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衫》芒芒子

2、二

　　1.2
　　日高花影重。

　　朱羲凭槛，青影拂帘，栖风和杫云犹抱枕酣眠。不知霓裳蹲在厨头灶脑捣腾什么哩，柴薪哔哔啵啵，釜锅咕嘟咕嘟，那香馥馥腾袅袅的人间烟火飞进台州府三十六坊岑岑七十二市。栖风和杫云便不由自主揉着惺忪的眼儿拖着踉跄的步儿走来了，残酷的人间——她俩每想偎慵堕懒，便被这香甜的人间烟火召唤。

　　这回桌上却只一盆白溜溜的稀饭。

　　“瞧瞧你俩昨晚包揽的活计。”霓裳笑眯眯地开箱拂匣，拎出那装珍珠的布袋。栖风和杫云心花怒放、意蕊横飞的凑过来，看着霓裳从里头捧出颗颗晶莹粒粒饱满的……大米。大米？大米！霓裳还轻描淡写的：“那半聋不瞎的夫人家，又目瞽的耳聩的，能有什么珍珠哪，不过些东乞西讨来的米，你俩还当真了。”栖风和杫云捶胸跺地，老大，老大，您早看出这不是珍珠，为啥不早吱声呢！你就是可怜那老不死的东西，也不能眼睁睁叫咱姐妹做赔本生意！

　　霓裳推她俩到餐桌前，莞然道：“可巧这米比珍珠还好呢，你俩尝尝就知了。”

　　栖风跟杫云盛情难违雅意难却，端起碗，不意这碗端起容易放下难——她们品到天底下最好吃的稀饭，甘，香，滑，绵，若非渤海国的贡米熬的就是暹罗国的香米煮的。霓裳轻言慢语：“还好着呢。这是吸人身心肺肝脾肾五脏的精气、受人间色受想行识五蕴的真元酝酿来的女儿米，最是祛寒、解暑、润燥、化湿、散风的好东西。那夫人缝在衣里至少三年才成的呢……”敢情这是那老乞妇老泪濡染老汗浸淫的米呀。

　　栖风拉着杫云呜哩哇啦吐个满地。

　　清明楼的钟鼓咚咚咚咚喧响，各街店市铺陆续开张，卸板的卸板，挂幌的挂幌，整条清明街喧嚣热闹起来。霓裳排门挞窗收拾妥当，便去探春楼送已完工的那批彩衣，临去嘱咐栖风杫云好生看着门子，别耽误手头的活计。她俩百般无奈的围着半袋子米忙活哩，眯着眸抿着嘴，各捏个米粒，栖风拿小铁锥儿凿眼儿，杫云扯着细金针儿穿线儿，得织件比珍珠衫还珍珠的衫子出来。霓裳坊就有这本事，土来缝土，水来纫水，仿佛连空气儿都能给你编经织纬的做成衣。

　　再说那探春楼在人烟凑集车马喧阗的市区，不消说处处柳舞花态处处莺啼燕语。要说探春楼最受欢迎的客人，不算京城李监察史家的二公子，不算本地王员外家三少爷，就数着会称体裁衣的霓裳了。这不，霓裳刚到门旁打个照面，莺莺燕燕立刻四面八方簇拥来，霓裳姐姐短霓裳姐姐长，不知羡煞多少游冶郎。霓裳随她们欢天喜地的上楼去试衣，毋庸佞谀，毋庸趋避，此时她们皆用心用意的寻常女子。

　　这探春楼怎出来个潇湘妃子？

　　那女子则是鬓挽乌云，眉弯新月，肌凝瑞雪，脸衬朝霞，有天然姿格，正把个潇湘裙穿的有人世的繁靡又有人世外的清逸。众女又爱又恨又羡又嫉：“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偏是这生得好头好脸的死妞子会穿衣！”“打十三妹来这里，我们本来叫牡丹的也不牡丹，叫芙蓉的也不芙蓉了，统统是黄菜帮子豆腐渣子了！”“赶紧觅个十三姐夫去了，今后再不许抢吃我们姐妹这碗饭吃！”“大家载欢载笑，都说明儿那花魁非十三妹莫属，在先前的那南靛子有过的，忽听得楼下妈妈咆哮：“只顾作言造语，放着正经的财神爷不理，看你们明儿光腚蛋子喝西北风去！”

　　大家便低声细语的数落那妈妈子，霓裳见状赶紧告辞。

　　花朝在即，各六街九衢的坊市邸肆，竞以彩幄镂版为饰，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满街绣带飘飖，花枝招展，像清明天气里露红烟绿的折子戏。霓裳倒饶有兴趣的逛起米市来，绕过百越糯米，绕过枫桥籼米，绕过巴蜀风情的桃花米，霓裳走至家店子，看也不看门口门神似的蹲踞着的米袋子，径直奔后头没名头没产地的便宜货那里。老板懒懒的：这咱台州府的土培壅咱台州府的水浇灌出来的本地米，要的话，便宜了给你。

　　那米真是糙剌剌的没个好形又灰黪黪没个好色，落到地，只怕会被当成海水澄汰风尘堆墔的砂砾。可是，世人浅薄，他们只知八月清风九月艳阳蕴藉的第一舂新米好吃，却不知，这种貌不压众的米，假以时日，澄汰去尘土气，渗滤去风尘味，最是光彩流溢清香扑鼻的人间极品哩。霓裳摩挲摩挲那米，便问老板，“这米市面不常见，敢问您是打哪进来的。”那老板十分爽快：“东郊□□沟的米瘸子。他家摊上块种菜菜霉烂种草草打蔫的破田，还就这玩意长得欢。”

　　霓裳细细打探了那米瘸子的地址记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