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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问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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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丰二十二年的雍阳城,可谓是暗潮汹涌。有关定忠侯府的流言蜚语,不过几日的功夫,便传遍了京城。
京兆府尹甄士德最近心力交瘁,因着裴小郎裴玉石被定忠侯府的小公子掳劫重伤,不少丢失孩子的百姓日日跑来京兆府询问情况,纷纷怀疑自家孩子丢失与定忠侯府有关。
甄士德按流程去定忠侯府搜查一圈,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还白受了侯夫人卢氏一顿奚落。
甄士德在心里啐了一口,此案件的受害者可不止裴家小郎,还牵涉了宫里的两位贵人。虽然定忠侯府的姻亲王家出手压下了一些,但他作为京官,还是知道一点内情。
定忠侯的嫡幼子闫文常掳了三殿下九殿下欲行不轨,两位殿下年纪尚轻不懂其中缘由,他们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绑架。王家便想这么揭过去,至于功名都没有的裴家夫妇,王家根本没放在眼里。
据说王家跟太子殿下交涉的时候,态度轻慢,直接将太子殿下气吐了血。也把当事人三殿下气到不行,直接出宫去了舅家靖远侯府哭坟。哭自己没有外祖父臂助,竟使小人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三殿下这番举措,大有不依不挠之势。甄士德捻了捻好不容易蓄起来的胡须,冷眼旁观定忠侯府的下场。
皇城之中,肃穆寂静的朝晖殿内。虞皇凤柏肃望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无比想念他那个缠绵病榻的好大儿。
明知好大儿是装病,为了不让他落人口舌,凤柏肃还不得不配合他,承包了这个月也许还有下个月的所有奏折。
这可把皇帝陛下愁坏了,从小就是往武将方面培养,半道捡了便宜做了皇帝的凤柏肃,其实并不擅长处理政务,他更喜欢在战场上与敌将拼杀。
兢兢业业苦熬了二十几年,好不容易培养的太子能接手政务了,凤柏肃毫无愧疚之心地将一半奏折丢给太子。
若不是这二十几年养成的帝王心术,担心一下子权力尽掌的太子少了磨练会走歪路,凤柏肃恨不得早点退位,他好享几年清福。
处理了一部分奏折,接见了几位重臣。凤柏肃从沉闷的朝晖殿走出来,望见跪在殿外,一见到他就膝行几步叩首请安的小儿子,太阳穴突突的直跳。
“儿臣给父皇请安。”凤清衍额头触着冰凉的地面,趁别人看不见,连忙酝酿情绪。
“起来吧。”凤柏肃右眼皮抽了一下,直觉告诉他,这小子没什么好事。
凤清衍三步并做两步,一个滑跪,抱住了凤柏肃的大腿,哭得惊天动地,“父皇,姓闫的欺负儿臣,你要给儿臣做主啊!”
悄悄地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就是力道没控制好,疼得凤清衍的哭声带了几分真情实意。
凤柏肃嘴角抽了抽,忍住了一脚把这臭小子踹开的冲动,“你给朕起来,男子汉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你以为朕老眼昏花没看见你的小动作吗?
他明白小儿子最近和大儿子走得近,他敢如此造次必然是大儿子的手笔,凤柏肃深呼吸缓了缓,才忍住想喊羽林卫把这小子拖下去的冲动。
凤清衍眼泪都蹭到了龙袍上,见凤柏肃真的没有把他拖下去,大着胆子抱着他的腿不撒手,继续嚎:“父皇,儿臣没啥大本事,但从来没有仗着皇子身份欺负人。姓闫的区区侯爵之子,无冤无仇就绑了儿臣,你不处置他,儿臣不服!”
“嗯?”凤柏肃挑眉,“朕若是不处置闫文常,你要如何?”
“儿臣就一头撞死在朝晖殿前!”凤清衍视死如归地道。
那你倒是撞一个?凤柏肃轻轻地扫了一眼方才与他商讨国事还没来得及离宫的几位大臣,几个老滑头眼观鼻鼻观心,反应过来后,十分有眼见力地退开好几步,“陛下,九殿下,臣等告退。”
等大臣都一溜烟儿没影了,凤柏肃才揪着凤清衍的领子把他拎起来站好。右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道:“看戏的人都走了,别装了。”
凤清衍以袖拭泪,瞬间收起了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儿臣一时失态,望父皇恕罪。”
“太子让你这么做的?”凤柏肃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他从未留意过半分的孩子,这孩子样貌随了他那个被当做礼物送来大虞的生母梅贵嫔,脾气却不知随了谁,此等泼皮无赖的行径,可一点也不像温顺恬静的梅贵嫔。嗯,也不像他。
“儿臣自己的主意,谁让父皇您一点表示都没有……”凤清衍被盯的头皮发麻,声音越来越小。
大闹朝晖殿罪名可大可小,虽说父皇现在看上去好像是不追究,万一父皇小心眼,嘴上不说在心里记账,那不是会给兄长带去麻烦。
凤清衍心里发怵,他第一次跟父皇靠这么近,说这么久的话,浑身哪里都不自在。
让大臣看到王家的跋扈的目的已然达到,凤清衍正想着该怎么溜,凤柏肃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他肩上。
“父……父皇?”
“随朕一道去看看太子,他不是被王家人气吐血了吗?”凤柏肃探究的目光扫过去。
“啊?”凤清衍有一瞬的迷茫,他不过被段先生拿着戒尺督促着背了好几篇文章,与世隔绝了两日,事态竟发展至此。
临别前他有注意到兄长脸色不大好,兄长还说自己只是偶感风寒,原来事情真相竟是王家以下犯下把兄长气到了吗?
凤清衍捏了捏拳头,硬了。
被王家人气得吐了血的凤元宸倚着床柱接过芳菲递来的药碗,蹙着眉将温热的汤药一饮而尽。
芳菲收了药碗,立刻送上果脯蜜饯。凤元宸拈了一块,待甜味冲散苦涩的药味,剑眉才舒展开来。
凤元宸揉了揉额角,头昏昏沉沉,身上也没多少力气,面上仅剩的几丝血红更显憔悴。
他前几日不过是处理政务心烦意乱贪凉没关窗,不曾想邪风入体,实实在在病了一场。
两天前王家派人送上东西示好,正赶上他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撑着看了一眼赔礼清单,就昏了过去。
虽说是无心,但比他精心布局设计展现的效果还要好。能证明王家清白的是他,可有谁敢在东宫大门紧闭之际,上门找他求证呢。
细细看过王家后补的礼单,凤元宸眸中冷意更甚,合上礼单丢给暂时接替开阳之职的侍卫洞明,吩咐道:“明日让天权备一份厚礼送到王家,就说孤病得不合时宜,让王家受委屈了。”
“是。”洞明接过礼单就要退下,转身便见摆驾东宫的凤柏肃,立刻跪了下去,“参见陛下。”
服了汤药打算再睡会儿的凤元宸,敲了敲昏沉的头,掀了被子起身就要行礼。凤柏肃健步如飞,摁着凤元宸让他躺了回去。
坐在床边,凤柏肃上手探了一下凤元宸的额头,人还烧着,确实病了。凤柏肃调侃道:“气性这么大?”
凤柏肃初听王家人言行无状,致使太子昏迷的流言时,只是一笑置之。他儿子他还能不清楚,历来只有他气人的份,怎会因别人的言语牵动情绪。
等到太子告病不上朝,他也以为是自个儿子打算使坏,只是配合着送了些补品,没亲自过来看看。眼下这情状,这小子还真病了。
凤元宸抚着趴在床边的凤清衍的脑袋,无奈地扯了个笑容,“儿臣只是偶感风寒。”
至于他被气吐血的传言,大抵是天权让人放出消息时,手底下人擅自添油加醋了。
“你要处置王家?”凤柏肃顺手也揉了揉凤清衍的头,凤清衍下意识地想避开,但没躲开,最终还是憋屈地任由皇帝陛下揉乱了他的头发。
“这事说破天,王家只是闫家的姻亲,让王家承担后果,似乎名不正言不顺。”
“小九,那天晚上闫文常是怎么跟你说的?”凤元宸靠着软枕,不适地合了合眼。
凤清衍摆脱魔爪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滔滔不绝半点不带冤枉人地道:“那个姓闫的说,在这雍阳城,除了漼家,又有哪个家族能比得上王家。三哥都说了我俩是皇子,他还不信,不肯放了我们。”
“闫文常借王家之势,王家何错有之?”凤柏肃摇了摇头,这理由不够发作王家。
“洞明,将礼单呈给陛下过目。”凤元宸朝还没出去一旁侍立的洞明递了个眼神。
洞明应声奉上礼单,凤柏肃狐疑地接过展开,礼单上陈列的奇珍异玩商铺田产应有尽有,银票十万都成了点缀。他作为皇帝,他看了都心动不已。
“王家的赔礼真是不错,朕的国库一年税收才多少……”凤柏肃笑容渐渐消失。
凤元宸温柔地对凤清衍说道:“小九,开阳受伤虽不是你诚心,但他确实因你卧床不起。孤有几瓶不错的伤药,你带上去看看他道个歉。”
凤清衍看看凤柏肃看看凤元宸,明白他们有事商量,听话地点点头,起身行礼:“臣弟明白。父皇,兄长,清衍告退。”
等洞明领着凤清衍离开,凤元宸才直入正题,“世家大族,经营几百年,盘根错乱,积累多少财富不得而知。即便皇室打压世家多年,他们依旧尾大不掉。这次王家为区区姻亲,罔顾律法,欲以私利徇私情。顺之岂不是寒了万民之心?”
世家皇权天然对立,没有哪个皇帝不为世家所掣肘。他们互为姻亲,抱成一团。从中.央至地方,形成一张巨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民情怨愤上不达天听,朝廷旨令下不至各州府。尤其是先帝一朝,世家所至,皇权都要避其锋芒。各皇子为夺神器借世家之手,增赋税强征土地,以致民怨沸腾。若不是当时领兵在外的凤柏肃抵御外敌守住国土,怕是大虞都要被世家给糟.蹋的分崩离析。
最终,在先帝的默许下,集兵权在手的凤柏肃武力镇.压了世家之乱,被立为储君,作乱的皇子皆赐毒酒。先帝痛失爱子,心力衰竭,世家却只伤及皮毛,根基无损。
先帝给凤柏肃选了清贵之流的漼氏女为正妃,又请名师教导他帝王之术,为凤氏皇族耗尽最后一滴心血后溘然长逝。
世家之乱着实给他留下不小的阴影,即便漼氏子弟不入仕,因漼老先生桃李满天下,为天下士子之师,影响之深致凤柏肃在凤元宸八岁之前,都不敢让他过多接触漼家。
凤柏肃默然良久,他知世家富埒陶白,可从没有哪一次有今日这般直观世家之富,令他心惊。
“一时半会肯定啃不动世家这根硬骨头,动作大了,他们沆瀣一气,我们反倒腹背受敌。这次不过是敲打敲打,真要拔除世家,还得徐徐图之。”凤元宸慎重地说着。
“闫文常是不能饶恕的,那你用什么理由收下这些东西呢?”凤柏肃的目光不舍地从礼单上移开。
好多钱啊,他一个皇帝都心动啊。
“嗯?这不是王家为言行无状气病儿臣送给儿臣的补品吗?跟闫家有什么关系?”凤元宸抬了抬眸,理所应当道。
凤柏肃脸都黑了,“你小子要独吞?”
凤元宸摇了摇头,“阿钰跟小九受了这么大委屈,肯定得分给他们一点。”
提到凤清衍,凤柏肃变了变脸色,沉吟道:“你对凤清衍是什么想法?西夏狼子野心,你不会不明白这些年朕为何无视他。”
凤元宸的目光落在方才凤清衍坐的小杌子上,笑而不语。
“啊切!”凤清衍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喷嚏。怀揣着洞明给的伤药,熟门熟路地摸到开阳的住处随安居。
他站在门口手停在半空,踌躇着要不要敲个门。像个棍子一样杵了半刻钟,终于下定决心,敲了两下,没人开。又敲了两下,还是没人。但他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好像还是天权。
“开阳,别……”
“你就可怜我一下……”
“开阳,本殿下给你送药来了。”凤清衍推开门,直接走了进去。
噼里啪啦一通响,凤清衍望着衣衫不整抱着被子缩在床角,一脸羞恼欲死的天权,和趴在地上揉着腰,满腔怒火的开阳,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