。
祖母留给未来妻子的信物……
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和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她泪如雨下,只能用力点头,将玉佩紧紧贴在心口。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但谢某此生,只会有你一位妻子。”
谢臻看着她落泪的样子,心头像是被柔软的羽毛扫过,又带着细密的疼。
他克制住想为她拭泪的冲动,只是放柔声音,如同立誓般低语:“很快,我便来提亲。”
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外传来碧云的声音:“姑娘,侯府到了。”
短暂的旖旎与沉重被现实打断。
谢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万般情绪,恢复平日的端方仪态,只是看向嘉宁的眼神,依旧温柔而坚定。
他动作利落地先行下车,然后伸出手臂,稳稳地扶住随后探身出来的嘉宁。
嘉宁的手轻轻搭在他的小臂上,借力站稳。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她眼中泪痕未干,却已燃起希望的光。
天光在他眸中流转,犹如静水深流,“等我。”
短短两个字,却重若千钧。
她看见谢臻眼中翻涌的情绪,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看见他喉结滚动吞咽下所有未尽之言。
他们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却比任何时候都靠近。
风滚过,吹起两人的衣袂,在空气中短暂交缠,又缓缓分离。
“告辞,谢公子。”嘉宁轻轻道,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依恋。
“保重。”谢臻视线扫过她紧握玉佩的手,随即利落地翻身上马。
骏马轻嘶,他勒住缰绳,看她最后一眼,眸光深沉似海,饱含着担忧、坚定和不容错辨的情愫。
嘉宁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才缓缓低头,攥着玉佩的手紧了又紧。
她知道,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但至少此刻,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嘉宁刚踏进府门,秦夫人身边的刘嬷嬷便带着两个丫鬟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眼里透着审视。
“三姑娘可算回来了。”刘嬷嬷声音恭敬,却不容拒绝,“夫人正等着您呢。”
她指尖微蜷,面上不显,只轻轻点头:“有劳嬷嬷带路。”
正院静得落针可闻。
秦夫人端坐在上首,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嘉宁上前行礼:“女儿给母亲请安。”
秦夫人没急着叫起,只缓缓拨动佛珠,半晌才开口:“今日去寺庙上香,可还顺心?”
嘉宁垂眸:“托母亲的福,一切顺遂。”
刘嬷嬷适时地插话:“老奴听闻,三姑娘回来时,谢家公子亲自送到了府门口?”
秦夫人指尖一顿,目光落在嘉宁身上:“谢家公子?”
嘉宁抿唇不语。
秦夫人轻叹一声,语气似惋惜,又似责备:“你年纪小,不懂事,可谢家是什么门第?若传出什么闲话,旁人不会说谢家公子轻狂,只会说你不知检点。”
刘嬷嬷立刻附和:“夫人说得是。三姑娘,您可别糊涂,咱们侯府的姑娘,名声最要紧。”
嘉宁仍低着头,袖中的手却微微攥紧。
秦夫人见她沉默,语气渐冷:“太子妃今日派人来问,说你前些日子受了惊,身子可大好了?”
嘉宁指尖一颤。
秦夫人盯着她,缓缓道:“太子妃体恤,特意嘱咐,让你好好养着,别多想。”
话里有话,她听得分明。
刘嬷嬷递上一盏茶,秦夫人接过,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又道:“你是个聪明孩子,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嘉宁抬眸,声音平静:“女儿明白。”
秦夫人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既然明白,那就回去抄十遍《女戒》,静静心。”秦夫人语气淡淡,“这三日,你就不必出门了。”
嘉宁低头应下:“是。”
刘嬷嬷送她出门时,压低声音道:“三姑娘,夫人是为您好,您可别辜负了这番心意。”
嘉宁没接话,只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的小院时,天色已暗。
她刚在窗边坐下,便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阿宁?”柳姨娘轻轻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羹。
嘉宁起身去迎:“娘怎么过来了?”
柳姨娘将茶盏放在桌上,拉着她坐下,细细打量她的神色:“方才听说夫人叫了你过去,可有什么事?”
嘉宁摇头,语气平静:“没什么,只是问了问今日去寺庙的事。”
柳姨娘见她神色如常,稍稍松了口气,又温声问:“今日上香还顺利吗?可求了什么签?”
嘉宁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低声道:“求了支平安签,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柳姨娘点点头,目光忽然一凝,落在她的耳垂上。
那处有一道细小的伤痕,虽已结痂,却仍能看出是被硬物刮破的。
“这伤是怎么弄的?”柳姨娘眉头微蹙,伸手轻轻碰了碰,语气心疼,“疼不疼?”
嘉宁下意识偏头避开,又勉强笑了笑:“不小心被钗子勾到了,不碍事。”
柳姨娘盯着她看了片刻,叹了口气:“阿宁,在娘面前,你不必瞒着。”
嘉宁沉默一瞬,低声道:“是太子……硬要给我戴耳坠,我没戴稳,扯伤了。”
柳姨娘指尖一颤,眼中闪过一抹怒意,却又很快压下。
她伸手替嘉宁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声音轻缓:“娘知道你不容易。”
顿了顿,她又问:“今日……谢家公子送你回来的?”
嘉宁抬眸,对上母亲的目光,轻轻点头:“嗯。”
柳姨娘看着她,语气柔和认真:“你当真想好了?要嫁给他?”
嘉宁没有犹豫:“是。”
柳姨娘静默片刻,才叹息道:“可你爹那边……至今没有松口。”
嘉宁抿了抿唇,缓缓道:“娘不必去求他了。”
柳姨娘苦笑:“娘只是不想你受委屈。”
嘉宁握住母亲的手,指尖微凉:“我不委屈。”
柳姨娘反手握住她,掌心温暖,掩不住眼底的忧虑。
母女二人一时无言,只听得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良久,柳姨娘才轻声道:“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娘总会站在你这边。”
嘉宁眼眶微热,低低“嗯”了一声。
柳姨娘拍了拍她的手,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别熬坏了眼睛。”
嘉宁点头,送母亲到门口。
柳姨娘临走前,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柔声道:“若有什么事,随时来找娘。”
嘉宁目送柳姨娘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才轻轻合上门。
更深露重,院外传来几声虫鸣。
嘉宁倚在窗边,望着夜空一弯冷月,久久未能入眠。
忽而,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隐约夹杂着柳姨娘温软的嗓音和永宁侯低沉的应答。
她一怔,轻轻拨开窗户一角,正瞧见柳姨娘提着灯笼,引着永宁侯往偏院走去。
……母亲竟又去请他了。
嘉宁指尖微微收紧。
她知道,柳姨娘素来清傲,从不屑于像其他姨娘那般争宠献媚。
可如今为了她的婚事,柳姨娘却一次次放下身段,甚至主动邀请永宁侯……
一股酸涩猛地涌上喉头,几乎让她窒息。
嘉宁闭了闭眼,强压下眼中的热意。
若是在现代,何须母亲如此委屈求全?
她自己便能决定人生,选择伴侣,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偏偏在这吃人的古代,尊卑分明。
她们母女二人,不过是这深宅大院里身不由己的浮萍,连最基本的婚嫁自主都成了奢望。
这份“身不由己”,像无形的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包裹着她,比恐惧更深,比委屈更沉。
更夫的梆子声遥遥传来,嘉宁毫无睡意,心绪纷乱如麻。
她下意识探手入袖,指尖触到一片温凉。
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嘉宁将它捧在掌心,这是今日谢臻临别时塞给她的。
她忽然想起在现代的追求者,也曾有人送过娇艳欲滴的玫瑰,发过数额不小的红包,说着动听的情话讨她欢心……
可那些,从未让她像此刻这般,如此迫切地、孤注一掷地想要嫁给一个人。
不仅仅是因为情意,更是因为谢臻是她在这令人窒息的古代规则里,唯一能抓住的、通往自由和尊严的绳索。
嫁给他,意味着挣脱侯府的樊笼,摆脱太子觊觎的阴影,更重要的是,能让母亲不必再为她如此委屈求全……
柳姨娘欲言又止的担忧,秦夫人敲打暗示中隐含的威压,还有谢臻那双盛满柔情与决心的眼睛……无数画面在脑中交织翻腾。
“一定要成啊……”她将玉佩贴在胸口,低声呢喃。
嘉宁听着那单调的梆子声,紧绷的心弦一点点松懈下来。
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
玉佩的凉意透过单薄的寝衣,却让她觉得莫名安心。
月光流淌,悄悄爬上枕畔,少女紧蹙的眉心缓缓舒展,睫毛不再轻颤。
*
夜色的另一边。
裴景昱回到东宫时,天色已暗。
他径直走向书房。
殿内烛火摇曳,将他眉间的阴鸷切割得明暗不定。
案上摊着一幅未完成的仕女图。
墨迹未干,画中女子眉眼如画,正是嘉宁的模样。
裴景昱执笔蘸墨,却在落笔时顿住,那双眼,他画了又改,改了又画,却始终描摹不出她今日在慈恩寺看向谢臻时,那含情带羞的神采。
“殿下。”奶娘张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奴给您送茶来了。”
“进。”裴景昱头也未抬,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
门扉轻响,却不止一人的脚步声。
他蹙眉抬眼,只见张嬷嬷身后跟着个纤弱少女。
那女子低眉顺目,穿着素净的藕荷色衫子,发间只别着一支白玉簪,竟有七八分像嘉宁平日里的装扮。
“这是老奴特意为殿下寻来的。”张嬷嬷笑容可掬,“名唤莺宁,最是乖巧懂事。”
烛火摇曳,莺宁低垂着头上前两步。
藕荷色罗裙上绣着淡青缠枝纹,耳畔一对珍珠坠子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这是照着那位永宁侯府三姑娘最喜欢的样式置办的。
“奴婢莺宁,给太子请安。”
她刻意放柔嗓音,像春日里拂过柳梢的风,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裴景昱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漫不经心地打量一二。
确实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挑的杏眼。
只是,这双眼眸里盛满怯懦与逢迎,远不如嘉宁那般清亮倔强。
想起那丫头咬人时发狠的模样,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虎口处早已淡去的齿痕。
“殿下近日劳神,老奴特意寻了个伶俐的来伺候。”张嬷嬷笑着推了推那女子,“愣着作甚,还不给殿下添茶?”
女子怯怯上前,素手执壶,动作轻柔。
张嬷嬷瞧着这一幕,悄悄退了出去,合紧房门。
“过来。”裴景昱抿了一口茶,示意她近前。
莺宁心头一喜,依言绕过桌案,莲步轻移,腰肢摆出精心练习过的、婀娜多姿的弧度。
她跪在他的脚边,素手试探地搭上他腰间那条象征尊贵的墨玉腰带,指尖故意擦过冰冷的锦袍,感受着其下隐含的力量。
“抬头。”
命令不容置疑。
莺宁顺从地仰起脸,正撞入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那目光毫无温度,像是在审视一件器物,冷得让她打了个寒颤。
距离如此之近,裴景昱的目光如冷刃般在她身上逡巡。
杏眼樱唇,轮廓确有几分像,可那低垂的睫毛下没有嘉宁的灵动与倔强,那微抿的唇角也寻不到半分似恼似羞的鲜活情态。
徒有其形,终究是东施效颦。
那眼神里只有畏缩讨好,哪有嘉宁半分灵动?
有嘉宁珠玉在前,眼前人到底是逊色了几分。
他失了耐心,一把捏住她的下颌,力道不轻。
指下肌肤滑腻,骨相轮廓亦算得上精巧,可终究……不是那个人。
指尖传来的触感,激不起心底半分涟漪。
“可惜了。”他冷冷甩开手,取过一方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触碰过她的指尖,如同沾染什么不洁之物。
莺宁咬紧了下唇,眼中掠过一丝难堪,却并未退缩。
她是教坊司精心调.教的干净“瘦马”,今日之前,从未奢望能踏入东宫。
来东宫之前教坊司的嬷嬷告诉她一定要好好伺候贵人,莺宁自然明白,贵人伺候好了,她的命运也会改变。
于是此时此刻她定要把握住机会,将教坊司那些手段使出来。
殿内暗香浮动,裴景昱忽觉一股陌生的燥热自小腹悄然升腾,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带着呼吸也重了几分。
他这才后知后觉,张嬷嬷送来的那杯茶,有异。
那股邪火越烧越旺,灼烧着他的理智。
眼前这张与嘉宁有几分相似的脸庞,在摇曳的烛光和药力的作用下,竟渐渐模糊了边界。
他心中那点抗拒,被一种扭曲的、替代性的渴望悄然侵蚀。
裴景昱不再言语,只是微微后靠,闭上双眼,任由那暖意与躁动在血脉里奔涌。
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遮去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莺宁敏锐地捕捉到他姿态的松动与呼吸的变化。
机会就在此刻。
她心领神会,垂落的发丝掩住所有的表情。
她柔顺地伏得更低,纤秀的肩颈弯出一道驯服的弧度,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没入紫檀桌案下、更深的阴影之中。
本来他没那个想法,但是眼前人和嘉宁如此相像,因此便默许她的行为。
殿内一片沉寂,唯有烛芯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以及……那阴影深处传来极其细微的、几不可闻的衣料摩擦声。
案上仕女图中嘉宁的眉眼,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清冷遥远。
裴景昱的喉结不知不觉地滚动一下,搭在扶手上的指节微微收紧。
他依旧闭着眼,仿佛沉入某种幻境,紧蹙的眉宇间交织着沉沦与厌弃。
闭目的黑暗中,唯有宫宴那晚假山石后的记忆格外清晰,少女温软的唇瓣,带着清甜的气息,生涩而慌乱地回应……那才是他所渴望的……
而此刻阴影中的唇间温度,不过是药力催动下,一场饮鸩止渴的虚妄幻梦。
如果现在是嘉宁柔软的唇瓣含住自己,该是人间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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