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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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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的后桌叫二狗。
二狗家里家财万贯。他不住校,家里据说住大别墅,每天跨越大半个城市从大别墅出发来学校上课,所以早读一般踩点到。
倒不是他家地段偏,他家在市中心。主要是我们这所谓的重点高中,位置太他妈的偏了。
二狗长得真不好看,至多算是耐看。我看《请回答1988》之后拽着基友说:有生之年居然在娱乐圈找到了长得像二狗的人:请回答1988的正焕。
二狗明明是中国人,和正焕的韩国演员太像了,单眼皮,小眼睛,黢黑,厚嘴唇;身材还不错,身高腿长的,看多了有种性感。
当然高中生不懂什么性感。二狗篮球打得很不错,喜欢蹬着他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花花绿绿的篮球鞋,显得脚很巨大。我们班女生只会说这个丑人打篮球的时候有种莫名其妙的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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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狗性格开朗,朋友很多,上课喜欢给老师捧哏,上学放学都呼朋引伴。二狗的朋友三教九流,形形色色,有男有女,比如我们班长,是个大帅比。
刚上高中的时候,全年级都发现了我们班长是个大帅比。班长是外国语中学考上来的,英文发音标准,军训休息的时候二狗使劲起哄,让班长上去唱歌。班长上去唱了首英文歌,火速上了表白墙。
军训结束,要开晚会。文艺委员请班长表演节目,班长说他喊个人一起来。他喊的二狗。
二狗爽快答应,跟着班长一上台,全班惊呆了。这丑人英文发音比班长还漂亮,音色低沉,很有磁性,唱欧美歌很正宗,和班长一唱一和,堪称完美。书呆子哪见过这个。
原来班长和二狗都是外国语中学来的,还是从小学开始认识的发小。不知道二狗怎么和比自己帅百倍的人一起长大的,心理居然没有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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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月考,二狗的学业水平暴露无疑,除了英语没一门能看的。卷子摊在每个人桌上,二狗看看自己的卷子,看看黑板,再看看我的卷子,难以置信。
良久,二狗来戳戳我的肩膀:“李老师,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李老师就是我。说来惭愧,我数学140,班级第一。
彼时我完全是个社恐。考上重点高中全靠补课,挤出寒暑假周末的时间每门科目都学三遍,上了高中也整天泡在题目的海洋里。娱乐、社交和睡眠都已经被进化掉了,满脑子读书改变命运。
我应对社交的方式比较简单:点头。我不知道这话怎么接,于是我点点头。二狗说:“我以后问你数学好不好?可以请你喝奶茶。”
我:“啊。”我没见别人开条件请我帮忙的。二狗尬住了,我也尬住了。
二狗说,“那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卷子?”我点点头。我把数学卷子递给二狗,转过身去写我的作业,听他在身后鼓捣来鼓捣去,喊他的同桌来看:“人家写得好端正,你写的这什么玩意。”他同桌就要打他。
其实二狗字也很难看,像一堆蚯蚓在纸上爬。
我听着,写我的英语。
二狗又来戳我肩膀,“李老师,这一步什么意思?”
我一看他不理解的地方,这人应该从小学开始一点课外的数学都没接触过,认知差距有点大。有点麻烦。我说,“你等一下。”
二狗:“啊?”
彼时我因为很少说话,声带大概是没有充分发育,说话像蚊子在嗡嗡。
我提高音量:“等一下!”
二狗:“哦哦,好的。”
他就真开始等了。我拿出草稿本,换了新的一页,想了想怎么把这个原理用白痴也能理解的语言描述出来,折腾了一节下课。上课打铃了,我把草稿本传到身后,他接过去。
下一节课语文,全班没有人听,就我一个人听,还记笔记;倒也不是要把笔记背下来,只是熟悉一下老师鉴赏古诗的思路,顺便积累一些表达。
上课上了一半,肩膀又被拍了一下,我侧过头去,二狗把本子递还给我。本子还是翻开在那一页的,上面只有我的字,如果是我,一般会在本子上写个谢谢什么的,但料想二狗的字会让整张纸都不堪入目。我准备接着听课,二狗又拍拍我的肩膀,说:“手。”我伸手,二狗给我塞了颗糖,然后说,“谢谢。”
糖纸上写着字母但读不出来,不知道是什么语言。我愣住了,压根没说谢谢,也没说不客气。
2.
二狗身上这种零食很多。他给我的那颗是巧克力,里面夹着坚果,挺好吃。他同桌下课时也被分到了,问他哪儿买的,他说是老妈从比利时带回来的。
比利时。至今我对欧洲的印象停留在地理图册上,人家已经建立起实在联系了。
我高中的时候总隐隐约约觉得有没有出过国,尤其是离开亚洲,好像是一种对人的划分。
基友去过日本。班长去过新西兰。二狗每年出国旅游,时间按月计算,朋友圈里的定位遍布东西半球,他甚至会说德语。初三暑假在澳大利亚待了一个月,高一去欧洲逛了一大圈再去主办国看世界杯,有时和家人去,有时自己去,有时候去投奔已经移民的亲戚。我直到高二才有微信,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回老家,爷爷奶奶的房子在村里,祖坟就立在苞谷地边上。除此之外,我离开家去任何地方不超过两天。
我没有智能手机,主要的娱乐是在大人下班以前,偷看家里电视。
这一项娱乐其实也够了,唯一的问题是缺乏社交。上了大学以后,我才意识到有人居然会在网上特意找人聊天,居然还有人在音乐软件上找人一起听歌。
居然就,什么也不干,就一起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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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不打任何游戏,也没有接触过任何游戏。
二狗是会把智能手机带进学校的那种人,每天下午放学到晚自习之前在教室里摸出来玩一把皇室战争。不过基本所有人都带手机,只要不被老师看到就没事,也不算顶风作案。从这个角度来看,全班只有我没有智能手机,奇怪的人应该是我。
我们学校允许正大光明拿出手机的唯一的场合是春秋游。秋游当日早自习取消,全班等发车,期间教室里就是一片电子产品的海洋。
我没有电子产品,和基友一起画电路图。基友是个猛人,进校时不到均分的成绩到高三时硬生生刷到了年级前二十。奋斗批只能和奋斗批一起过,互相不嫌弃。
末了,要发车了,基友回到她座位上去,二狗放下手机,喊住我。
“李老师,”二狗想了想,“我发现你一天最多讲五句话。”
“有吗?”我看着他。
“今天一句。”二狗开始数。
我笑了,不知道说什么,“哦。那……”我费劲想出了一个能回应的句子,“你一天说几句话?”这回应毫无水平。而且依然像蚊子嗡嗡。
“什么?”二狗果然没听见。
“你一天说几句话!”我提高音量。
“我一天说两万句,”二狗张嘴就来,“你今天跟我说三句了。份额用掉了百分之六十。”
我笑了笑。
“李老师为什么没有手机啊?”二狗说,“我看你从来不玩手机。”
我:“我有老人机。”
二狗点点头:“为什么啊?我看你整天就在学。”
我:“爸妈怕我有网瘾。”
这大概又是一句蠢话,总之二狗开始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别人问他在笑什么,他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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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车,车上闹哄哄,二狗和班长一起坐着打游戏。我和基友坐着,两个人一起看她平板里存的电视剧。末了,基友困了,说她要睡会儿。这人熬夜很猛,一般上午都比较困。我说好,让她把平板收起来,我坐着发呆。
还有四十分钟才到地方。真的很无聊。
我坐着发呆,看窗外的风景。二狗和班长坐右手边,过了一会儿,这两人也安静了。二狗隔着走廊喊我:“李老师?”
我不知道这人要干什么,转过头去看他。
二狗:“李老师打不打游戏?”
二狗手里是班长的手机,他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直接给我他自己的手机。我摇摇头。
二狗:“没玩过?”
我:“嗯。”我不玩游戏,也害怕有对抗性质的东西。我不喜欢攻击,不管是我攻击别人还是别人攻击我。
二狗还把手机塞过来:“很简单的,我教你。”我才知道这游戏原来是组队对抗性质的,二对二,这更让人紧张了。
另外两个人也是我们班同学,文艺委员和二狗的同桌。
开学两个月我连话都没和他俩说过几句,看二狗的界面大家已经一起打过几十场游戏了,群里各种垃圾话乱飞,看起来大家真的很熟。
二狗顶着班长的头像说自己是二狗,又说自己的号现在是李老师。群里突然安静了几秒。随后那两个同学说好啊好啊,欢迎欢迎,语气变得克制和礼貌。
我在群里发了个微笑表情,说大家好。我也只会这个。
二狗给我讲了讲每个按钮怎么使用。说实在的,有点复杂。这辈子第一次真的玩游戏。我大概认真去理解了,但真的上阵还是手忙脚乱,像第一次被逼着练杂耍的猴子。忙活了半天,拖了一条大后腿的二狗先被干掉了。这大概很尴尬,对面两个同学都不好意思杀我。
有那么一瞬间,场上直接停住了。我一个弱鸡对两个大佬。大佬不好意思杀我。
我一瞬间有点后悔,你说你来掺和这种场面做什么呢?玩游戏图的一个开心,你又不会,又不敢玩,不情不愿,拖得所有人都尴尬。
二狗丢下手机,看着我:“加油啊!李老师!苟住!我和班长的尊严就靠你了!”
然后我手指就碰到了我方弃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