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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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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江南道。
仲春庚子时,台州府沉进清凉似冰縠、澹薄如鲛绡的夜里,三十六坊岑岑七十二市寂寂。唯清明巷东头的那栋临街房,还两盏明角灯燃得滟熠熠濙湟湟——霓裳坊的女裁师缝匠,还在裁长铰短飞针走线的忙,给探春楼那些芙蓉牡丹娘娘们赶制衣裳。
那件潇湘裙终于完工了。
栖风和杫云松皮懈骨瘫倒案上,就剩大当家的霓裳还拎青铜熨斗来来回回熨烫——那潇湘裙两片花簇锦攒的合欢襦,六幅烟波漫澜的褶裥裙,即有人世的繁靡又有人世外的清逸……却不知探春楼哪个姑娘有这气场能穿身上。霓裳满意的拿这衣裳往长风身上比量比量,往栖云身上比量比量,较短絜长。
“瞧那些庸胭俗粉吧,衣服还蛮多花样!今儿袖子长了明儿裙子短了的,”栖风起身扯扯襦领拽拽裙襵:“焉知不是她们生得胳膊忒长腿子忒短!”杫云却瘪瘪嘴耸耸眉道:“别说,人家探春楼那超凡脱俗的,可比咱强。先前有个南靛子还是北靛子的,琴棋书画俱佳歌舞管弦皆精的主儿,把那些王公贵胄玩的像悠悠球,哪像咱只会弄个针头线脑!”这俩丫头都霓裳调教的,手腕子了得,嘴皮子了得。
师徒三人料理完毕正要歇去。
门钹响了,夜如风摧帘箔雨打檐甍,嘲哳呕哑。莫非南山那溜光水滑的狐猸子送皮来啦,还是北郊那兰熏蕙馥的香獐子进香来了?栖风杫云两个精神了,一个檠烛盏一个扛扫帚,蹑手蹑脚就拨门。夜色黑沉沉凉浸浸,笼些嬛飞蠕动、蚑行哙息的黑影,恁它什么鳞殊族别,羽毛异群,看老娘拿扫帚子打跑再说。
其实外头叩门的是个看不出年纪的乞妇。
霓裳闻声赶来:“休得无礼!”她亲自搀那颤颤巍巍的乞妇进来。栖风甩掉扫帚子,杫云放倒烛盏子,两个耷眉臊眼,瞬间恢复磕头打盹状态。天恁晚,就是天王老子地王娘子要裁龙袍凤帔,她俩可也不管。青铜镜中光迷茫,朱丝栊上影朣朦,那乞妇衣衫褴褛眉脸憔悴,且看灯不惊,听风无声,竟是个半瞎不聋的。霓裳拉着她连带比划手比她所来为何。
那乞妇摇摇晃晃咕咕囔囔,风中纛雨中蛩那样:“花朝节了,老身要件珍珠衫……整个台州俯就数着你们这店了……喏,老身这些年攒得十合珍珠,一半作老身的衣料一半作姑娘们的饭资……”说着就可劲儿脱身上那件破烂流丢的襦衫。栖风杫云刚还盹着呢,霎时魂清魄醒,去摸那补丁摞补丁针脚压针脚的衫儿,沉甸甸团圞圞,蛮有珍珠感。
原来那乞妇把珍珠缝在了衣里面。
栖风和杫云遇到佛那样,左右扶持前后保佐住那乞妇,使劲拿蜜罐里腌制香囊里熏蒸的话腻味人家:“这活我们接!姐呀,您这样年暮心未已,色衰神不弛的,咱姐妹还说什么,支呀!”“姐呀,您找对地儿了,我们霓裳坊那可是童叟无欺老少咸宜的老店,咱姐妹又恰属名扬三江声震四海的名师,您就等好吧,花朝前夜拿货!”
两个小蹄子天花乱坠的说去。
霓裳兀自拣个珠子置掌中,看着倒是圆滚滚似孟秋嘉菽而滴溜溜状清夜如凝露,较那滟熠熠濙湟湟的羊角灯还亮呢。“世上竟真有这样的……”霓裳犹将信将疑:“夫人,您能说说这珠子的哪来的么?”栖风和杫云嚷开了,嗨,管它打家截舍还是掘坟挖棺得来的,咱只管编缀就是了。那乞妇亦满口胡枝扯叶,天上施下的地上舍的——打土地堂捡的!霓裳笑笑不再说话。任由栖风戥测秤量,杫云立契定约,风风火火把生意接了。