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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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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那个炎热的晚上,我端着小板凳跟爷爷一起坐在村委的场院上看创维彩电直播香港回归。
我差点被蚊子抬起来了,但这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我视线胶在前面小孩手里硬奶糖上,我希望他能把糖纸扔在地上而我正好一把捡起来塞在嘴里,我想嚼出来的味道肯定很甜。这样想着,我口腔里分泌出极其旺盛的唾液,口水顺着下巴落在胸前衣领上,我想,当时我肯定像个叫花子。
那一年,我五岁。
六岁之前的记忆只有这一天的留存下来,不是因为香港回归,也不是因为糖纸连同硬奶糖进了小孩肚里,而是在我望眼欲穿等糖纸从小孩手里掉落时,意外等到了那个只在电话里出现的爸爸妈妈,他们竟然站在我眼前。
彼时我还不清楚这两个年轻、穿着时尚的人是谁,为什么会喊我的名字,并且往我怀里塞了一瓶只看别人喝过的娃哈哈。那个让我叫爸爸的男人应该是想抱我,但我的口水把衣服前襟弄得湿哒哒的,让他沾不上身。那个让我叫妈妈的矮小女人没有嫌弃我,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把我抱回家。
我怀里紧紧抱着娃哈哈,心里还想着那张没有捡到的糖纸,睡觉前我满身扑了香香的□□,是那个叫妈妈的女人扑的。
我家有一间很新的屋,里面有一张很柔软的床和大衣柜,有时候我和好朋友打架了,好朋友总会哇哇大哭,我在跑回家躲在衣柜里之前会朝他羞羞脸,这样,他不掉眼泪的眼睛更加凶狠地看我,并且哭得更大声了。
我不怕他哭,就算他妈妈拉着他来我家找我我也不怕,因为他们谁也不知道我躲在这个衣柜里,这个隐蔽的好地方,就连爷爷也找不到我。
有时候我困极了会在衣柜里睡一觉,等醒来时爷爷已经吃上了晚饭,我蹦蹦跳跳往厨房去的时候,爷爷总是用刀尖一样的眼睛看我,嘴上还不饶我,说:死跑哪儿去了,一天都不见个人影,就知道回家吃饭。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要是能睡在那张柔软的床上不出来吃晚饭就好了,可是我的肚子不争气,到点就叽里咕噜乱叫,也怪我自己不长记性,总是在大家刚刚端上饭碗的时候出来,要是晚一会大家都吃完饭再出来,吃锅底剩下的一点儿也比被骂要好。
那天晚上,我终于睡在那张柔软的床上了,床上香香的,也不知道是我身上扑的□□香还是搂着我睡觉的叫妈妈的人香。
那段时间,我最快乐。不会被人叫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总是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我还得到一个玩具水枪,村子里只有我有,所以我当了一段时间的孩子王,我很享受指挥别人,被人拥围的感觉。
但那些孩子太坏了,在我爸爸妈妈走后第二天,他们便把我的水枪夺走不还我,直到裂了缝隙再也装不了水的时候,才往我面前一扔转身就跑。
我要气炸了,我抱着水枪去找他们的爸爸妈妈赔偿,但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他们的爸爸妈妈撵走了。
彼时彼刻,我万分想念我的爸爸妈妈,要是他们还在,我依旧是孩子王,没有一个人敢欺负我。
回家的路上,我忍住的泪落了下来,泪眼模糊中,我看到了那天拉着行李箱走掉的爸爸妈妈又回来了,我哇哇大哭着朝他们奔去,想着这一次回来了我就再也不让你们走掉了。
可是,我扑空了。我的爸爸妈妈不见了,我站在空荡荡的路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悲伤极了。
我被人好心的邻居拉回家,爷爷没给我好脸色看,说我没出息。
我低头玩弄着已经坏掉的水枪,不去看爷爷的脸色。
过了段时间,外婆外爷把我接走,说送我去学前班上学。
外婆外爷待我很好,管我吃管我住,还教我认字学习,我还交到两个很好的朋友。
和好朋友一起去掏鸟窝,去摘嫩茅草,去捉蚯蚓,去池塘游水,一个夏天过去,我被晒得黝黑,但是看起来壮实多了,肚子圆鼓鼓的。
那天,村子里来了一个挎包照相师,外婆拉着我和院前那棵大榆树合影,照片出来后,外婆仔细收起照片去了趟邮局。
照片寄出后的某一天,我正在外面和朋友一起玩老鹰捉小鸡游戏,外婆站在大门口用极大又急切的嗓门喊我回去,我把满额头的汗撇掉,看着还未落下去的夕阳恋恋不舍地别了好朋友往家跑,心里想:“今天晚饭怎么这么早。”
回家正准备往厨房去的时候,外婆在堂屋截住我,把我拉到电话机旁小声叮嘱我:“你妈妈打来的电话。”
哦,我明白了,这是从广东打来的电话,那个只在电话里出现的妈妈又来了。
外婆按下免提键后,我对着电话上方的空气干巴巴叫了一声妈妈,电话里的人夸我长高了,又壮实不少,要好好吃饭,乖乖听外婆话,我心不在焉地答应,想着要问问她们什么时间能再回来给我买水枪和娃哈哈,但我没能问出口,外婆已经使唤我出去玩了。
一晃几年过去,我已经读到三年级,学习越来越差,经常被请进办公室。
我不在乎上课的时间我人在哪里,教室也好,走廊也好,办公室也好,操场也好,反正我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好在我有一帮好朋友,好兄弟,他们与我同样不受老师待见的境遇让我感到自己不再孤单,笑闹玩耍间,我们也是别人艳羡的对象。
外婆最近总是说我越来越野了,不听她话管不了了。
我端着一碗面条呼噜吃着,听外婆长吁短叹,却从来不把她的话放到心里去,我就只是学习差了点,其它都很好,外婆是在杞人忧天。
好赖,我从小学顺利毕业上了初中,尽管是我们这里最烂的那所。
初一开学前,爸爸妈妈从广东回来,我被接回到自己家。那间小时候没有睡过几次的新房间已经旧了,家里一团乱,腾不出一间我的房间。我只能在爸爸妈妈的房间里支上一架钢丝床凑合两个月。
从外归到故里的人首先要做的大事是翻新房子,爸爸妈妈亦不例外,张罗了两个月后,我有了自己的房间,窗明几净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房间,房子也是村子里一等一的新。
村里人依着房子的好嘴里啧啧称赞说:“陈家这小子,在外面把钱给挣了。”
当然,这还表现在我的零花钱上,总比别的孩子宽裕些。
我请的起冰红茶,泡面和香烟,所以,我的朋友更多了。
有钱了我请别人,别人有钱了请我,玩上的花样更是多:台球室,网吧,溜冰场,游戏厅任由我们辗转。
放学后的时间总不够用,上课也太无趣了,我们逃课进入这些场所,一伙一浪的,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存在,我的这些出格行为在爸爸妈妈的眼里看来是青春叛逆期的表现。
迅速窜高的身体,沙哑的嗓音,以及暴涨的脾气让她们对我无从下手,稍微说几句,我便要退学,这句话似乎震慑住爸爸妈妈了,她们对我的管束更加松懈。
村子里的小孩似乎到了这个阶段都是这样子,好好学习的没几个,初中毕业不再继续上学,社会上混个几年,去南方打工攒一点儿钱,回家结婚生孩子。
沿着前人的路走,好似也不错。
所以,学习这个事情不重要。从来没有学习好过的我更加谈不上好好努力,天天向上。
我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也做不出什么让家里扬眉吐气的事情来,日子就这样过着,走到哪儿算哪儿。
初三下学期,不管是哪一科的课堂,年过五十的班主任老师总是在上课前几分钟站在教室后门口请我去办公室,常常会谈一节课或者两节课的时间,内容无非是我考不上高中,推荐我去技校学门手艺。
她常常用痛心疾首的语气说:初一初二天天扯着你耳朵要你好好学习你不听,现在初三成绩一塌糊涂还想参加中考,简直就是笑话,我们学校每年有高中录取率,你不要把我们原本就不高的录取率给拉低了,让你去技校不是害你,是真为你考虑,你别不识好歹。
她说她的,我做我的,凭什么不让我中考,学习不好就不配去考试吗?真瞧不起人。
我憋着一股劲在中考的考场上发挥,但结果不令人如意,我的分数距离最烂的高中有很大一截。
十五岁的我来到了人生艰难境地,我成了无学可上的人。
爸爸妈妈此时着急起来,想要找关系交钱进高中,却发现找不到门路无法把钱送出去。
麻将桌上有人问起爸爸,孩子念哪所高中时,他手里的牌都要比平时掷的响些:“屁,啥都没考上,整天胡混,不行去打工挣钱吃苦去。”
牌桌上有人提到市里的技校近几年很好,不行给弄到那里面去,怎么说也要让孩子学点儿啥,小小年纪出去容易学坏。
爸爸当时没说啥,但听着有心,从牌桌上下来就把在网吧包机的我找到,让我去技校报名。
得,到最后还是沦落到这幅田地。
我两个肩膀扶着一个脑袋就去了技校,在什么班级学什么专业都是随便乱选的,全凭心情。
上了一周课后,我才知道是挖掘机专业。
应该是电视上蓝翔技工学校的广告太深入人心,所以见到这个专业的时候我应该是顺势就勾选上了,不为其它,只因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