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玻璃》述石

2、旧苑

　　Chapter 2

　　晚上八点，暮色四沉，长途汽车照预期平稳地停在了78城车站。

　　窗外是死一般寂静，微弱的路灯洒下，照在破旧不堪已经看不清底色的站牌上，站牌上的完整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隐约可见的数字——78。

　　车上的乘客一早已收拾好行李，车门一开，便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

　　“终于到了。”
　　池誉收拾东西的时候，身旁几个瘦如枯槁的女性omega正低声交谈。

　　“是啊。”
　　“坐了十几个小时了，一会还得等一个小时才能转车，我儿子在家里等的都要睡着了。”
　　“那你怎么不带他一起出城务工啊。”
　　“诶，他是个beta，城里的小学不收，说是要等二次分化的时候。”
　　“二次分化要等很久哝，我侄子十七岁才分化，还可惜是个a级，不知道你…”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补充说：“做过检测了吗？”
　　“做了，说是会分化为s级呢。”女人话音刚落，脸上的笑容顷刻转瞬即逝，忧虑接踵而至，“可分化这件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

　　二次分化这件事，池誉算是中了头彩，若非如此，杜仲霖也不会费尽心思把他弄进联邦精英公校。

　　等其他人走的差不多，池誉才从座位上起来，不紧不慢地背上书包，顺手拎起秦以越身上的书包，轻轻拍了拍他：“醒醒，我们到了。”

　　车窗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秦以越微微皱起眉头，随后缓缓睁开眼睛，残存的困意让他打了个哈欠，眸中随即泛起一层雾气。

　　“还困呢。”池誉忍不住吐槽他，“都睡一路了，一会还睡吗？”

　　“睡。”秦以越跟在池誉身后，朝着车门的方向走去，“好久没睡过这么安稳了，一定是因为回家的缘故。”

　　晚上的78城，远不如主城区夜晚明亮，刚才的喧闹声随着长途汽车的离去渐渐消散，雨丝随着昏黄的灯花交织在一起，映成眼前一层朦胧的景象，周围的一切被一层浓重的水汽包围，雨水积在一起，汇入了路牙旁的洼地。

　　池誉的家离这里不远，只是下着雨，一路上又昏淡无光，他们摸着黑走到小区楼下，才堪堪有些微弱的光。

　　这是一栋有些年头的居民楼，铁锈早已爬满楼梯扶手，因采光不好，墙面因常年潮湿而布满青霉，周遭充斥着霉味，墙皮脱落，漏出不规则的凹处。

　　池誉拿出钥匙，打开了门，一股窒息的清冷感瞬间裹挟了他全身，这种冷，带着一种不真实感，让他一直时间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直到秦以越从背后拍了拍他，池誉才回过神来——阿婆真的已经离开了。

　　秦以越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打开了灯。光线瞬间照亮了客厅，正中的桌子上摆着一张黑白遗像。池誉走过去，目光落在照片上。

　　那是一位白发苍苍，面如枯树却笑容慈祥的老人。这张遗照，是她病逝前一天，池誉亲自拍的。

　　疾病日渐吞噬了她的健康，也夺走池誉那本就稀薄的爱。

　　池誉怔怔地看了有一会，用袖子一遍又一遍地擦着，一句话也没说。

　　阿婆丧礼结束后，也就是他升入高二前的那个寒假，杜仲霖把他接回了杜家。那段日子，是池誉这辈子最昏暗的一个月。

　　如杜绪嘉所说，他只是个私生子，自尊、尊严随时可以被践踏，没人会维护他，只因他有个品行不端的omega父亲。

　　池誉嘴角挤出一抹笑，那笑容比萃了方糖的咖啡还要苦涩百倍。

　　秦以越不知道池誉一个人坐了多久，只知道他第一次提醒池誉早点休息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一点了。
　　翌日一早，秦以越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正巧碰上了拎着早点回来的池誉。

　　“池誉。”秦以越挠挠头，揉了揉满是水雾的眼睛，“你怎么起那么早啊，不困吗？”

　　池誉摇了摇头，直言说自己才不像某人连睡八九个小时都睡不醒。

　　秦以越不语，只是一味地直奔包子而去。

　　池誉将包子藏在身后，“再加一条，我也不像某人一样不爱干净。”

　　秦以越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跑去洗漱。池誉将早点放在餐桌上，从柜子里拿出新牙刷递给他。

　　吃过早饭，秦以越陪着池誉去了趟B区孤儿院，补齐了一些入学手续。按理说这些是不用池誉亲自做的，只是他不想欠杜家太多人情。

　　办完手续后，两人路过了旧苑。

　　这是专为身份特殊之人寄养私生子所建造的，据说当时联邦有名的世家，私下里都投了不少钱进去。

　　秦以越当年就是在这遇见池誉的，旧苑紧挨着孤儿院，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旧苑就是半个孤儿院，直到长到一两岁的时候便会送进孤儿院，在此之前，一直在旧苑。

　　池誉眼里旧苑是他们这些孩子的避风港，从未想过，这里藏着不为人知的勾当。

　　那是他五岁的时候，某天他和孤儿院的另一个伙伴一起偷偷溜进了旧苑的一个小房间，只记得刚进入那房间，就闻到一股甜腻的气味，房间昏暗，整体以以充满性｜暗示的红色灯光为主调，床上交叠的身影足以令两个孩子望而生畏。

　　他们吓得跑了出去，最后他们还是被发现误入了禁区，当晚，他们被院长罚不准吃晚饭。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只知道，旧苑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避风港。

　　旧苑的墙壁似乎斑驳的更厉害了，周遭都散发着阴森森的气息，院里的各种植被几乎要把布满锈迹的防盗门完全遮挡，开裂的墙壁上布满了青绿色的霉斑。

　　秦以越和他们不同，在旁人眼里他的妈妈是不自爱的，在他那个自以为是的父亲眼里，她更是可以随时被抛在脑后的。

　　池誉从里面退出来，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兀自抽了起来。

　　直到尼古丁的气息填满整个肺部，池誉焦灼的心情才得到一丝缓解。

　　旧苑旁的马路上，三四辆黑色商务车笔直地停在路边。

　　听到动静，池誉掐灭了香烟。
　　从车上下来几个身着西服的男人，那些男人各个身型高大，应该是alpha。

　　池誉以为他们是秦家的人，刚想进去通知秦以越，谁知那几个人越过他，朝旧苑的后山去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秦以越正好从里面走了出来，池誉看他脸色不好，提议带他去吃顿饭，秦以越自然没有拒绝，只是吃馄饨的心情却和从前不一样了。

　　十分钟后，老汤饭馆内。

　　秦以越盯着盛着美味手擀面的白瓷汤碗，几度欲言又止，一旁的池誉催促了他几次，他才面露苦涩地挑起面吃起来。

　　池誉是一个不怎么会安慰人的人，共情的时候多些，但他也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的感同身受。
　　秦以越从不爱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的身世，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出生在一个流浪在外的，或者家徒四壁的正常人家，也不愿像现在这样，无名无份，遭人诟病地活着。

　　他有时候也会羡慕那些家庭幸福的孩子，像一个躲在阴沟，只能偷偷窥探他人幸福的老鼠。

　　老式发条古钟生了锈，时间过的很缓很缓，池誉只觉得下半身坐的已经开始发麻，全身的每个细胞不知不觉在对他提出抗议。

　　“以越。”池誉想了想，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他得想个宽慰他的法子：“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去的寺庙吗？”

　　“你是说，永安寺？”秦以越吞了口面，边咬边说。
　　“嗯。”池誉点点头，“你想不想去一趟？”

　　秦以越顿了一下，他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但池誉那么一个不爱社交的人，第一次提出陪他走走，意图明显到用不着他猜。

　　“可以啊。”

　　去永安寺的路上，两人商量路过了一家甜品店，秦以越一向是个爱吃甜品的，好坏他都要进去看一看。

　　这家CREAMY甜饮店开在距离他们不到500米的十字口处，刚到门口，秦以越低声耳语叹道：“真冷清，哪个老板想不明白在这里开家甜饮店，还是周围人吃不起的高档品牌，老板赚钱吗。”

　　听完他感叹一番后，二人半信半疑走了进去。
　　池誉就点了一杯柳橙汁，秦以越则是点了他们家的新品。点过餐后，又寻了一个里面的一个角落坐下。

　　Creamy内部的装修豪奢，店内以当下最流行的美拉德色系为底色，辅以琉璃与金属元素的装饰品与吊灯相称，最值得一提的是，与主城区Creamy分店千篇一律的装修风格不同，这家店的装修似乎在某些地方加入了个人的装修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