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行日志》天空之诗

2、第 2 章

　　小孩子受到的教育真的很重要。
　　我们老师的一句话，我一直记得，“要么丢人，要么现眼”。
　　这句话往小孩子耳朵里灌多少有点太武断了。
　　我不想站上讲台。
　　无论如何，我不是在众目睽睽下闪闪发亮的那个人；那么我大概就是丢人的那一个。
　　我的腿总是会抖，像是兔子脚在踏地板。
　　我其实是知道的，下面坐着的人不会很认真的听，至少大概没有认真到需要我那么紧张——但那就是一种无法控制的下意识反应。
　　我讨厌被注视。
　　我喜欢被关注，但我讨厌被凝视。
　　当下面的人沉默着看着我，到底在看些什么？
　　我不想和他们分享任何事。
　　然后，无论我内心多么……烦躁，当我站上去，我只是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可怜。
　　理想和现实总是差距很大。
　　我觉得我准备好了，那些该说的发言，那些背顺嘴了的句子，那些有道理的事情；但实际上，我站在讲台上，看见的是一个谜团。
　　它很庞大，它很可怕，它令人难以理解，无论我的朋友多么忠实，都融化在那团黑洞一样的东西里，保持沉默，与我界限分明。
　　对面是“群体”。
　　而我被拎出来，讲我的蠢故事。
　　我好像永远也得不到掌声。
　　哦，唯一一次掌声是因为我上去领奖，全程没说话。
　　我就只是站在那里，我无法看清任何人的脸。
　　我到底在害怕些什么？我在为了什么惊恐不安？我为什么如此想要逃走？
　　就像没有人会突然站起来说“老师我们停下来吧她看起来快吐了”，也没有人会突然冲上来给我一拳。
　　最糟糕也不过是有人会笑。
　　然后所有人都开始笑。
　　我无法忍受这个，我不想丢人。于是越讨厌的事情就越追着我不放。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
　　我站上去就会表现糟糕，然后人们之间尴尬的沉默，我就这样安静的下台；然后下一次又会站上去。
　　小学这样，初中这样，高中这样，大学也这样，好像都是一个样。
　　我越想做好，结果就越糟糕。
　　下面的人，多少都无所谓；上面的我，仍然是糟糕的我。
　　人少一点会好很多。
　　只有一个的话会好很多。
　　我们膝盖挨着膝盖，慢慢的讲话。
　　我可以把我的蠢故事讲给别人听。
　　因为，如果面对面，别人也不再是别人。
　　可能是我的朋友，可能是我的上司，可能是我的家人，可能是我的同学，我的老师。
　　是我的，我熟悉的。
　　但面对群体，即使都是我的同学，我也不行。
　　因为我的小脑瓜装不下那么多人。
　　我总是只熟悉几个。
　　即使如此，可能到最后，一个熟悉的名字也没有。
　　没有任何人属于我。
　　也没有人应该属于我。
　　这可能也是我喜欢写小说的原因。
　　看，这个蠢故事属于我。
　　不，这个故事不烂，不应该给它糟糕的头衔——实际上我觉得它还不错？啊，你不是很喜欢。那也没关系，我喜欢。
　　我站在台上，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轻轻松松的打字，轻轻松松的发出去，我又有了莫名其妙的自信了。
　　这大概是爱吧。
　　……我承认，我对爱的态度有些不太好。
　　有些傲慢，具体来说。
　　如果人们对恋爱脑口诛笔伐，我一定是群众中的一员。
　　爱情应该是很好的东西。
　　让温度变暖，让死灰复燃，让无数故事和歌谣流传。
　　但对女孩子来说，爱情并不完全好的。
　　它让女孩变成女人，让女人变成妈妈。
　　爱会让女人变得……很笨。
　　在恋爱之前，女孩子是自由的，世界里有花花绿绿的颜色，智慧和美丽，青春与糖，活力与梦想，恋爱之后，好像一切都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他”入侵，于是美好的一切都不要了，变成了一个会心甘情愿付出的形象。
　　话题也会从喜欢的东西变成家庭琐碎，甚至莫名其妙拐到那个他身上。
　　显得很笨。
　　甚至有点可怕。
　　所以我绝对不要变成那样子。
　　再怎么喜欢，我也不要付出，不要踏进爱的陷阱，那是个无底洞，踩我挖的坑顶多崴脚，掉进那个陷阱会尸骨无存。
　　觉得爱是那个样子，觉得保持冷静就能保持安全，就是对爱的某种蔑视。
　　我有认真的试图理解男性是什么样，我不太敢和班里的男生过多接触，即使这样偶尔也能听到他们造女老师的黄谣；我上微博，我上贴吧，我看见很多可怕的新闻；我下了某款S打头的四字母社交软件，里面有人会直接问内衣的颜色。
　　我无法理解。
　　我对我无法理解的东西敬而远之。
　　他们看起来很糟糕，甚至糟糕对他们来说是正常的。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我的结论也太厌男了，这样不好。中国人总是喜欢折中的。至少我遇见的还是有不少好人的。
　　即使如此，我也不可避免的，想从女孩子那里汲取爱。
　　柔软一些，甜美一些，不要伤害我，也别冒犯我——也许真的有男人觉得公开的讲些和身体有关的话题不算冒犯——该不会真的有吧？
　　女孩子总是好一些。
　　在我哭的时候一起愤愤不平，在我高兴的时候一起快乐。
　　我得说，那会儿我才是真正的有刻板印象，用有色眼镜看人。
　　因为我就，一个不小心，把未来的男朋友当女性朋友聊了。
　　乐。
　　他妈的，为什么会有男孩子喜欢用小猫咪的表情包，为什么会男孩子这么可爱，用美少女头像毫无违和感，会做饭就算了，还会做小熊软糖。
　　小熊软糖！
　　淦。
　　我掉坑了。
　　丘比特杀了个回马枪，猝不及防就给我来了一箭，于是有东西鼓噪起来，你就是喜欢那个鬼知道长什么样是人是狗是男是女（有没有一些可能，就是说，真的是小猫或者女孩子？那不是血赚？）的网友！
　　命运啊。
　　它分配给我的好东西永远让我觉得猝不及防。
　　我……选择抓住。就像在街上看见了可爱的小猫猫，准备实施绑架。
　　于是躲猫猫开始了。
　　事前我认真的、以最大的恶意考虑过，如果我喜欢的网友在现实里是三百多斤满脸痘痘口歪眼斜的见光死该怎么办，然后，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我又不是喜欢他长得帅。
　　我是喜欢他的小猫咪表情包。
　　喜欢他说过的话。
　　喜欢那些相同与不同。
　　由此可见，虽然我极度鄙夷“经历过了你就知道了”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台词，也完全不会对下一个女孩说类似的话——但爱可以改变我的看法。
　　甚至改动得很轻易。
　　即使我的猫说他不能代表全体男性，我就是对男性这个群体好感度增长了不止一个百分点。起码两个。
　　成事不能完全算是我的功劳。
　　我顶多是在回家路上走两步就回头，“嘬嘬”的呼唤，猫也不过是走走停停，然后一个不小心就被我抱进了怀里。
　　告白那会儿的试探，我的天，跟打游击战似的，“你怎么想”“我想知道你怎么想”“你先说”“我感觉到了”“我也感觉到了”“我担心我感觉的不对”“你先说你感觉到什么了”“我觉得可能是我感觉错了”“别啊，先说啊”。
　　互相之间太像就这点不好，谨慎得像是下棋。
　　落子无悔。
　　最终结果是，我变成了恋爱中的笨蛋，每天有事没事就想戳戳男朋友。如果有男朋友却不能拿来玩，那将毫无意义。
　　告白甚至只是个开始。
　　我有预感我会为了爱心甘情愿的变成会让我感到陌生的样子，但或许没必要太悲观。
　　我的男朋友不是我无法理解的存在，而是一个普通人类。
　　我看着世界，看着周遭，看着内心幻想出来的世界，所有人好像都有变得平凡，变得……可以理解。
　　某次演讲，我哆哆嗦嗦的讲完了，下面的老师提了一句，我知道XX，是这样的吧？
　　当场眉毛一皱。
　　因为这老师，他说错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一个专业的，也许是，也许不是。
　　但我知道我的结论是对的。
　　于是我大声的反驳，颤抖的，乱七八糟的说明，最后只记得自己句子里面很明显的说过两次老师讲的结论“不对”。
　　他们打分，然后我出去，然后下一个。
　　我知道我赢了。
　　结果也确实如我所料。
　　台下的人，并非我想象里的什么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存在，也只是人类。
　　群体里，男的也好女的也好，沉默也好鼓掌也好，甚至嘲笑又或者不懂装懂。
　　和我一样。
　　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
　　我们都会犯错。
　　我们都会被打败，被征服，被改写。
　　所以，台下的人，也可以随我心意，被我反驳，吃下我的思路，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和安排小说剧情也差不了多少了。
　　我在讲话，下面坐着的人爱听听，听不懂拉倒。
　　当然有权利不听，去听别人讲话。
　　我不需要每句话都说成颠扑不破的真理，我要说的只是我喜欢的、我想分享的故事而已。
　　这种想法可以让兔子腿不发抖。
　　我的听众，我的读者。
　　都可以因为巧合，短暂的变成我的。
　　我的猫会担心恋爱很快会消失，没有朋友间那么稳定；我会回答，那么就珍惜每分每秒。
　　我有在试图剖析得更深，挖掘更多，我总在期待更深度的谈话，思想的碰撞，不可避免的影响与被影响，说给我听，从我这里寻求意见，或者反过来。
　　聆听我，想我想的事情，听我的想法。
　　我，与我不断膨胀的自我……披上了理性的衣服，看起来有可爱一点吗？
　　虽然早知道爱很可怕，但是经历过之后，就会觉得比想象中还要命。
　　它竟然让一个不想分享任何事的人每天闲的没事就想转发。
　　让一个不可爱的家伙想变得可爱了。
　　虽然我知道人不可能绝对的理性，但恋爱这边依然是深渊，总之就是狡猾，非常滑，让觉得自己内心很冷淡的人滋溜一下变成小奶狗了。
　　……有变化吗？
　　我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没躲过恋爱这种人生大考，并且肉眼可见，将来会有很多躲不过的类似考验。
　　再也不能因为感情很复杂，很难懂，很令人疲惫，就转身回屋趴被窝了。
　　……或许确实是有变化的。
　　并且，是好的变化。
　　如果爱情是个陷阱，大概，是像《人类一败涂地》那样，掉下去之后会让人从天上重新掉回来吧。
　　体验一次身处于云中的感觉，最后平淡的落地，连脚都不会崴。
　　我的爱情令我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