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叶帕》余而与

13、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秋天是十分可爱的。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白天经常晴空万里，入夜银河璀璨，林子里有开花结果，也有枯叶泛黄，收获是着实教人喜欢的。几番秋风秋雨，一阵落叶纷飞算不了什么。
　　处于黄源寺西南边的斋苑内，远处一个头梳着简单的倭坠髻，仅戴几星乳白珠花，斜斜一枝翡翠簪子，穿着浅蓝色纹绣蝶花的半长上衣，腰身紧收，下面是一袭浅蓝色绣白玉兰的长裙的女子，弯着腰，正忙着打水，一不小心溅了一身水，那张素淡的心形脸蛋绷得紧紧，小巧挺拔的鼻子挂着几滴水，紧皱着眉柳叶般的眉，薄薄的嘴唇紧抿着，那浓密、倔强的青丝缠绕在桶外细缝里，散了那一身清冷疏离的仙气，显得可爱了很多。

　　几个小丫头躲在一边捂着手嘿嘿的偷笑，素梅瞪了一眼，赶紧从院子的绳子上取来单子给兰香围上。低声问她:
　　“兰姐姐，快进屋子换下衣服吧，你这一早晨的心神不宁的,可别闷在心里，大家一个院子住着，实在不妥还有四娘子呢！”
　　“先别顾着我，你和这几个偷闲的小丫头，给娘子那边打点水，端些水果，看看缺不缺水？”抓着素梅的手道：
　　“好妹妹，你先替替我，我身上不是太好，也先帮我瞒瞒。”素梅点点头，把兰香手里的活接了过来。
　　兰香把事情安排好，就进了西厢房里，她混林吞枣的脱下湿的衣服，把里衣换上，直接上了铺掀开被子趟了下来，侧着身子闭着眼睛，脑子里不停的响起刚刚周嬷嬷的说的话，浑身发冷。
　　她的实际年纪要大两岁，完全记事了，好像她家就在这南边，小的时候父母穷的实在没有办法，上面有两个姐姐，三个哥哥，她下面还有一个弟弟，送她出来那年家里正赶上饥荒，大水冲了全村的田地。
　　那时候赶上宋家管事的，说府里采买些小丫头，要求身家清白，六岁、长相端正，一人买断给二十两银子和一袋稻种，大姐已经给大哥换了亲，家里内外十几口人张着口要饭呢。
　　自己爹娘那天收拾出全家最好的衣物，从里往外把她洗的干干净净的，领到里正家里，看见好多的头发蓬乱的看不出模样的女孩，饿的面黄肌瘦的，当时主事的是李正，坐在院子的正中间旁边里正陪着小心，她当时脑子浑浑沌沌的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蹦出来的话一句也听不懂，后来里正解释说她们这些孩子是伺候大宅门里的姑娘的，也可有几乎读书识字，将来伺候好了，说不准也可以被人伺候着。还说每个月有工钱。
　　李正叫了她们排成一排，抬起来头，伸出手，最后只有她被选上，她爹娘高兴的直给李正磕头，没选上的都给了十文钱。后来听二姐偷偷哭，才知道为了她能选上，瞒着她长两岁的，把她许给了里正家的小儿子，是个瘸子。而她只紧紧的抓着二姐姐的手。
　　梅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等她回过神来，从她背后递过来湿的手帕。
　　“姑娘打发我瞧瞧你，说你今天一直心神不宁的。”她坐下给自己到了杯水，拿起桌子上随手丢的宫花，唇边带着笑，带着股省察的味道：
　　“兰香最近些时日，太轻狂了，时间长了，娘子不计较，周嬷嬷那可不会看着你越发没规矩的。我也知道你今天为了什么，你是不是听着娘子要把你把指给铺子的管事的心里不舒坦了，觉得娘子轻视了你？自恃自己跟着娘子学了些琴棋、书文，有貌，将来桌面上怎么也算你一号？”
　　梅香扔掉手里的宫花，站起来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感慨的说：
　　“心强命不随，你啊别忘了自己身份，你有今个的日子，有多不易，自己别被几句诗文冲混了头，娘子可以不计较，可这个宅子里的规矩在着摆着呢，你也别小瞧了谁！咱俩十年交情，我多说几句，你自己掂量！”
　　兰香听着关门的声音，慢慢的转过身来，不多时枕头上湿了一大片。
　　“劝了？”宋寄媱身子靠后把书放下，准备长谈的样子。
　　梅香规规矩矩的福身一礼，搬了个凳子坐下，拿起框子的绣线慢慢的缠起来，半响叹了口气讲“娘子知道她的性子，怎么还纵着她看那些诗文，尤其这南边一来，越发的纵容了。奴婢看她心大了，留是留不住了。”
　　“哈哈，都说女儿大了，留来留去留成仇，我可算体会到了。”
　　梅香翻了白眼，心道真是人小鬼大，又觉得不对，又无奈的不知说什么好，宋寄媱看着这样的无措的美人，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于是笑着问：
　　“你是怎么章程？你也今天听了，我是准备等出了孝把你们几个大点的许出去，你也别害羞，我从来教你们大大方方的，别做小家子气。
　　我是没成想兰香反应这么大，太太后来的四个大丫头，你们也是知道的，最后也许给了那几家陪房上进的了，现在也给我管着大大小小的内外，前程说不上，可日子有我撑腰，总不会差。本想按照太太的旧历，把你们几个大的许给这几家，因为也知根知底的，人品、相貌都能打听的到，我到时在多陪些东西，日子总能叫你们过的舒服些。也不枉你们伺候我一场。”
　　宋寄媱到嘴的话有咽了回去，多余的话讲多了也是枉然，她的前程，婚嫁就是她在逃避，总也在那个框架内，她作为山南宋氏家族旁系最有名望一支唯一的嫡女，家族里不可能因她避到着高阳县就不可放她归去。当时母亲细细的说过，避出来一是怕一个失母的孩子，在大宅子里就这么沉下去，悄无声息的。
　　令一个也怕她留给她的这些财物们，被人窥视并害了她，商量的结果是避开这些纷争，去外家长到她及笄，皇家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的。可母亲也遗憾不能做主，其实她想只要人不是太混，她手里这些钱，还有母亲给她留下的这些人，日子怎么都会过舒服的。
　　看着理着绣线的梅香突然想起民国的明星周璇，也是偶然得知一个软弱的名女子，无依无靠身怀巨资最后被整成了神经病，还在神经有些问题时生下儿子。可见女子无强品貌出众，又身怀巨富安身立命都很难。
　　“今天正好我们两先细讲讲你的打算，先不管兰香，我总会给她按个她满意的去处的。
　　你呢，这些年我也用惯了的，是不想许你到外头，想把你嫁到这些人家，等，这样我也常看的见你。说说吧，别跟个木头桩子似得。”
　　梅香知道她家娘子从小就是个大胆的，没有不敢说的话，可这种事怎么好从一个小娘子口中说出。可不回吧又怕娘子误会了去。
　　掂量了下说：“你也知道，奴婢是外面进来的，虽说不惦记外面是假话，可出去的日子，看看咱们来的路上的流民，我就犯怵。
　　奴婢已经模糊了小时事，家里有什么人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饿的一天天吃不上饭，现在想想做梦也没想到会有现下如今的日子。我知足这样的日子。奴婢们私下里也讲起初雪姐姐，我是羡慕她现在的日子。你是不知道，听说来福私下里都给初雪姐姐端洗脚水。”
　　宋寄媱笑着点了点她“瞧瞧你这点出息，来福没白叫了这个名字，是真有福。”她掸掸衣袖，看着梅香八卦的眼睛，难得起了谈性。
　　“当年母亲和我没打算把来福画进来，可不知道他那打听的消息，央求着他爹段义求到了我母亲跟前，你是知道的当年咱们屋里的玉秀和红苏嫁了，你和兰香才进的我屋，玉秀没嫁一年就过去了。本来我是打算处置了来福的，后来我娘压的我憋着口气呢。
　　你晓得玉秀虽无蛾眉螓首之姿，也是秀外慧中的清白好姑娘的，可嫁人不到一年光景人就没了，怎的不叫我痛心。我没把来福打了出去，也是看在他爹辛苦伺候了我娘一辈子，看了十几年的门，从无抱怨。

　　可后来我听太太讲，玉秀性子太好强了些，跟她婆婆实在和不来，段家就求了太太，给他们另安置了屋子，你也知道在京城那么多人住的不宽裕，嫁了人，还不如在在我屋子自在。来福又是个心大的，两人磕磕绊绊的过了快一年，没成想她怀着四个月的身孕，半夜起夜，摔了一跤，就这么没了。

　　后来她爹妈知道了，两家闹的可难看了。玉秀的兄弟把来福打了一顿，玉秀的堂叔是宋大管家，这事还是太太出面平息的，我冷眼看着来福也是人才，闹的那么僵，他又把老丈人家的心又隆了回来，四时八节的礼从没断过，到是越走越近，初雪下嫁当天，宋家还填了妆，我一直觉的是一大奇事。”
　　梅香插了一句：“那怎么又同意把初雪姐姐嫁给个鳏夫？”
　　“我同你讲过，开始初雪是太太跟我定的将来的内当家的，可后来太太身子顶不住了，想叫初雪帮我笼络住外管事的，怕奴大欺主，其实我比较满意李忠的大儿子良山和余护卫家的老大余海，初雪的规矩是你们这一众丫头里最好的，我们老打趣静香，她们两该换换。

　　后来太太掂量再三，问的初雪的爹-你祥叔，两家私下走动了两年才算成。”

　　梅香听着入了神，半响才喃喃道：“这姻缘之事还真是家家的经，外人总归难断一二。”

　　宋寄媱微微叹了口气：“是啊，谁能料到，姻缘之事，姻缘果报。梅香，你究竟怎么打算，有没个章程？总不能这样混搭着吧。

　　梅香咬了咬嘴唇，下定了决心似得说道：“娘子，奴婢，嗯。。。。。”顿了一会似乎想通了什么，接着说：“都听您的安排，只要能一辈子伺候您。”

　　宋寄媱看着梅香叹了口气，知道这个丫头是个九牛拉不回来性子，决定了事。主仆两人相继沉默了一会。
　　素梅走了进来，行了礼道：“娘子，兰香姐姐说她身子不适，想歇息几日。”
　　宋寄媱皱了皱眉头：“她这是心里没想明白？罢了，让她好好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