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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囚徒困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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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和贺淮洲有了莫名其妙的视频约定,祝芙一整天都觉得有些隐隐约约的期待。临近下班,祝芙歪头寻思了一会儿前两天贺淮洲在他家里看到冰箱空空如也的惨状,她决定先去一趟超市——重拾一下对烹饪的热情。
但愿这回这股子烹饪热能保持超过一星期...吧。祝芙简直不要太了解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个性。
这么想着,祝芙转头交代赵晓圆:“圆圆,帮我看会儿不理,我去趟超市。”赵晓圆点头应下,望着祝芙来无影去无踪的背影很是羡慕地和店里另一个小姑娘开小差,扶额道:“羡慕这个词我已经说倦了。”
旁边的小姑娘郑重其事地拍了怕赵晓圆的肩膀,语重心长:“毕竟,人家是老板。”
“加油,打工人!”
“......”
*
大概是因为周五下午,差不多是学生放学的时间,超市里倒还挺热闹。祝芙在生鲜区装模作样的挑挑拣拣,拿起个番茄掂量掂量——她是真不明白怎么挑。最终光捡着好看往袋子里塞了几个。
长得粉粉嫩嫩的,不能难吃到哪里去吧?祝芙安慰自己。
唉,贺淮洲要是在就好了。他肯定很会。
祝芙被自己无厘头的想法吓到。作罢似的摇了摇头,想把阴魂不散的人甩出她的脑袋。
好半晌,祝芙推着车直奔零食货架。祝芙拿起一盒巧克力,估计是减脂人后遗症,她下意识想研究一下配料表。突然她手中的东西被旁边的人抽走,外壳包装上尖利的棱角划过祝芙的手心。
祝芙有些不知所措抬头,旁边站了个不高的小男孩,看起来四五岁,夺过她手中的东西在空中扬了扬,朝某一处大喊:“妈!我要这个!”声音狂妄嚣张,带着小孩子天性里的野蛮。似乎是声音太尖锐,旁边的人都纷纷看过来。
“这是我的。”祝芙深吸了一口气,好脾气的想和他商量。对猫猫狗狗她有一百分的耐心,反而遇到熊孩子她总是梗着一口气,她总觉得放任小孩子为非作歹那他们长大以后就会更加蹬鼻子上脸。
旁边的男孩一脸不屑对祝芙做了个鬼脸,“呸!”猝不及防朝祝芙的方向吐了口口水,祝芙及时侧过身巧妙的避开。
“秦焱!”似乎是小孩的家长来了。
祝芙抬头,却愣在原地。
面前的女人看起来四五十岁,能看出底子极好,和祝芙有七八分相像。祝柔的面色有些苍白,很没精神的样子,头发也随意的扎在身后,几缕碎发贴在她略微有些凹陷的面颊,打扮朴素。
背后还跟着一个小女孩儿,年纪看起来比男孩大点,怯生生地贴在祝柔身后,看起来很胆小。
祝芙极快的转过身,低下头遮住脸,她的手心有一道刚刚被划过留下的红痕,有些刺痛,她握紧手,冰凉的指尖陷进掌心的红痕,衬得伤口处更烫。她推着车往反方向走,全然顾不上手上的那点痛。因为心像被攥住,如刀割。
背后的女人朝着祝芙的背影唤她的小名:“愿愿!”
祝芙的脚步一顿,她没有继续往前走,或许她从心底里就做不到对祝柔狠心,她永远在等待她喊她的名字,永远在期待她想让她留下。
女人见祝芙缓缓回头,动作有些机械。她半蹲下,扯过那个唤作秦焱的男孩,声音有些颤抖:“这是你弟弟,秦焱。”
她又搂住背后的女孩儿,脸颊贴上她的,望着祝芙的眼神小心翼翼的说:“这是你妹妹,她叫秦淼。”似乎见祝芙没反应,半蹲着的女人扯着嘴角笑着,有些勉强,推了推她怀里的两个小孩,催促道:“快叫姐姐。”
那个女孩很听话,低声喊了一句姐姐。秦焱抓着抢来的东西,桀骜不驯的哼了一声。
超市的顶光太刺眼,祝芙眯起了眼,隐隐约约好像看见了女人发端的几根白头发,还有那双和她极相像的眼眸里盈盈泪水。
她也会难过吗?
祝芙嘴唇颤抖着,面上也没有多少血色。她只直愣愣地睨着她们一家三口。没有说话。
祝柔似乎瞧见了秦焱手里的东西,一把抽出来塞进祝芙的购物车里,对他说:“姐姐想要就给姐姐”。秦焱扯着祝柔的衣服又哭又闹地尖叫。
似乎是看不下去了,祝芙把东西丢回货架,闭上眼,语气生硬:
“给他吧。”祝芙转身推着车向前,背后的人又祈求似的唤她的小名,声音带着哭腔。
“我不需要了。”声音很轻。
几不可闻的颤抖和缄默不语的思念,她都丢在身后。
祝芙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一路上浑浑噩噩,自从在超市里碰见祝柔母子,她就逃也似的走了。她怕再碰见他们。
屋子里没开灯,祝芙脱力似的把东西丢在门口,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一角,脸蛋埋在腿里。她不可控制的深吸着空气,胸腔微微发抖,紧闭着眼,眼里似乎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想要夺眶而出,眼皮颤抖着不让她们肆无忌惮的流出来。似乎只有不停地攫取着空气,才能缓解心里的酸涩。
她是一条脱水窒息的鱼,贪婪地呼吸,却始终没有等到她渴望的氧气。
*
祝芙五岁的时候,季成山和祝柔离婚了。她不曾争取过就自愿放弃了她和季望的抚养权,把他们留在了季成山身边。
那时候祝芙年纪小,乍时间看不见祝柔,天天吵着要见她。季成山离婚后也从原来的单位离职创业,一开始时忙到脚不沾地,把祝芙和季望留在父母家寄养,似乎那时候的季成山也只有用工作麻痹自己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
老人家爱孩子,从不在他们兄妹俩面前讲什么,但周遭的人不一样,虽然他们没有明白在他们俩面前说,但走到哪都有八卦多嘴的老人在背后议论纷纷:“他妈跟着初恋的男人跑咯。”
坏心眼的人也总在祝芙面前问她想不想妈妈诸如此类的问题,似乎只要在祝芙的脸上看到有一丝难堪就算得逞。祝芙不理会他们,季望也会护着祝芙。慢慢的那些人也都自讨没趣。
人多的地方就是如此,嚼不完舌根,说不尽的闲话。
祝柔和季成山算得上一对怨偶,那时候崇尚包办婚姻,祝芙的外公家看中了季成山家里实力厚,工作稳定,人也老实,只顾着一味撮合她和季成山。祝柔年轻的时候看不上季成山,认为他就是个家里有点小钱的公子哥,干一份吃不饱饿不死的工作,脾气又闷,并不是她中意的类型。她那时和高中时候就在一起的初恋感情正好,但祝芙的外公家嫌弃他性格轻浮,认为他不是能托付一生的良配,逼迫祝柔分手。
婚后,季成山待祝柔极好,祝芙也为他生了一双儿女。祝芙至今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人能让祝柔义无反顾的抛弃温柔顾家的丈夫,舍弃血脉至亲的骨肉。
她不敢想,也不想再去想。
祝芙已经快记不清五岁前的记忆,断断续续的片段里,她的妈妈很温柔,很漂亮。小时候家里人总夸她长得像祝柔,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胚子。她走后,再也没有人说过她长得像妈妈。仿佛她是个不可触及的禁忌。
她侧过头,靠在膝盖是,回忆着超市里那个女人的面庞。
世上藏不住的东西只有两样,一是贫穷,二是不幸。
她细细描摹着祝柔的脸庞,岁月从不败美人,可她面色苍白,脸颊凹陷,只隐隐约约能从脸上看出年轻时的风姿。
她过得一点都不好。显而易见。
几年前,祝芙其实偷偷去看过祝柔,在市医院的产房外。那天,季望莫名其妙地给祝芙发了条短信,内容是:她在医院。进产房了。
祝芙知道季望说的是谁。
产妇生产都有一定风险,何况是高龄产妇。那时候祝芙在南州读大学,想也没想立刻买了票坐了两小时飞机赶回来,连行李都没有收拾。等她行色匆匆的赶到的时候,季望也站在门外,没进去。
她只在门口遥遥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产妇很多,她寻了片刻才找到。只有外公外婆坐在床边,替祝柔调整着床的高度。祝芙没有看见那个让她义无反顾离开的男人。祝柔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颤颤巍巍伸出手摸了摸襁褓里的女孩儿。
她不知道,她看着那个女孩,会不会记起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还有一个女儿呢?
不可控制的,像累积了十几年的委屈,祝芙的泪水夺眶而出,嗓子像被堵住一般,说不出话,唯余哽咽。季望的手攥得很紧垂在两侧,眼眶有些红。
他搂住祝芙,把她抱在怀里,手顺着妹妹的头发,声音有些颤抖:
“愿愿,我们回家吧。”
........
那是祝芙成人后季望第一次带她见祝柔,也是最后一次。后来他们谁也没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就像那个人从来没出现过。
时隔经年,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又有了一个新的孩子,有了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家庭。
一夫一妻,一儿一女。
你是不是,也真的全部都忘记了?
可你至少要过得好。要过得好。
那张沧桑的面容在祝芙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可你过得不好。
那这一切又算什么呢?
这场囚徒困境,好像只把她一个人困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