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阳》丘一

3、太阳花

　　那场夜雨过后，榣江市一连出了好几天的大太阳，气候开始逐渐升温。

　　这样燥热沉闷的天气让人心情不由地开始烦躁。

　　周错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告诉陈听，他把陈清的客套话当了真，每天准时准点跑到楼下，扯着嗓子喊她的名字。

　　放学也乐此不疲地跟着。

　　被太阳暴晒了好几天的城市，在今天上午终于有了要下雨的迹象。

　　陈听心中默默期盼着一会下一场暴雨，争取躲过上午的课间操以及下午的体育课。

　　天空逐渐变得阴沉，乌云密布，雨随时都有要落下的迹象，可这天沉了半天，硬是一滴雨都没舍得往下掉。

　　最终陈听的愿望落了空，她踩着下课铃声，有气无力地往楼下走。

　　混在队伍中，听着广播的声音，无力地摆动着自己的胳膊。

　　相比于她的敷衍，周错倒做操做得认真，弯腰，跳跃，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极其标准。

　　他总是一副活力四射的模样，像高挂的太阳，灿烂而热烈，永远不会熄灭。

　　周错话多，但并不聒噪，在注意到陈听对他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后，他会及时止损，不开口也要笑着紧跟在陈听身旁。

　　他这充满活力的性格让喜欢独处的陈听有些受不了，每天都在苦恼着怎么让周错自动放弃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这种行为。

　　想法围成圈在脑中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一个办法都没憋出来。

　　“老师，有人晕倒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陈听的思绪扰乱，应声想回头，刚有这样的想法，脑袋还没转过去就被站在旁边的班主任吼了一声：“别停，继续做你们的。”

　　她离得太近，陈听被这声音喊得耳朵嗡嗡直响，原本停下的手臂又跟着音乐摆动起来。

　　“旁边的同学，帮忙把她扶到医务室。”

　　“陈听。”站在前排的周错把头偏了点，小声唤着她。

　　他的声音被音乐声压着，但也没到听不清的程度。

　　陈听头悄无声息地往旁边一偏，选择无视他。

　　本以为他就要这么放弃时，周错的声音突然离她近了些。

　　“陈听。”

　　她疑惑转头，看着身旁站着的周错时，她着实被惊了一跳。

　　这人什么时候换的位置？

　　“陈听。”周错左右望了望，确定没有老师后才对她露出自信的笑容：“我就在你旁边，你要晕倒了我马上抱你去医务室。”

　　陈听眼皮一沉：“谢谢，我不会晕倒的。”

　　周错明白地点了一下头，安静了半分钟，又开始探出头问：“陈听，你要晕倒了吗？”

　　“不要。”

　　过了半分钟，陈听因为做跳跃运动时，脚下一滑，身子歪了一点。

　　余光一直留在她身上的周错慌忙伸手：“你这是要晕倒了吧！”

　　陈听踉跄两下，成功站稳，周错的手也跟着她站稳的动作而僵在空中。

　　“我没晕。”陈听看出了他的意图：“请你把手放下。”

　　周错跟着就把手收了回去，又过了半分钟。

　　“陈听，你要晕倒了吗？”

　　陈听面如土色，这人到底是多希望自己晕？

　　雨终于还是在广播体操做了一半的时间段落了下来。

　　因为这场雨，课间操被迫中断，排列整齐的队伍在一瞬间乱成了一锅粥，纷纷把手顶在头上，往楼道跑。

　　这次的雨下得有点大，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发出剧烈的响动，原本吹在身上沉闷的风也变得潮湿起来。

　　陈听看着在地上跳跃的雨滴，不由感到庆幸，雨下这么大，一时半会应该停不了，就算停了，地面也不可能干得那么快。

　　下午那节体育课算是躲过去了。

　　雨越下越大，落在地上的响动盖过了走廊上的喧哗，喇叭里广播体操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播出的是一首绵长而抒情的音乐。

　　音乐太过于伤感，天气又太过于沉闷。

　　陈听这人，性格本来就算矫情且多愁善感，白天还好，一到晚上 ，或是遇上下雨天，天一沉，心里没由来地升起一丝悲凉。

　　从而想长叹一口气，说一句人间不值得。

　　她抬头望着连了一片的云，悲从中来，总觉得这云像是在哭。

　　“你不会觉得这云在哭吧？”

　　这道带着笑意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群，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中。

　　心思被一眼看穿的感受并不怎么好。

　　陈听心底那股莫名的悲伤与矫情，被这声音给扰得荡然无存。

　　她目光往旁边一偏，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江熄因为笑着，眼角微微向下垂，鼻梁上斯文的圆框眼镜，加上他柔和的五官，让他看起来没一点攻击性。

　　可这样温和的样貌，配上他那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整体给陈听的感觉就是，这人是个斯文败类。

　　两人从小相识，他什么德行陈听了解得一清二楚，江熄这人可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和善。

　　“你还是这么多愁善感啊。”

　　陈听没打算搭理他，把头偏向了一边。

　　江熄眼皮一抬，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容愈加明显：“装不认识我？”

　　他头一歪，自顾自地念了起来：“我是一颗浮萍，渺小而普通，任由雨水拍打……”

　　陈听听着，眉心一跳，压着声音打断他：“江熄，你真的是够了。”

　　谁都有一段觉得全世界我最惨，所有人都不理解我的时光。

　　这种情绪通常发生在夜深人静的深夜，情绪一上来了就忍不住抄些网络上的伤感语录，编点矫情诗句就往朋友圈发。

　　但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感也只会维持一小会儿，最多不超过三分钟就会因为发的语录太过于扭捏而迅速删除。

　　语录发在深夜且发的时间短，按理来说应该没人会注意，但陈听就极其不幸运地遇到了个大半夜不睡觉的神经病。

　　还是个无聊的神经病，会截图背诵，时不时就带着这些本该死去的记忆来攻击她，把她击得无地自容。

　　江熄歪着的头立了起来，嘴角浅笑着：“记起来了？浮萍。”

　　陈听看不惯他让自己吃瘪后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憋出了一句：“江熄，你这样我会以为你暗恋我的，半夜三更还关注我，总说话来顶我，这些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想要引起我的注意。”

　　“嗯？”江熄没入套：“激将法啊，想让我恼羞成怒地否认，然后气愤地离开？”

　　计谋被拆穿的陈听肺都要气炸了：“所以你怎么还不走？”

　　江熄笑意不减：“因为这招对我不管用。”

　　陈听还想垂死挣扎，突然感到脊背凉飕飕的，转眼就看到一脸哀怨盯着他们的周错。

　　两人被他这诡异的眼神给吓了一跳。

　　周错在她面前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这样阴沉的神情她还是第一次见。

　　周错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到了江熄脸上，从而变得犀利，像一把把尖锐的匕首，一刀一刀扎在他脸上。

　　江熄被他怪异的视线盯得毛骨悚然，他笑容一僵，抬了下手：“浮萍，下次聊。”

　　人刚一走，周错就窜了过来，刚刚还阴沉的脸上快速恢复了笑容：“陈听，刚刚那个人好像不是我们班的。”

　　“我不认识他。”陈听没有解释的心情，揣着刚刚在江熄那受的一肚子气，闷声走回了闹翻天的教室。

　　这拙劣的谎言骗不过任何人，见她不愿意多答，周错也没多问，只是盯着消失在转角处的背影，目光渐渐沉了下去。

　　这场暴雨来得突然，走得也快，大概就下了十来分钟，阴云密集的天空突然破出几道口子。

　　刺眼的阳光从缝隙中洒下，缺口在阳光的挤压下无限放大，最后，阴云被阳光所吞噬。

　　暗沉的操场重新被光亮所覆盖，湿漉漉的地面被太阳一晒，人走在上面就像走进了蒸桑房。

　　热气腾腾地往上冒。

　　陈听还是没躲过下午的体育课，并且因为那场雨的缘故，一班上午的体育课移到了下午，成功和她们的体育课撞了。

　　同时上两个班的体育老师，突发奇想，想弄一场比赛。

　　看着对面举着乒乓球拍，嘴角勾着笑的江熄，陈听想死的心都有了。

　　江熄轻而易举看穿了她的想法，手里的球拍一收，想往她那边移动，刚有这样的举动就被人喊住。

　　“江熄，来比一把。”

　　江熄犹豫了会儿，恍了一下神，转眼就看到陈听缩着脖子跑了。

　　她这见了自己跟撞了鬼一样的慌张感，把江熄逗得眉眼一弯。

　　“江熄，你来不来？好多人等着跟你比呢。”

　　江熄收回目光，扶了下眼镜：“来。”

　　陈听喜静，讨厌吵闹，讨厌运动，自然也讨厌体育课。

　　她宁愿在教室刷几套卷子，也不愿意到楼底下来晒太阳。

　　趁着体育老师安排着两个班比赛的项目，分身乏术，无瑕顾及到所有人，陈听悄悄走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教学楼层斜盖下来的影子帮她挡住了炽热的阳光。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以往空荡的操场，在此刻彻底变成了早晨的菜市场，嘈杂鼎沸的声音忽远忽近。

　　陈听慢慢靠在墙边，准备就在这儿熬到下课。

　　“周错，你真要跟一班的江熄比啊？”

　　这名字成功把陈听乱飞的心思拉了回来，她头往旁边一偏，看到不远处，周错举着乒乓球拍，大步走下楼梯。

　　脸上洋溢着自信满满的情绪：“当然，我必须跟他比。”

　　“他挺厉害的。”跟在他旁边的人，陈听认识，是他的同桌，但叫什么名她没留意过，应该说班里大部分人的名字她到现在还喊不全，只能记个大概。

　　“以前他经常代表学校去参加比赛来着。”

　　“那又怎样，我有信心能打败他。”周错下巴猛地向上一抬，中二之魂突然被点燃：“我在夏威夷杀了十年的鱼，手里的球拍早以跟那把杀鱼刀一样冰冷，在我手里就不可能有一个球能完整离开，你看我不把那个叫江什么的虐到狗血淋头。”

　　他大手一挥：“我将会是中国下一个张继科。”

　　他的豪言刚发表完毕，跟着又挥舞了两下手。

　　两人的音量有些大，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到陈听耳中，她还没来得及无语，眼前一道黑影像把出鞘的利剑，唰一下窜了过去。

　　随后准确无误地拍在了体育老师的大脑门。

　　等陈听看清了那道黑影是乒乓球拍后，她下意识转头往周错的方向看。

　　此时的周错，右手还定在空中，维持着挥舞球拍的姿势，可手中却空无一物，他一脸惊恐地看着体育老师的方向，原本细长的丹凤眼也因为眼前这恐慌的一幕而瞪得大圆。

　　“砰，砰，砰。”

　　乒乓球打在球拍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错低着头，上下抬着手，片刻也不敢停歇地颠着球。

　　老师双手抱胸地站在他面前，高大健硕的身材成功挡住了所有光亮，他布满黑线的脸上挤出一丝扭曲的笑容：“加油啊，小张继科，为了国家的未来，这球你再怎么样也得颠到下课。”

　　说完，抬手摸了摸刚刚被拍麻的半张脸，他那边还组织着比赛，不可能时刻盯着他，但看周错这不老实的面相，也不像是会听话的好学生。

　　估计自己刚一走，他就得偷懒。

　　老师思索片刻，决定逮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来看着他。

　　脑袋一抬，正巧看见了躲在角落偷懒的陈听。

　　“站墙角那个，你是哪个班的，一班还是三班的？是不是躲那玩？”

　　这个体育老师是陈听上学以来遇到的最严厉的一位，在他的课堂上不能容忍任何人摸鱼，一旦被抓到，都逃不过一千米的惩罚。

　　这也是陈听上他的课以来第一次尝试偷懒，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抓住，这次的一千米估计是逃不过了。

　　她暗自谈了口气，踩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去。

　　“几班的？”

　　“三班。”

　　她的声音一出，原本耸拉着个脑袋的周错，立马把头抬了起来，确定眼前站着的是陈听时，他落寞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

　　看着他这表情，陈听心里顿时闪过无限不安。

　　下一秒老师开了口：“去拿个球拍，你们两个面对面，互相监督着颠球颠到下课。”

　　周错腰杆一挺，铿锵有力地喊了句：“好的老师。”

　　陈听：“……”

　　其实跑一千米她也不是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