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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寸光 ...

  •   白慎是一只有近千年道行的竹鼠妖,千百年来一直窝居在南方的一座小山丘中。他有预感,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他将迎来他化形的第一道天雷劫。而目前,他看起来还只是一只通体灰黑的竹鼠。

      白慎一直看不起人类,觉得他们愚蠢吝啬。在他看来,山脚下的居民是爱十分计较的,白慎不过是吃了他们家几口米,便被他们追得上蹿下跳。

      下上的路途对白慎来说是很远的,需先穿过山顶茂密的灌木荆棘林,穿过山腰的竹林,穿过上脚下的樵林,才能看到山脚下的房子。

      有时他走到山腰就不想走了,会绕道竹林里的那竹子搭建的屋里。主人家从不介意他的到来。

      白慎其实也不太想来。

      这屋子的主人,白慎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听偶尔上山砍柴的樵夫叫他白先生。

      白先生是个穷道士,年纪看上去约二十八,来到这山腰三年有余,常年穿着一身白色锦袍,气质温文,样貌很是赏心悦目。

      可耐不住是个傻的。

      白先生的道行算是高的。别的像他有这身道行的人,哪个不是到处显摆自己一身绝技,再赚个盆满钵满?可他偏不,等到实在揭不开锅了,顶多画两张镇避邪符纸下山卖一张两文钱。便宜得让人宁可去请跳大神的江湖骗子,也不信他的符纸真有作用。

      可白先生很看得开,日子过得再怎么揭不开锅他都不急不慌,符纸买不出去就吃苦笋。不追名逐利、不在乎身外之物、不介意生活质量,这境界高。

      可是高在哪?高在哪???

      穷得白慎都懒得光顾他家。

      不过白先生也有白慎觉得很好的一面,他性子静,人温和,不小气。吃饭的时候从不介意白慎爬上他的餐桌,有米的话还会将熟米喂给白慎。

      白先生这个男人真是让白慎又爱又恨。

      ——

      这山丘虽小,生灵却多。有白慎这样积极向上、纯正善良、品行兼优(bushi)的妖怪,自然也会有心术不正的妖邪。

      白先生一心向道,遇魔杀魔,也是因为他,山丘这三年太平了不少。白先生也知道白慎是妖,偶尔会跟他啰啰嗦嗦地讲道理,什么善恶有报、什么邪不胜正、什么天道酬勤……白先生声音好听、讲的内容却实在无趣,白慎听着听着就直接搭在他身上打盹。

      白慎知道他道行高,却不知道他究竟高到什么程度,只知在这林间,白先生还没遇到对手。

      ——

      那夜白慎窝在山顶自己刨的小洞里睡懒觉,忽而感觉白光一闪、听到天边落下一道惊雷,随后便下起倾盆大雨。

      白先生大晚上淋着雨上山来,灭了又一只害人性命的妖邪。

      白慎被吵醒了,睁眼看见白先生的鞋后跟堵在洞口,被吓得一激灵。他要是再往后挪一寸,白慎的窝便没了,小命也凉了。

      白慎吱了一声,白先生果然低头看他。不过那脸上乌云密布,看不到半分往日温和。

      干……干什么?

      天边霎时闷雷滚滚,白光乱闪,雷声阵阵大雨滂沱。耳畔吵杂混乱,白慎还是听见白先生语气带有严肃地告诉他:“天雷要降下来了。”

      啥?!!!!!!!!!

      白慎面如死灰,想起往日自顾享乐懈怠修行的自己,实在追悔莫及,只得自我宽慰地想着:

      没事没事,自己安安稳稳、无忧无虑地多活了千百年,够久了,死而无憾,死而无憾……

      无憾个鬼啊!!!!!!!

      好妖怪分两种,一种是潜心修炼千百年,此类妖怪道行都极高,渡劫尚且还需以命一搏;另一种就是白慎这样的,不学无术,吃吃喝喝到了千百岁,然后等天劫一下万神具灭、灰都不剩下一点的。

      让一只竹鼠去被闯雷阵???还有没有良心了???

      白慎吓得吱了一声,抖得跟颗跳跳糖似的。

      “知道怕了?”白先生居然没良心地在笑他。

      白慎觉得自己还没渡劫就快先昏过去。痛苦绝望地吱了一声,要他滚下山去,别来凑热闹。

      天雷劈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最轻也是方圆百里化为灰烬。凑热闹不嫌事大,不要命了?

      可怜白慎活了千百年,一直孤零零一枝独秀,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

      哪里无憾了,憾大发了……

      白先生蹲下来,将白慎拎到了肩膀上,就朝那雷阵中央不紧不慢地走去。

      疯子。

      白慎累得不想骂他。

      白先生温笑说:“你心存善念,未害过人,让你千百年修行毁于一旦,我看着也觉得可惜,不如就帮你一次,之后你需要潜心修炼,下一次天劫,你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一只竹鼠哪阻止得了他跟着去送死?白慎有气无力地告诉他,这道雷劈下来,整个个山顶是保不住了,可能他山腰的那屋子也要被震塌下。还有等到他去了地府,就算想找人怨,也寻不到白慎。

      一阵狂风刮过,白先生青丝飘逸、白衣翻飞,他将手轻轻压在白慎身上,免得白慎被风吹走。末了稳妥起见,将白慎揣入胸前衣襟中。

      应道:“不怨,我自愿的。”

      白慎原还在想,要不要自己半路开溜,看能否保他一命。现在看来他是一心求死,白慎真的无能为力。

      ——

      狂风愈猛,降雨愈烈。雷阵上空白光刺目,耳畔狂风骤雨,雷声阵阵喧嚣,气压低得让白慎喘不过气。

      白先生没有半点犹豫,扬起手中银色长剑,便要引来涛涛惊雷。

      周围霎时电光石火,有声音犀利地叫嚣着。蓝光紫光白光混作一团,绞成了电光忽闪的漩涡,将白先生和白慎团团包裹。

      白先生运法力搭出的屏障生起了蓝色的火光,内里犹如火炉一般滚烫。不过多时便裂开了一道道长缝。

      白慎感觉到白先生全身渗汗,衣襟已经粘湿了,他的一手维持屏障,一手支撑着长剑指天直立,雷都劈到了他身上,被他一个人分去了大半。

      长剑震个不停,发出尖锐的响声,震得耳膜欲裂。

      血从白先生五官溢出,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淌。前襟血红一片,全身渗血,已然辨不出伤口的位置。

      白慎的毛发粘满蓝色火焰,鼻间闻到了焦味,已经将要昏厥,却知这感觉不及一分白先生痛苦。

      白光从漩涡顶部猛地炸开,白慎感觉到眼睛生出的灼热的疼痛,末了眼前一黑,看不见了。却感觉白先生强撑着迈步移动,听见剑身破碎,头顶天雷翻滚吵得如天兵降世。

      最后一道雷劈了下来,白慎一瞬的震耳欲聋后,便陷入未知的黑暗寂静之中,他尚存的意识告诉他,白慎熬过来了。

      可是白先生在哪?

      白先生这个男人真是疯狂得可怕。

      ——

      白慎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白先生的床上,已经化成了人形,闻着一身焦味,内心五味杂粮。

      但悬着的心落地了,他即已出现在了这里,只能是白先生把他带回来的,白先生还活着。

      白慎起身,看见白先生浑身是血地倒在床前的地上。

      白慎活了千百岁,却远比不上这个二十八岁的男人。

      白慎起身轻手轻脚将他抱到床上,作为报答,白慎毫不吝啬地俯身将自己的灵丹吐出,再渡入他口中。

      然后自己竟觉出了点不好意思,起身抬起手,用手背擦去唇边粘上的,白先生的血。

      白先生屋里有面铜镜,白慎过去看,看见了一个高大的十七八岁男子,着一身束袖黑袍,肤白,貌俊,甚至与白先生有三分相像。

      这皮相白慎很满意。

      还来不及细看,白慎听见身后的动静便忙转身凑上前去。

      白先生闷声咳嗽了几声,这才双手撑着坐起身来看他。

      白慎笑着叫他:“白先生。”

      他皱眉看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不习惯。

      ——

      白慎让白先生起个名字叫白慎后,就几乎不下山了,天天就跟在白先生屁股后边白先生长,白先生短。

      白先生一个人过惯了清净生活,乍一下有个人总跟着自己跑很不适应。但是也没想过将白慎赶走。

      白先生砍柴,白慎便帮着砍,白先生摘菜,白慎便跟着摘,白先生的洗澡,白慎便跟着洗澡,白先生睡觉白慎便化回原形跟着在床上睡觉……

      山腰清池边,白先生忍无可忍,恼道:“白慎,你别跟着来。”

      白慎笑了笑,道:“白先生别恼,我就站在原地等你还不成吗?”

      白先生没有办法,叹了口气转身往更深处走去。

      白慎喜欢看白先生,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看着便能从心里开出花来。

      白先生这个男人真是好看极了。

      ——

      这样清闲的日子过去半月有余,白先生家再次揭不开锅了。

      白慎去刨苦笋回来,看见屋里桌上铺着一张张墨迹未干的符纸。

      白慎过去有样学样的涂了一张,倒没一笔是错的,只不过因为是白慎画的,自然不起作用。

      白先生拿过白慎画的符纸,笔墨盖过纸上墨迹再重画一遍。

      “你画的很好。”白先生轻笑,随口称赞了一句,“可是画符不是你该学的,小心弄不好伤了自己。”

      白慎道:“是是是,我以后不动这些了。白先生洗洗手,做饭去吧?刨了一早上苦笋,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白先生被白慎推着进厨房,开始不紧不慢地生火,洗苦笋。白慎就倚靠在门边静静地看。心中总觉得,这个男人该是白慎的。

      下午白慎跟着白先生下山买符纸,到了黄昏才收拾东西离去,拿钱换了几斤米带上山去。

      白先生一向斋戒苦修,因此身板看着精瘦。白先生矮白慎半个头,白慎走在他身后,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总想能上前抱住。

      天色橙黄,微风徐徐,眼前人白衣轻逸,青丝随风微拂。

      白慎真想上前拥他入怀。

      而在此之前,他需先修得一身道行。

      白慎长腿跨几步上前,嘴角上扬,静静地在他身侧并排走。

      ——

      彼时白慎已潜心修行一年多,学得一些简单法术。

      白慎坐在屋外的竹子上,将竹条压弯,上下轻晃。晚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白先生他又点着油灯在画他的符纸。

      白先生自己没感觉,白慎看了却很想让他能吃得好点。

      竹丛里有几只没眼力的臭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白慎心下一烦,扯了把叶子将这几只臭鸟打下去。

      要不是白先生斋戒,白慎直接一把火把它们给烤了。

      白慎从竹子上下来,那压弯了的竹树顺势弹直。白慎边往屋里走,边扫干净自己身上粘着的灰,还走没几步,忽然灵光一动,折回来了。

      白先生不吃,可以卖嘛。

      白慎喜滋滋地笑了。

      白慎想到注意,便两手捡起那几只傻鸟,往竹林里去。先藏起来。

      回了屋子,白先生问白慎:“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没去哪。”

      “碰上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没有,没事,”白慎上前夺过白先生手中的笔,将他摁坐到床上去。“白先生别画了,这些明天够卖了。这么晚了,我们先上床休息吧,明天再画,画多少都行。画多少我都能帮白先生卖出去。”

      也不知道白慎几这句话触到白先生哪个点了,白慎看见白先生脸色没什么表情,耳根子却红了,怪有趣的。

      白慎笑了笑,化成原形搭拉在白先生的肚子上。

      白先生伸手把白慎捞起来放到被子上,自己再脱了鞋熄了灯躺下。

      ——

      次日清晨,白慎早早地起了床,将围在屋外头叽叽喳喳的笨鸟都给打下来,再带上昨晚的那几只,一路小跑下了山,换成铜钱揣兜里。

      白慎回来时,白先生已经煮好了粥,问他去哪了。白慎走了这一趟,早渴地不行,咕噜噜喝了一大碗,才笑着答:“我修炼去了。”

      白先生又给他盛了一碗,“你今天够勤快的。”

      白慎得意笑说:“可不是嘛,累死我了。”

      “那你好好在家休息,就别跟我下山了。”

      “那不行,我想跟白先生去。”

      “好。”白先生笑着看他。

      ——

      白慎与白先生下了山,白慎便提出两人分开走,白慎拿了大半的符纸去卖。卖完了便将今早拿傻鸟换的铜钱一起添进去。白先生看了果然开心,不单买了米,还买了不少蔬果、豆腐和一点茶叶。

      往后几次白慎便都这么做了,白先生也没感觉出什么不对。

      直到那日,白先生闲坐在院中,突然无意问了起:“怎么今年林中的鸟好像变少了。”

      “……”

      “往年整日可以听见鸟鸣,今年却是安静了不少。”

      “……”

      白慎小心地将煮好的茶提上桌子,敷衍道:“可能是往别处去了吧,白先生快尝尝我这茶煮得怎么样?”

      新煮好的茶水有点烫,白先生倒出来小心抿了一口,笑说:“好喝,你也尝尝。”

      话题被岔开,白慎勉强是糊弄过去了。

      白慎松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下,笑道:“白先生觉得好喝就行,我就不了,味道这么苦,我不爱喝。”

      ——

      可白先生毕竟不是个轻易能糊弄过去的人,后来还是被他发现了。

      白慎只得如实招了。

      原本想等着白先生气消了,再认个错。可让他料不到的是,白先生居然只因为这个就将他赶出门去。

      说白慎什么品行顽劣,什么自私顾己。

      白慎好心帮他,被人家劈头盖脸一顿说教,心里也来气,大喊了一句:“为了这是几只臭鸟至于吗?”一肚子气地走开了。

      从早晨到黄昏,白慎一直在山顶上傻坐着。

      山顶有个土坑,那是白先生帮白慎抗下天雷的地方。现在山顶的绿植重新生长起来,土坑也铺满了柔软的嫩草。

      白慎虽是妖,却是很念恩情。或许是因为,有恩于己的那个人,恰是白先生。

      天雷之下,白先生他一口应下,轻狂,也真的一言既出。自己死抗着七窍流血遍体鳞伤,仅剩一口气也要把白慎背回家。分明是做见吃力不讨好的事,却还豁出了性命去干。白慎当时若是只薄情的妖怪,没有将灵丹渡给他,他的那一身重伤,若没能夺了他的性命也会让他后半辈子半残在床。

      白先生这个男人人好是好,就是有点死脑筋。

      可他若非如此固执刻板,也不至于让白慎这么满心满脑地挂念。

      黄昏的日光照在草叶上,是橙金色的。白慎起身伸个懒腰,决定走回去。

      白先生不高兴,大不了白慎以后不这么干便是了。

      白慎心里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但既然惹白先生生气了,那就真诚认个错便是。一路上,白慎都在想,对白先生该怎么开口,哪知犹豫再三开了门,却见不到白先生的人影。

      白慎看见桌上用茶杯压着一张留书,墨迹早已干透了。

      白慎蔫了。

      ——

      白慎彻夜未眠,次日天一亮便带着这留书下了山,找了个帮人写信的书生,问他这里头写了什么。

      “白慎,山门有事,吾已归去,莫要挂念。”

      “就是不回来了的意思?”

      那书生说:

      “是。”

      ——

      过去六七日,白慎整天在山间游荡,不吃不喝也不觉得饿。

      是真蔫了。无精打采,浑浑噩噩。

      好端端一只竹鼠,偏生蔫成了只土耗子。

      白慎宁愿信是白先生的山门真的有什么事让他不得不回去,也不愿信他是生自己的气对自己失望,找借口离去。

      听林中百鸟整日叫嚣,白慎触景伤情,心里很不是滋味。

      白慎可从来没有料到有一条白先生会走,他的离开让白慎措手不及。

      ——

      白慎终于下山一趟,决定去寻他。

      一只妖怪,整日混在那些酒囊饭袋的臭道士堆里,打听哪个山门出了什么事。

      总算还真的让他打听到了。在东边,那里各路各派道教徒起了纷争,乱成了一锅。

      白慎决定去看看。只求在被人识破之前,能看到白先生在哪。

      一路上白慎心中隐隐不安,白先生这个人让他很放心不下。

      白先生是个傻的。

      傻得让白慎心口直抽疼。

      纵容白慎早有心理准备,早知道白先生这个傻子会什么破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白慎看到他时,还是气得眼中深红全身颤抖。

      那时还是夜晚,夜空乌云密布,看不见半点光,雨将要降下来,风四处乱闯,带着血的腥味。

      在白先生自家山门前,他肩上还插着把剑,半个剑身穿过肩胛,全是血,他意识已有些飘虚。他的手还压在插在地上的剑的剑柄上,他一个人站在阵前,身后是他畏畏缩缩的一帮好同门,别派的人上前用虎口钳着他的脖子将他提起,他也没有挣扎。而他身后,那帮他护着的人,个个像蟑螂一样缩在他身后,不发一声。

      白慎好不容易赶过来,不知自己是气疯了,还是气哭了。

      白慎耐不住白先生这个傻子这么不把自己当人看!当即红了眼,狂啸着化成了两米高的妖兽闯上前,不管不顾撞开那群人,将白先生小心叼在自己背上,一路地跑。

      猛风灌耳,雨水刷刷淋了下来,白先生在白慎的背上弱弱喘息。白慎害怕,怕极了……

      白慎不敢漏下白先生的一声喘息,他怕背上的人安静下来。一声一声,带着白先生隐忍的痛,钻入耳中,一下一下敲在白慎心尖上,敲得心脏直颤。

      兽毛被雨打湿,雨水顺着往下流,滴入眼中,掺着白慎的泪。白慎怕白先生滑下去,慢慢放慢了速度,穿过树林,到了镇上,步子越来越慢,慢到脚下似千斤重,慢到最后一直在抖,白慎跑不动路了,伏在湿水一片的镇街上,喉中压抑不住,发出抵低的兽声。

      ——

      白慎化回人形,搀扶着白先生,敲开一家药铺的门。

      那老郎中看白先生的样子便想将门关上,白慎红着眼死死堵在门口闯了进去。

      “你给我救他,多少钱我都给。”白慎还未曾这样声带乞求地跟谁说话。

      “这我也……”

      “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你说怎么救,要什么我都去寻,银子我能齐凑,需要什么我都去找来,你救他便是,我不会让他死……我、我回带他回家去……”老郎中哆哆嗦嗦,想开口说什么,白慎不给他机会,白慎不敢听。

      “伤成这样……”老郎中见他这样,也不忍说实话,只道:“老夫最多帮他处理伤口,其余的,只能看他自个了。”

      “好,怎么做,你说。”白慎声音在抖。

      “需先去把剑取下来,再上药缠上布带……”

      “好。”

      “这剑你得自己取,这个我不行。”老郎中急着说。

      “好。”

      白慎应了,却迟迟不敢动手,他一手小心地扶白先生坐着,一手轻轻触着剑身。白先生的头轻轻搭在白慎胸口上,呼吸微弱,他还醒着,眼虚掩着,有些无神,嘴唇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

      白慎心疼地低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头顶。

      “白先生别睡,醒着好不好?白慎知道错了,知道你疼,很快便好,白先生知道吗,白慎的灵丹在你身体里,你会没事的,有它护着你呢。白先生醒着,白慎跟你说说话,你听着便好,不用答……”

      “拔……”极弱的一声,弱得含混不清似是喘息,白慎却听得清楚。

      “好……”白慎声音哽咽,颤抖着用手将白先生肩胛前的剑夹断,碎片划破了白慎的手指,鲜血滴了下来,混在白先生半凝的黑血上。

      白先生闷哼一身,头在白慎怀里发抖,又虚虚地靠着白慎的胸口。

      “白先生忍一忍……”白慎抖着手指,又去夹断白先生肩胛后露出的剑间。

      铁质剑身再一次应声而断,白先生抑制不住痛苦的一声呻吟重重砸在白慎心口上。

      白慎又不得不狠下心,将没入白先生肩胛的碎片抽出来。白先生一直在抖,这个曾经将白慎篡兜里,替他抗下滚滚天雷的男人,其实是这么脆弱,身子很单薄,却像傻子一样什么破事都要揽。

      白慎扔掉手上的碎片,低头去吻白先生的额头。

      白慎带着哭腔怨他:“知道疼,你还逞什么能,人家也不救你,你死抗着有什么用,傻子……”

      老郎中给他上药,白慎扶着他,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用拇指轻轻摩挲。

      “没事的,上好药我就带你回去好不好,我不怪你一句话不说就将我落下,咋们不做什么破道士,咋们回竹林里,要我天天吃苦笋我也乐意。白先生,我耐不住你这么吓唬我,我要看你完完整整地待在我身边,不然我心不安,会很痛,痛得要吐出来……”

      白先生虚虚地说:“灵丹……碎了……”

      “碎了就碎了,你想要我再找一颗给你玩,我不在乎什么破灵丹,我要你安然无恙……”

      “嗯……”白先生点了点头,轻轻蹭到了白慎的胸口。随后便靠着一动不动。

      白慎手紧了紧,攥住白先生的一只手,指尖的冰凉渐渐被白慎宽热的手掌捂暖。

      ——

      白慎化成了巨兽,背着白先生跑了两夜,好不容易将白先生带回了竹林,好生照看了三四天,白先生才醒过来。

      白先生伤好后,身子却远不如前,时常看着白慎失神。

      白慎走近唤他,他才回神。白慎不知他心里想着什么,看着他这样心里漫满了苦涩。还是含笑着应他虚虚的问话。

      “我活不了几年的……”

      “白先生别乱说话,你只是现在受了伤,身子弱正常,不要乱想了。”

      “我……你的灵丹什么时候给了我的?”

      “你救下我的时候,白先生不用想这些,白慎将它给你,是为了报恩,我也从没看重这个,它救了你,我已觉得足够了。”

      “我不知道……如果知道你的灵丹在我体内,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它碎了。”

      妖的灵丹,常着妖的修为和记忆,弥足珍贵。白慎修行千年,那些记忆,此时全都空白了。

      “白慎,抱歉了。”

      “白慎只想记着白先生这个人,其余的我都不在乎,没遇到白先生之前,我无非是在在山丘里消磨度日,白先生的事我都记得,只要有白先生在,我便感觉做什么都比以前有趣多了。说这么多,是想让你知道,我什么也不想记,只想记着你。你不用放心上,我甘愿的,像先生救我性命一样甘愿。”

      白慎两手碰着白先生的一只手,将脸触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揉声笑说:“不怨,我自愿的。”

      “还记得吗?”

      白先生温和地笑了,说:“记得。”

      “只有帮你这件事,我一直信自己做对了。”

      白慎道:“只要白先生觉得对,那便是对的。”

      “白先生是我的光。其余什么的我都不在乎,有你我才能安心。白先生做什么都对,别人说了不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白先生做什么都好,白慎信你,白慎懂你。”

      白先生另一只手摸了摸白慎的头,叮嘱道:“你要好好修炼,一心向上,莫要伤人。”

      “我是人,活不久的。”

      “白先生能活多久,白慎就跟多久,白先生下辈子白慎去寻你,白先生去哪,白慎便找到哪。”

      “我何其有幸能得你这般深付。”白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

      白慎说:“是白先生就值。”

      “你不在我身边,我便安心不下。”

      白慎小心翼翼地吻着白先生的每根手指,上前扶他躺下。

      白慎松了白先生的腰带,解开白先生的衣服。白先生先生的脸颊绯红,别开脸。

      白慎也有些羞赫,温笑着,轻轻压上他的身。

      白慎没敢动。单是看着身下人温顺脸红的样子,便暖得心都要化了。

      料不到,白先生知道他的心思,犹豫再三,主动伸出手想帮白慎解腰带。

      白先生没看他,也没上话,模样却真让白慎的心颤得厉害。

      白慎半天才找回了神,温柔地说:“白先生,你真让白慎受不住你。”

      末了,才轻轻吻上他的唇,将手慢慢探入他敞开的衣襟里……

      ——

      千年之后,白慎已然渡劫成仙,他整日坐在天宫的门口,俯看人间。那里有他心心念念着的人。

      自那日后白先生陪在白慎身边的,只有不足三年光景。他最后的时间里白慎一刻不离地陪着他,他心里无憾,离去前也眉目含笑,像只是睡过去了一样。

      白慎知道他不会醒过来了,便在守在他床前三天三夜,平静地将他的样子记在心里。过去近千年,白慎还记得清楚,昨日种种,犹如还在眼前。

      白慎后来要去寻白先生,只是寻到时他已娶妻生子,不记得他。

      白慎就在天上看着,看着一世一世的他生活如何。他依旧心思纯善,有应必行,只是他心系家人,再不信神佛,也不求得道飞升。

      白慎着看人间,知道他的白先生,如今仅活在他的心中。

      又有何妨呢?已经足够了。

      “不怨,我自愿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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